第二十四章 不吃肉

越过那道门户之后,刘景浊猛然之间觉得天旋地转,昨夜吃的羊羹都要吐出来了。

可只瞬息功夫,龙丘棠溪与刘景浊便被一股子难以抵抗的巨力撕扯分离,眼瞅着二人越来越远,刘景浊也不知怎么想的,挥手将独木舟送去龙丘棠溪手中,后者握紧剑柄,刘景浊用尽气力让独木舟护住龙丘棠溪。忽然间数道雷霆砸落,两人瞬间便被隔去极远,又一个呼吸而已,他们已经察觉不到各自气息了,离得太远,刘景浊甚至没法儿以心神驾驭独木舟。

此时一股子罡风袭来,哪怕是刘景浊武道归元气的体魄,也没能抵挡多久,很快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景浊猛然睁眼,眼前一片绿荫,他再转头一看,有个一身白毛儿的猿猴蹲在他身旁。

刘景浊捂着脑袋起身,还没闹明白这是哪儿,发什么了什么事儿,结果那只猿猴冷不丁提起一根木棒照着刘景浊后脑勺就砸去。

一声脆响,木棒应声而断。

刘景浊猛然转过头,那只已经上了年纪的白猿也是猛然一愣,等反应过来之后赶忙把手里的半截儿木棒丢掉,双手背到身后,露出来一嘴獠牙。

估计它觉得它是在笑呢。

刘景浊坐直了身子,没好气道:“招你惹你了?下手这么黑?”

猿猴之属本就极通人性,听到刘景浊这么说,白猿委屈巴巴的比划了半天,刘景浊愣是没明白。

大半天的,睡什么觉?

刘景浊虽然疑惑,却还是笑着说道:“槐树叶绿,日头略斜,至多是七八月,午末未初吧?”

小丫头愣了好半天,眼睛向上翻,瞅了瞅捂着自己额头的大手,脆生生说道:“我不吃肉,别的都行。”

她双手捧着木剑,猫似脸蛋儿露出笑容,对着刘景浊说道:“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了,呐,你的东西还给你了。”

白小豆嘁了一声,白眼道:“骗小孩儿呢?”

刘景浊按着小丫头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想吃什么?”

迈步走了没多久,终于瞧见了一道人影。

她扛着山水桥,剑柄则挂着酒葫芦,眼睛扑闪着望向刘景浊。

刘景浊接过两样东西,背好剑蹲了下来,手提玉佩,笑着说道:“这东西很值钱的,起码可以买下远处那座城的,就这么还给我了?”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忽然间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怎么感觉这附近并无多少人气。

老者摇摇头,“这我哪儿晓得去,只是听那些个难民神神叨叨的说,诅咒已经南下,天老爷要把忤逆的人族毁灭殆尽。唉!反正这些年,死了不少人了,据说北边儿跟这里截然相反,没有太阳只有月亮,妖鬼横行啊!”

刘景浊笑了笑,出门往小镇方向去。

刘景浊皱眉道:“这又是为何?”

走了没多久,一条不算太大的河流赫然出现在眼前。老远望去,下游应该是个小镇,有个几百户人家,河对岸还有一座城池,不大,也就是寻常小县。不过就在前方不远处,有个孤零零的小院儿坐落江边,离着小镇不远,至多二里地,离着县城也不远,只不过要过一趟河,估计得点儿时间。

老者一惊,睁开眼睛瞧了瞧,随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使劲儿揉了揉,这才不敢置信道:“你从哪儿来的?”

刘景浊轻轻叹气,伸手往小丫头脑袋去。结果白猿喘了一口粗气,恶狠狠看向刘景浊。刘景浊只是斜眼撇去,白猿立马怂了,转头望向别处。

刘景浊轻声道:“我出去走走,你尽力去炼化那枚丹药,至于能不能有所得,就全凭你的造化了。”

刘景浊抬起头,轻声道:“上游住着个小姑娘,老伯知道吗?”

可老人家摇了摇头,指着后方一条小水渠。

那头白猿小心翼翼的背着小丫头,对着刘景浊招了招手,示意跟着走。

给白猿的吃食,刘景浊只喂下一枚丹药,不过这白猿已经年纪不小了,能不能启灵不好说,大概是很难的。

老者愣了愣,不可思议道:“是不是跟个大猴子在一起?”

现在且不说机缘在何处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就连龙丘棠溪身处何地,刘景浊也没有半点儿线索。

走去厨房,蜘蛛网密密麻麻的,也只好挥出一道灵气,先将灰尘清扫干净了。好在这厨房米面油俱全,就是没有菜。

不过,院中并无大人,看这小丫头一身穿着,恐怕也是个苦命人。

刘景浊化作一道剑光掠过水面,瞬息时间便到了城中。

小丫头赶忙把木剑藏在身后,瞪着大眼睛,脆生生开口道:“这是我捡的,你也是我捡的。”

刘景浊抱拳道:“我碰巧路过此处,也不晓得只是个什么地界儿,好不容易才碰见了个大人。烦劳老伯与我说说,这么偌大一座城,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刘景浊心说这还没成精呢,就已经这么聪明了?

白猿又是一呲牙,极其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孩儿,又把手背到了身后。

怪不得白小豆这会儿去睡觉呢,原来此地竟是长昼无夜。

刘景浊点点头,又问道:“你叫啥?”

一说完,小丫头扭头儿就走,院中就剩下白猿与刘景浊了。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那好吧,有没有吃的,饿的慌。”

刘景浊又问道:“北边儿也有天灾?”

刘景浊只好说道:“我姓刘,叫刘景浊。”

这仙府遗址,居然有人?

一大一小两人同时开口:“你是谁?”

走近一看,还是一处不错的院子,四方院子,竹篱笆做的围墙,有正屋一间,东西各一间侧房,两边拐角处,分别是一间厨房,一间柴房。

刘景浊略微放开神念探视,这小镇是一个人都没有,倒是河对面的城池,还有一个人独守空城。

他伸手看了看手心,一道红线一闪而逝,看样子那丫头没事儿,只不过相隔极远,至少在三千里外了。若是方圆三千里内,刘景浊是能察觉到独木舟的。只要独木舟在千里之内,刘景浊甚至可以以心神驾驭独木舟。

做了几碗很简单的面条,萝卜干儿拌面,也再没别的了。

吃饱喝足了,刘景浊坐在檐下石阶上。心说白小豆机灵归机灵,实在是年纪太小了,很多事情是记不得的,想要打听事情,估计得进城或是去那个小镇。

刘景浊一把取下白猿身上的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着说道:“等着,给你们做饭去。”

白猿猛地拔腿跑开,手脚并用的那种,等刘景浊转头看去时,它已经站在一个至多六七岁的小丫头身边。

在他以为,进入这遗址之后就是争夺机缘,弄清楚那个毛先生是谁,护着龙丘棠溪。哪承想这遗址居然有如此巨大,怕是都有一个青泥国大小了。

是个手持蒲扇的老者,坐在一刻老槐树下,悠闲摇扇。

刘景浊指了指小丫头,微笑道:“剑是我的,还有我的玉佩呢?”

刘景浊走去小丫头身旁,弯下腰,笑着问道:“这不是你家?”

白猿龇牙咧嘴一笑,没有去炼化那枚药丸,反而坐在了白小豆睡觉的屋子门前,静静的护着那个小丫头。

小丫头撇撇嘴,声音稚嫩无比:“算了算了,带你去我住的地方凑活一口吧。”

走进院子,小丫头从白猿背上跳下来,指着厨房说道:“这好像是厨房,我不会做饭只会讨饭,里面应该有粮食,你会做的话就赶快去。”

小丫头将木剑递给足足好几个她大的白猿,随后拍了拍自个儿肩膀,撇着嘴说道:“我救了你,你应该给我钱的。我自己都一天没吃饭了,哪儿有吃的给你?”

老者点点头,开口道:“也是大约半年前,路过了不少逃荒的,一个个饿的跟麻杆儿似的,可一听这里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天黑过,一个个的宁愿拔树皮吃树叶子,也不去那些个空房子里找吃的。”

刘景浊点了点头,“老伯知道?”

这座城池,比之小镇更加荒凉。大白天的,时不时居然传来狼啸。

小丫头摸着肚皮,走去白猿身边拿下那柄剑,连着藏在自个儿口袋的玉佩一起取了出来。

刘景浊诧异不止,这小丫头居然说的中土官话。

不过刘景浊手心的乾坤玉,倒是还有些野菜干儿,可以焯水凉拌着吃。

老者叹息道:“一个时辰流一竹筒,一池水记一天,若是我没记错,此刻已然亥末,明日就是大年三十儿喽!”

老者忽然长叹一声,苦笑道:“你猜一猜此时节是几月份,这会儿又是什么时辰了?”

此时此刻,刘景浊忽然觉得,这处所谓仙府,怕不是什么好去处。

白猿径直走向那处孤零零的小院儿,刘景浊紧随其后。

老人笑了笑,轻声道:“戛然一身,有什么好跑的。现在也挺好,想睡了就睡,睡醒了随随便便去哪家找点儿粮食,啥时候饿死了啥时候算呗。相比北边儿逃荒的那些个苦命人,我这好到哪儿去了。”

虽是茅草屋顶,但瞧着也是不错的。

二里地而已,走不了多久的,可镇上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蛛网密结。街道上杂草丛生,有些摆在外面的桌椅都生出来了蘑菇。

看来这小丫头是救命恩人啊!

看样子是交流不了了,刘景浊便缓缓站起来。山水桥不见了,但能感知到,就在这儿不远,百余步的距离。随身携带的那枚玉牌跟酒葫芦也不见了,估计是被同一个人拿走了。

“行了行了,我吃饱了,去睡觉了,待会儿你自个儿找一间屋子睡吧。”

话音刚落,白猿十分娴熟的蹲在递上,将手臂伸出当做踏板,让小丫头爬到自个儿背上。

可小丫头吃的极香,一气儿吃了三碗,直到肚皮鼓起之后才作罢。

小丫头撇了撇嘴,瞪着眼睛说道:“你看我这模样,像是有家的人?我是北边儿逃荒来的,来这里半年了,住了半年,压根儿没人管。”

刘景浊迈步走去,喊了一句老人家。

小丫头一把推开刘景浊手臂,瞪眼道:“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叫啥?”

刘景浊微微皱眉,轻声道:“那老伯为何不走?”

水渠借着地势架起了一只竹节,竹节引来一缕细流往前方竹筒,竹筒即将水满,顺着竹筒往下,有一处小潭,也是将满,估计这桶水倒下就满了。

刘景浊转过头看向白猿,开口道:“我剑呢?唉,你别想着打我,你打不过我的。”

屁大点儿的小丫头,哪儿来的这么多心眼子?

刘景浊只好说道:“那附近有无什么吃饭的地方,我请你?”

刘景浊啊了一声,老人苦笑道:“别不信,此地已经有大约八个月没有天黑过了,日头每天自东往西转一圈儿,可就是不落窝。六个月前,大家伙都跑的差不多了,这半年来,整个雨田县怕是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小丫头穿的有些破旧,脏兮兮的,扎着两个冲天鬏,瘦的有些吓人。

刘景浊转头瞧了瞧白猿,身形高大的白猿,神色有些不自然。

小丫头这才说道:“我叫白小豆,我告诉你啊!我可不怕你是坏人,我有白猿,它可不好惹!”

老人长叹一口气,苦笑着说道:“半年前逃荒队伍至此,那些个人死活不愿拿我给的吃食,唯独那个小丫头拿起来我一只饼子,然后那些个难民就说小丫头是罪人,把那小丫头沉河了。我眼睁睁看着,本以为那丫头必死无疑了,结果后来给一只白猴子救起了。我以为那丫头早就死了。”

顿了顿,老者说道:“都是可怜人,自己难为自己。我……我当时听他们谈论,小丫头是靠着吃她娘的肉,才活下来的。”

饶是见惯了血腥的刘景浊,都没忍住一颤。

怪不得,怪不得白小豆说吃什么都可以,只要没有肉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