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小金鱼
洛阳，昔日独孤家的一处庄园成为了天国临时处理政务的中心，而就在这里，徐子陵正在座上处理着一个又一个麻烦的事情。
“统领，昨日从洛口又涌进来了三千难民，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储粮很快就会不够用了。”
临时处理政务的大厅内，王世充给徐子陵又带来了一件不好的消息。
“那你的意思呢？”徐子陵揉弄着自己的太阳穴，无奈而又忍耐的问道……
“驱逐这些流民！”王世充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这便是他们面临的难题所在，如今天国就已是整个中原大地唯一一个有秩序的地方，以洛阳和江淮为结构的区域，是中原人唯一能正常生存的地方了。
至于其他的地方，便就几乎已经沦为了杨广的狩猎场。
那日他占领长安后，给了长安和关中所有人三天的时间。而这三天的时间一过，杨广便马上履行了自己当初的诺言。
率领着那些可怖的天晶剑奴，杨广便肆无忌惮的开始了一场毫无底线，也毫无禁忌的屠杀游戏。
那些自以为可以躲进深山，躲进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来躲避追杀的人便是根本逃不过疯狂的杨广……
不计代价只为了完成自己当初诺言的杨广无疑是极为癫狂的。
为了驱逐出一群躲藏在山里的平民，他甚至会毫不犹豫的在山林之间引发一场难以扑灭的大火。
他将杀戮当做乐趣，将毁灭当做放松，便如他所说。既他已经失了这天下，而你们都想要争夺这天下，那他杨广自是不会再有任何的顾及。
这屠杀已不再有任何的目的，而纯粹只是为了屠杀而屠杀。
那杨广就像是濒死之前最后狂欢一般，用彻底的疯狂来宣泄最后的自我。
而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以关中等区域的平民为了活下去，纷纷的想要涌入天国。
岭南、关中、河北，这些地区的平民数量加起来便就是天国总人数的数倍不止，而如此夸张的人口涌入，带来的问题自然是无比巨大的。
最直观的一点便是，他们的储粮便根本不够养活这些难民，他们的土地，也无法供给这么多的人去耕种。
可他们又能怎么办？徐子陵便找不出任何的办法，因为那简单的人性……
就注定了在面对死亡的危机前人是必然不会有理智可言的。
强如宋阀那般有门道的，或许就还能乘着船带着一批平民离开中原，但那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徐子陵便不想做出那个残忍的决定，但是近日以来越发堆积层出不穷的问题，还有越发恶化的现实，便是逼着徐子陵做出选择啊。
“就照你说的做吧。”徐子陵疲惫道
“驱逐那些流民，让他们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如果一定要硬闯的……就地杀死吧！”
人的成长或许就是如此，一步步的长成过去最讨厌的自己。徐子陵便是觉得滑稽而又无奈，过去的他……又怎会想到如今的他会能毫不犹豫的说出如此残酷的话。
而这般的命令，自也是引起了下方的一阵激烈争吵。
“怎能如此残虐？那天下百姓仰慕天国，仰慕统领和天王的神威，就不能如此的辜负他们啊！”单婉晶激烈的说道
“我们东溟派可以派遣大船将他们接离中原，去琉球，去海外的群岛都可以，但就不能做如此残酷的事情啊！”
“船？敢问单公主，你们东溟派的船一次能运走多少人？一次来回又要多久的时间了？”王世充冷笑道
“单公主上下嘴唇一碰如此简单，可我们又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去做这等毫无意义的事情了？”
“救死扶伤怎能说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我们差的是粮食，是时间，这不是任性的时候！还是说您可以选择把那些流民变成吃人的怪物，或许这样我们就能处理他们那多余的数量了。”
“你怎敢说这样的话，我要杀了你！！”
徐子陵默然无言，眼前的争论在他这个统领沉默的时候便是迅速的演变成了一场争吵，甚至即将上演全武行。
但是徐子陵的心中却无动于衷，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只有一个。
口胡！烦人，真是好他妈的烦人吔！
这些争吵，落在徐子陵的耳朵里就像是盛夏时分在你耳畔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蚊子一样，除了嘈杂和烦躁，什么都带不来。
徐子陵尝试过很多办法，他耐着过性子去做过很多的让步。然而无论怎样，就总是会有无数新的问题涌上来。
难道这就是皇帝每天需要面对的吗？
难道这种地狱般的日子就是一个统治者需要去承担的吗？
每一个决定，每一个命令，他不仅仅要心力交瘁的做出判断，还有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
徐子陵只是坐在这里，可他却觉得，这或许是他这辈子最疲惫的时刻了。
而说到底，这些问题就真的有什么意义吗？或许便是有吧，但徐子陵就清楚，所有问题的结症归根结底不过一点。
他们不是杨广的对手。
他和寇仲，当日在长安城就差点死在了李世民的魔刀之下……若不是杨广突然出手相助，天国就连面临问题的资格都没有就会分崩离析。
而这也就让徐子陵和寇仲认识到了一件事，这世间他们就不是无敌的。除了师父，他们还是有不可战胜的强敌！
但若是极强的对手，或许就能激发他们的斗志去努力修炼找寻打败的方法。
可是，徐子陵不光是一个磁场武者，就还是天国的统领！
在寇仲完全不管事的情况下，他便无法放下手中的政务去一心修炼，因为他就无法过自己的那一关。
越是想要去做，便越有心无力。越是想要处理他们，就越是心力交瘁。
徐子陵甚至不知道自己做这些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就算把天国的种种问题解决了又如何？
不击败杨广，他们什么都不是。
可他却还是要在这里坐着自己不喜欢的，极度厌恶的事情。耽误本该修炼的时候，他统治着天国，而他现在感受到的却不是被信任和崇拜轰入心脏的快感，而是责任的重压带来的喘不过气的压力。
为了这个国家，为了那些愚蠢的平民，他却需要做与正确背道而驰的事情，与自己的本心完全相反的事情。
多么的可笑而滑稽，现在的自己，就他妈的是一个不知所谓的小丑啊！
嘈杂的争吵声逐渐在耳畔远去，徐子陵就感觉，即便自己的肉体还在这里，灵魂便已经飘飞到不知何处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争吵仍然在进行，甚至已经演变成了一场混战。而看着这一切，徐子陵始终漠不关心，面无表情的就像是个玩偶一般。
“够了，他妈的给老子收声！！”
终是无法忍耐，爆发的徐子陵一声咆哮让所有还在厮打和咒骂的声音停了下来……在那一双双的眼睛面前，徐子陵用冷冷的声音道……
“我已不在乎你们到底想做些什么了，你们是要为了决策的可能打出彼此的狗脑子我也已不在乎！”
说罢，徐子陵径直的掠出了这里，将所有争吵和厮打全都抛之脑后……
因为已不在重要，因为徐子陵便已经想明白了一切。无论现在做出的决定是好是坏，决定命运的始终是三个月后的战斗！
飞掠而过的徐子陵来到了郊外的竹林，昔日净念禅院的遗址内。而在这里，赤着上身的寇仲正在那竹海之中，静坐禅念。
自打从长安败退回来以后，寇仲便就一直在这里静坐，如今已过去了一月之久。
任是哪一个之前认识寇仲的人在看到他，都一定会惊讶的认为他们仿佛就像是两个人。
寇仲的身形变得消瘦了起来，曾经充满了戾气和癫狂的面孔也开始平和起来，凶狂嚣张的模样，如今却沉默而内敛。
曾经的血鲨天王，如今却就似是一条小金鱼一般。平和，温顺，甚至比徐子陵更加的平和。
“陵少，看来你终也是耐不住那些麻烦的事了。”
寇仲睁开眼睛，看着徐子陵轻声笑道，那声音和话语，也是如同他的外表一样变得平和了起来……
“收声啊你个混蛋！把这么多的麻烦推到我身上，自己躲起来清净？”徐子陵笑骂道
微风徐来，吹起这翠绿的竹海无数青翠的竹叶，在漫长的沉默后，寇仲突然用疲惫的语气道……
“陵少，你说我们当时说要夺得天下，是否是个错误的选择？”
“如果我们没有想要夺得天下，而只是一直跟在师父的身边，我们或许就不会如此的难过了。”
“你总是说我婆妈，但现在你可比我婆妈多了。”徐子陵摇了摇头，嘲笑道……
“哪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如果我们当时没有做些什么而只是跟着师父……如今我们或许就该后悔当初为何没有去争霸天下了？”
徐子陵便看的很清楚，执着于当初是否做过错误的选择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愚蠢行为。
因为人就一定是会为自己过去的某个抉择而后悔的，得到和失去，人便永远都是如此的经历着。
“……”寇仲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自己干瘦的双手，低声道……
“陵少，我这些时日以来功力没有任何的进步，我试着去控制我的想法，试着去维持我的理智，我试着做过所有那宁道奇教我们能做的，但是……我却还是无法增长我的力量。”
“破碎虚空的存在只要一日不除，我们所有人的力量都会被限制在五万匹。”徐子陵宽慰道
“功力的高地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义，磨练我们彼此的完全境界才更加重要。仲少，你就没觉得你现在比之前收敛了许多，也理智了许多吗？”
寇仲看着徐子陵，目光幽幽，其实，他便是并没有将自己的情况告知徐子陵。
他修行的是天武杀道，他适合的也是天武杀道……寇仲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力量应该如何推进。
他有这种感觉，很清晰的感觉就仿佛在他的耳畔低语，告知他变强的方法。
但寇仲就不愿意这般去做，他选择遵从宁道奇的教导在这里磨练自己的心境，只是为了压制这种蠢蠢欲动的想法。
但违逆自己的本心又如何变强呢？寇仲清楚的明白，他看起来变得平和，可那心中的欲念一刻不停的缠绕着他。
他渴望夺得天下，他喜欢崇拜自己的人们在他的保护下对他投来崇拜的目光。
而他也明白，自己享受这一切的基础都必须建立在不败的力量之下。
他以最粗暴的力量夺得了如今的这一切，而维系这一切的，也就只有最简单的力量。
他们便不能败，一旦败了他们的人民便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他们。
他们的强大是拥有一切的基础，而失败，是决不被允许的！
其实如果这样，寇仲只需要去「放弃」就好了，不在想要这天下，不再想要被人民所信任和崇拜。抛弃这一切，抛弃这些负担，抛弃这些期许。
但是他能做到吗？或许可以把，或许他就已经有过了这样的想法。但是他没法开口，即便是对最信任最亲密的义兄，这样的话，他也无法说出来。
他便无法忘记在李世民的刀下苟延残喘的屈辱，那命运再度被操之与他人之手，那所有的一切都不再由自己主宰的屈辱。
便仿佛回到了还是扬州城乞儿的时候，那朝不保夕，仰他人鼻息而活的时候。
寇仲的手微微捏紧，不愿意了，便不愿意在经历这样的屈辱与不安感。
而就在这时，一股让他们精神刺痛的感官突然从南边的方向传来……而那熟悉的，邪恶的，肆无忌惮的气息毫无疑问——
“是杨广！口胡——他终于还是要下手了吗？！”
这些时日，杨广已经完成了对关中区域的清算和屠杀。
或者说，他已不再忍耐，终于要对天国下手了。
徐子陵和寇仲毫不犹豫，立即便朝着气息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