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联盟

回簪花巷的时候,沈映雪依然很高调,乘坐那辆小房子一般的马车,后面跟着簪花巷的大队人马,毫不遮掩地原路返回。

去玉鼎山庄的时候,沈映雪没带太多人过去,是以打斗之后,簪花巷落了下风。

如今正道之人发觉花主出行,排场像王孙贵族一般,再想到之前仅凭那么几个人就没让他们讨到好,愈发谨慎,不敢轻举妄动。

沈映雪发现江寒枫比来的时候安静很多,有点奇怪,就问他:“你近日为何总是不言不语?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有马赛克系统在,沈映雪早就把之前说过的话忘干净了。

沈映雪也能察觉出来自己忘了些事情,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是坚定了他有仇当场就报复回来的决心,省的以后不记得。

江寒枫幽幽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我……只是有些事情没想清楚,我会好好想一想,满足您的期待。”

什么期待?

沈映雪看了看其他人,发现他们也是不明所以。大概是自己和江寒枫私下里的谈话。他不方便暴露自己的病情,努力假装成正常人,朝着江寒枫点头,“随你。”

马车突然停下来,赶车的下属道:“主人,外面又有人拦路。”

他们回江南的路上遇到过不少人,那些人打扮成劫匪的模样,黑布蒙面,完全不露身份。

簪花巷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些人是外面那些江湖门派派来试探他们的。

兰锦无聊道:“这一批又一批,也没有点新意,每次要么是拦路打劫,要么直接暗杀,我都看腻了。”

他从马车中出来,看到前面那几个人。

今天过来拦路的,还真和往常不一样。他们穿的不是同款黑衣,而是普通的常服,也没有蒙住脸,直接以真面目示人。

倒不是他们有多么光明磊落,这些人身上都带着伤,是被腐蚀之后,如同烫伤烧伤般的可怕模样,他们有的伤的是脸,有的伤的是四肢,分外狰狞可怖。

兰锦看到这些人,就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了,暗自觉得庆幸,还好沈映雪没亲自出来,不然就要被吓着了。

他面带微笑,语气一如既往地阴柔:“你们几个又是来做什么的?”

“怪我们兄弟几个有眼无珠,得罪了花主,惹了这一身伤,如今想过来赔罪,也请您高抬贵手,赐下解药。”

“你们倒是不客气,我也不绕圈子了,我这药性烈得很,虽称不上见血封喉,但也无药可解。你们来找我要解药,那还真是找错人了。”兰锦笑着说,“退一步说,就算我真拿出解药,你们敢用吗?”

那个头发掉了大半,半张脸都血肉模糊的人毅然道:“敢。”

“好啊,有魄力!”兰锦丢出去一个瓷瓶,“尽管涂,让道,别误了主人赶路。”

那几个人拿着瓷瓶,慢慢让开,看着马车远去。拿着瓶子的那个男人,打开塞子,嗅了嗅里面的味道。

微甜,带着芬芳的花香,又有一种血一般的锈味。

“如何?”锦衣男人从后面走出,他手上拿着一把折扇,轻轻扇动,没有闻到有什么奇怪的气息,颇为忌惮地看向那个瓶子。

这人正是祝让。

那个秃头男人说:“就是这个东西。”

祝让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接过那个瓶子,看着秃头男人身上的伤,“花主的脸,应该就是被这东西毁的吧?也不知他的腿,又经历了怎样的磨难。”

真可怜啊。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令祝让忌惮不已。

祝让说:“继续派人跟着,花主的一举一动都要看清楚了,若是有贻误之处,那就等着领罚吧。”

他身后的几个暗卫,悄无声息地跟上了前面那辆行驶并不快的马车。

兰锦从外面回来,沈映雪问:“都解决了?”

兰锦道:“只是一些不起眼的小虫子,不是什么难事。”

“那就好。”沈映雪看着猫猫头教白发美少年学习医术,自己也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他在玉鼎山庄的时候,江寒枫也教过他几个穴位。沈映雪隐约有些印象,就是如果让他直接说,可能说不出来,但要是被人点了穴,他就知道该如何解。

武学和医学有一点重合的地方,沈映雪听着兰锦介绍那些草药的药性,也跟着记了一点。但是草药在沈映雪眼里也有马赛克,当不得真。

他看了一会儿兰锦讲课,默默打开了动漫。

这样就不会暴露他两眼无神目视前方,仿佛被幻觉勾住了视线。

就在沈映雪看动漫的时候,江寒枫也在观察他。

此时的花主看起来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父亲。自从被正道的那些人弄坏了斗笠之后,他就没有遮挡过自己的容貌。

他目光沉凝,带着些许宠溺,鲜艳的红色斑纹也少了几分诡谲妖娆之感。花主唇边带着笑意,眼睛微微弯起,眼角浅淡的细纹让他看起来分外温柔。

江寒枫的心好像漏了一拍,但是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会这样。

江寒枫最初听到花主的那番话非常震惊,几天过去之后,他时常会想到花主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

凌云活不了多久了,可能比花主更早离世。

他如果嫁给凌云,就相当于舍弃了一切,来到簪花巷。但是簪花巷与他无关,依然是诸成玉和韩敬的。

江寒枫知道,这是花主的好意提醒,可是他忍不住心猿意马。

如果他可以照顾凌云,送他离开人世。

再留在花主身边,与花主相伴……

他怎能这般三心二意?!

可,若是他和凌云始终不曾在一起呢?

凌云不懂情爱,他也没有对凌云许下承诺。只要照顾好他一生,应该就可以吧?

他不必以凌云的夫君,或者妻子的身份照顾他……如果花主可以接受他的情谊……

江寒枫心乱如麻,因为他知道,花主绝不可能接受他的情谊。

江寒枫乱糟糟地想了一通,深深叹了口气。

他这样三心二意,悖德乱礼的人,配不上凌云,也配不上花主。

他决定收收心,绝不能再对花主和凌云有那样龌龊的心思。他接近花主和凌云,是为了那份责任,不是想趁机占便宜的。

还是把精力放在练剑上最好。

“主人,主人。”兰锦碰了碰沈映雪的肩膀,轻声唤他回神,“已经到江南了,今日先在客栈住一晚,明天就能回到簪花巷。”

沈映雪关掉动漫,“是吗?要下车了?”

“是。”兰锦道,“我背您。”

他半蹲下来,沈映雪往前一趴,伏在他背上。虽然兰锦只有猫猫头看起来胖,到底是个习武之人,力气比普通人大一些,背着沈映雪也很稳当,不费什么力气。

沈映雪问:“荀炎呢?”

“荀炎大人去给您收拾床铺了。”其实荀炎去准备药材了。

荀炎对沈映雪熟悉得很,看到他走神,就知道他病得不清。兰锦通晓医术,去了簪花巷之后,也是他给沈映雪看病的,让他来安抚沈映雪最好不过。

沈映雪趴在兰锦背上,出来马车,就看到不远处熟悉的府邸。

安忠郡王府。

沈映雪道:“这边是不是还有一个郡王府?”

“是安忠郡王府。”兰锦说,“安忠郡王和忠信郡王是兄弟两个,二人关系极好,皇上特地准许他们来此地建府。”

这都是表面说辞,背后如何还不一定。

离着郡王府这么近,兰锦不好多言,简单解释了一下,带沈映雪进了客栈。

王府门前恰好有一顶轿子停下,宝蓝色的车帘掀起,一个中年男人坐在车里,轻声问:“刚才进去客栈的那个人是哪家孩子?”

他面白无须,衣着整齐,看起来是个严肃规矩的人。他样貌俊美,眼底深沉,手上戴了一只翡翠扳指,衬得肤色苍白。

沈映雪的马车富丽堂皇,不是普通人可以用的。轿子里的男人把他当成了哪家公子,故而有此一问。

“回王爷的话,刚才过去那几个人,小的认不太全,只是知道有几个熟面孔,他们是江湖人,就住在西头那条簪花巷子里。”

“哦。”王爷恍然大悟,“原来是簪花巷的人,怪不得。”

“王爷,咱们现在回府?”

“回去吧。”

这个中年男人正是忠信郡王,此次过来是为了拜访兄长。坐着聊了一会儿,正要打道回府。他没看清楚进去那人的样貌,只瞧着那个人比他们这些真正的勋贵还要娇贵,就连他儿子祝凌,出入也没说让人背过。

那个人,应该就是花主了。

忠信郡王敲了敲窗子,对外面的内侍道:“派人盯着那边点,他们接触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要记在心上。”

“是,您就放心吧。”内侍笑道,“那边的世子也是这般吩咐的,早已将簪花巷的人控制得牢牢的,绝不会出差池。”

忠信郡王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们?净会挑好听的说,把事情做利索了,少不了你的赏。”

-

沈映雪一来到客栈,就被灌了一肚子汤药,他打了一会儿游戏,药效上来开始犯困,但还是想继续玩,就拿着游戏机倚在床边打盹。

“公子。”荀炎看到他这幅模样担心极了,他还记着上次拿走令牌时沈映雪的样子,不敢冒然动他手上的东西,软下声音哄道:“公子,您要是困了,就躺下歇息吧。”

沈映雪看了一眼游戏界面,挣扎着睁开眼睛,想要点保存。可能是刚才眯了一会儿,睡意完全上来了,还没等手点到屏幕,他就又闭上了眼睛。

“您就如此在意花鹿鹿?”荀炎低声叹息,“逝者已逝,您又何必沉溺在过去?”

沈映雪猛地点了下头,看到游戏界面,继续伸手去点保存,他强打起精神,用力眨了眨眼,挤出两滴生理性的眼泪,确定存档后,把游戏机放在了枕头边上,爬到**去,蜷缩起身体,背对着荀炎陷入沉睡。

荀炎是个冷漠的人,他一直都像沈映雪的影子,所有的一切都因沈映雪而变得有意义。

他没有自己的朋友,没有亲人,甚至连名字,也是在魔教消失之后,才光明正大得被人知晓。

他的全部心神都是放在沈映雪身上的,会因为沈映雪的高兴而高兴,也会因为沈映雪难过变得难过。

可是现在沈映雪已经疯了,忘记了那些悲痛的过去,也几乎失去了日常感知情绪的能力。

荀炎却依然为他感到难受。

他一直都是个旁观者,正因如此,才知道沈映雪是怎样的一个人。荀炎了解沈映雪浓烈到至极的感情,也知道他充满苦难的过往。他的意气风发,谈笑风生荀炎也都记在心上。

明明荀炎才是最孤独的那个,可是有的时候,他却会觉得沈映雪可怜。

或许是因为荀炎从来没有把感情放在别人身上,永远不会为情所伤。沈映雪却遭受了诸多背叛,经历了生离死别,就连他自己,也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不知何时才能安稳。

荀炎过去,铺开被子,盖在沈映雪身上。

“公子,忘了她吧。”荀炎看着睡的安稳的沈映雪,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如果能找到一个和花鹿鹿很像的女人,让她陪在沈映雪身边,照顾他,安抚他,那沈映雪是不是会渐渐好起来?

楼下。

“怎么这么多人在暗处监视?”诸成玉感知很敏锐,一从马车上下来就感觉到了,“在路上的时候有人也就罢了,来到江南之后,监视的人反倒更多了。”

他眼睛看不到,又外貌有异,对这样的视线很在意,被人这么盯着,难受得很,心里非常烦躁。

“正是因为这里是江南,人才这样多。再忍忍吧,很快就回去了。”外出这几天,兰锦发觉诸成玉没再引诱沈映雪,行为举止都很守规矩,对他也就没之前那么充满敌意了。

兰锦看旁边无人,好奇地问诸成玉,“你为何喊主人爹爹?莫非是主人认了你做义子?”

诸成玉想到这个就忍不住笑起来,这件事情是他人生中经历的唯一一件好事,也是最值得拿来炫耀的。诸成玉恨不得飞到天上去,在上面写下“花主是我爹”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

“他就是我的父亲呀,我的亲生父亲,不是什么义子。”诸成玉道,“猫大人为什么这么问?莫非凌云是爹爹收养的?”

“这倒不是。”兰锦说完,沉默了。

凌云不就是主人?

确实不是他收养的孩子,但也不是亲生的,他们分明就是同一个人啊。

也不知道主人为什么这么说……兰锦在心里叹气。罢了,只要是主人做的事情,管他清醒或是疯癫,他都会奉陪到底。

“这么说,凌云真的是我的亲哥哥?”诸成玉眨了眨眼睛,对凌云的好奇不言而喻,“猫大人,哥哥也住在簪花巷吗?为什么我从来没见到过他?”

兰锦道:“他身体不好,需要好好调理。而且有江寒枫这些人在,不方便露面,主人便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安置,那边有人照看他,也会送食物和药过去。”

诸成玉问:“哥哥样貌怎么样?跟爹爹长得像吗?跟我长得像吗?”

兰锦说:“凌云和主人自然是很像的,与你却不太像,大约是的样貌更像你的母亲吧。”

“我母亲?”诸成玉对这种温暖的亲情有别样的向往,“猫大人见过我母亲?”

兰锦想到了花鹿鹿,他再看一眼诸成玉,像是才发现这个少年是个半大孩子,问道:“你今年多大?”

诸成玉说:“十五。”

兰锦刚才真的以为诸成玉是沈映雪的亲儿子,毕竟韩敬都比诸成玉年纪大。听到诸成玉说的岁数之后,和沈映雪的实际年龄对了一下,他才确定这孩子并非沈映雪亲生的。

沈映雪为什么要认他当儿子?

兰锦和荀炎都是贴身照顾沈映雪的,他们两个人都不清楚这件事。沈映雪和诸成玉的关系变得太快了,就跟花主突然成了凌云的爹一样让人迷茫。

可是想到花鹿鹿之后,兰锦好像明白了什么。

莫非花鹿鹿的年纪比主人大很多,主人一心单恋,她却早已嫁为人妇。她留下几个孩子,主人见到他们,就想起了花鹿鹿,所以才会骗诸成玉,自己是他的生父?

荀炎给沈映雪做的易容,极大的模糊了他的年龄,诸成玉会相信并不奇怪。

兰锦问:“之前你给主人的那块令牌,是不是还有其他特殊的含义?”

“我问过爹爹,爹爹说了,那个东西只在他那里有用,放在别人手上,一点用处都没有。我想,那块木头或许是爹爹和娘亲的信物吧,有了那个木头,他就认出了我的身份。”诸成玉笑着说,“猫大人,你见过我的母亲吗?”

兰锦摇头:“没有。”

诸成玉有一点失望,“那猫大人是什么时候跟着爹爹的?爹爹最初来簪花巷的时候,他的腿就不能走路了吗?”

兰锦说:“对。”

“爹爹是不是被朝廷迫害,才断了双腿,不得已躲在簪花巷里?”诸成玉觉得兰锦知道很多,眼见他对自己有了善意,便得寸进尺,想把花主的秘密全都打探清楚。

“我不知道。”兰锦说,“主人比我来得要早,我是被主人救了,才带到簪花巷的。以前的事情,我并不清楚。你若是想知道,可以问荀炎大人。”

“这么说,荀炎大人陪在爹爹身边的时间更久?”

“是。”

诸成玉和荀炎几乎没有来往,平常连话都很少说。荀炎那个人沉默寡言,比江寒枫的话还少,诸成玉眼睛看不到,有时候完全感觉不到荀炎的存在。

他抿了抿嘴:“那还不如去问爹爹,等爹爹休息好了,我就过去。”

簪花巷主人在江南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他们住在客栈的消息,很快传得到处都是,不少人摸黑过来,就是为了看看花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忠顺王府和安忠王府的探子也混在其中。祝让回家,听说了这件事情,与父亲商议了一下,拿不定主意。

安忠王虽然是忠顺王的兄长,手上的实权却并不多。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唏嘘一声:“祝清仪自己的儿子舍不得使唤,偏让你去到处跑,如今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和花主作对,也是为父无能,竟没有什么办法。”

“六叔叔也有他的道理,况且这也算不得冒着生命危险,底下不是还有许多人给儿子跑腿?”祝让安抚安忠王,“六叔叔不喜欢祝凌,对我青睐有加,这不是好事吗?”

安忠王道:“清仪要是一直稳妥也就罢了,你看他都干了些什么事儿?要不是他主动请辞,拒绝回京,上面那把椅子,早就落到他手上了,哪里还用费这般心思?不过也好,我儿争气,迟早有一日,也让祝清仪尝尝被人压制的滋味。”

祝让笑了笑:“我去客栈那边瞧瞧,父亲早些歇息吧。”

离开书房之后,祝让冷下脸。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草包,大多数时候就是说几句好话,哄着让他高兴。可要是安忠王真的打算自作主张,祝让心里是不乐意的。

六叔叔的城府,从小到大他都看在眼里。

别人都说六叔叔的王妃和妾室是得了急症去世的,祝让却清楚地很,分明是她们惹了六叔不快,被六叔亲手折磨死的。

六婶子和小婶子都是六叔捧在心尖上疼的人,他都能毫不犹豫下得去手,要说他心慈手软,祝让是不信的。

六叔必定有自己的理由,放弃回到京城的机会,又让他掺和江湖上的这些事情,或许这就是一条长线,等收网的时候,能捕到大鱼。

祝凌是那个被六叔亲手杀死的小妾生的孩子,六叔很看不惯他的娇生惯养,也不打算好好教导他,他们府上也没有个女人,祝凌早就被养废了。

祝让识时务,有手段有心计,也不软弱,正合了他六叔的眼,六叔对他的器重,也说明了一切。

等他帮六叔夺取皇位,这一切都会落在他的手上。

祝让换了身衣裳,带着几个小厮出来王府。那边的客栈已经打烊了,附近的街上,屋顶上,隐匿着许多人,他们都在静静地围着这家客栈,企图见一眼花主。

祝让轻笑一声,让前面打着灯笼的小厮拿着自己的腰牌去敲门,“告诉他们,他们店里有一位贵人,我是特意过来拜访的。”

小厮犹豫着说:“会不会让人误会了?”

郡王世子身份高贵,什么样的人能让他亲自过来拜见?除了他那几个叔叔伯伯,就是皇帝老子。

“无妨。”祝让道,“此人艺高人胆大,这一点误会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小麻烦。说不准正合了他的意,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厮依言照做,前去敲门。

客栈的人知道是隔壁郡王府的世子亲自前来,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过来接待贵客。

祝让被邀请进入,面上带着和气的笑容,“掌柜不必多礼,不知那位客人现在住在何处?也要遣人通报一声,免得惹他不快。”

掌柜恭敬问了他要找谁,报出房间来,祝让便叫小厮过去,不一会儿小厮回来,“那位公子请您进去相见。”

祝让便踩着木头楼梯上楼,回头看了一眼,烛光昏暗,窗外的人影朦胧,但是就算视线受阻,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外面的锐利目光。

祝让轻轻一笑,作了一揖,来到二楼,进了花主的房间。

花主坐在床边的美人榻上,青丝并非向白日里那般整齐束起,披散着垂在脑后,脸上的红纹近乎诡谲。他半阖着眼睛,视线朦胧,闲闲地倚在榻上,身上盖了一块薄毯。

祝让知道自己来的晚,还以为花主已经睡下,没想到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准备入睡的模样,倒像是夜里无法安眠,坐在这边打发时间。

一个穿着白衣的美貌女子为他斟了杯茶,递到他的唇边,花主也不接,就着杯子喝了一口,“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沈映雪本来睡的好好的,突然就听到外面有人吵闹,说旁边郡王府的世子过来了。

之前他也不是没遇到过祝让,但是那个时候,祝让都是隐瞒身份,并未以安忠郡王的名义与他相交。现在祝让这么大大咧咧地来了,这是想让江湖和朝廷都知道,他和簪花巷有交情?

沈映雪思考了一会儿,又问了荀炎的意思,最终同意见他。

他都没有睡醒,在屋里走了两圈提神,才坐在这边的榻上,让韩敬准备了浓茶,就怕说着话睡着。

兰锦也赶紧去准备一些提神的香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荀炎也在屋里,但是他存在感太低了,很容易被忽略。

其他人住的离沈映雪这屋有些距离,应该没有被惊动,还在安睡。

祝让拱手道:“晚辈失礼,冒昧前来,实在打扰了。只是白日里人多眼杂,不好过来拜会,才选了如此僻静的时刻。”

沈映雪冷哼了一声,并不相信他的鬼话。

韩敬放下茶杯,乖巧坐在沈映雪旁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伺候沈映雪过夜的女人。

祝让找了地方坐下来,笑着说:“前不久我与花主说起过,想跟您结盟,如今您得罪的人不少,我的诚意您也看到了,有郡王府在后面撑腰,想要达成目的就简单的多。”

“堂堂郡王,怎会青睐我等小民?”沈映雪说,“我不过是个废人罢了,再抬举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商人,实在当不起王爷厚爱。”

外面敲了敲门,兰锦道:“主人,药准备好了。”

沈映雪神色微缓,“进来吧。”

兰锦从外面进来,江寒枫抱着剑,跟在他后面一起过来了,看样子是要为沈映雪护法。

兰锦端了一只莹白色的碗,里面是半碗深色的汤药,他道:“这东西虽见效快,但是不能常用,不然对您的身体反而不好。”

沈映雪淡淡应了一声,端起碗一饮而尽。

祝让发现,他喝下这碗药之后,眉眼间的困倦和疲态渐渐收敛,目光又变得锐利,似乎身体达到了最好的状态。

莫非花主身上有什么伤痛,深夜难眠,要用这药来缓解,才可入睡?

沈映雪喝完立马就不困了。

也不知道兰锦在里面弄了什么,真的好苦,要不是他一直在喝苦药,早就习惯了这种味道,现在估计已经吐出来了。

沈映雪面无表情地看着祝让。

祝让先是弄了些虚礼,与沈映雪寒暄,迟迟不进入正题,等沈映雪有些不耐烦了,才说起正事。

祝让道:“您的心思,晚辈大概能猜到一些,江湖就这么大,能做的无外乎那几件事。”

沈映雪继续盯着他,末了笑道:“你想让簪花巷做什么?”

“当然是一统江湖,把那些小门小派,都掌握在手中。当然,到了那个时候,您也要帮我做件小事,只要派些人手,为我所用,我便满足了。”

沈映雪看了那么多影视剧,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

祝让肯定是想让江湖势力帮他打到京城,夺取皇位,然后反过来再把他们这些人一网打尽。

“我不喜欢受制于人。”

“我们是盟友,并非从属关系,我自然不敢对您发号施令。我也可以保证,我的父亲也不会。”

“好。”沈映雪说,“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你了。”

“花主说的哪里话。”祝让笑着说,“外面那些小苍蝇,我会处理好,不劳花主费心。你我同在淮城,日后也要多多走动,千万别生疏了。”

沈映雪从韩敬头上摘下一支珠簪,放到前面的桌子上,“你若是要来簪花巷,尽管拿着此物,簪花巷必定放行。”

“好,花主果然是痛快人。”祝让拿起那支发簪,微笑看着韩敬,竟然插到了自己的头发上,“既然如此,晚辈告辞,咱们日后再见。”

祝让带着人出去,兰锦跟过去送了送。

荀炎看着沈映雪:“公子,您这么做,是否不妥?”

他们的目的不是光复魔教吗?为什么变成一统江湖了?

正道的门派多,人也多,现在又盯上他们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就算有郡王在背后撑腰,难免不被朝廷注意到,万一朝廷的其他人也看他们不顺眼,岂不是腹背受敌?

沈映雪叹气:“没办法,如果不答应,他就是暗处的对手,答应了,起码能帮一点忙。”

韩敬就知道,他的义父根本没有疯。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荀炎和兰锦偏要说义父是真的疯了。韩敬也不跟他们计较,反倒认清楚了自己在义父心中的地位。

义父只与他一人说过真相,他与义父,便如同血浓于水的亲父子一般。

荀炎接受了沈映雪的解释,看他神思清明,知道如今的他并未发病,“公子可要继续安睡?”

“我现在清醒得很。”沈映雪拿出那块令牌,放在手里摩挲,他对其他人道:“你们几个都出去吧,有荀炎在这儿就好。”

这是江寒枫第一次见到这块令牌,他瞥了一眼上面的花纹,“这是魔教的东西?”

沈映雪抬头冷冷地看着他。

荀炎暗道不妙。

江寒枫说:“花主莫非与魔教有渊源?”

沈映雪双手握着他的游戏机:“现在是我的了。”

江寒枫蹙眉,片刻后舒缓,“我明白了,您请好好歇息,我告退了。”

韩敬知道沈映雪深沉强大,一点都不担心他,也跟着起身离去。

荀炎紧张地看着沈映雪。

沈映雪依然盯着门口,“你说,江寒枫明白了什么?”

他好恨,刚才就该把江寒枫留下,好好问个清楚,然后再反过来用奇奇怪怪的话污染他,报复回来。

可是就那么一愣神,让江寒枫给跑了。

荀炎道:“江寒枫应该猜不到您的真实身份,莫非他以为,您与魔教有仇怨?”

“未必。”沈映雪摇头,放弃思考,低头看着游戏机。

兰锦那个药真的管用,他现在精神好极了,一点都不困,说不定今天可以满足通宵打游戏的愿望。

白天打游戏的感觉,和晚上打是完全不一样的。

沈映雪兴致勃勃地点开游戏,登录账号之后,加载出前不久的存档。

荀炎看他又开始拿着令牌抚摸,神色渐渐放松,似乎完全陷入了回忆了,忘记自己身处何地。

他知道现在的沈映雪还算清醒,也不知他会清醒多久,不如趁此机会,询问一下他的心结,说不定可以解开,治好他的疯病。

“公子。”荀炎小心试探道。

沈映雪眼也没抬,随意应了一声:“嗯?”

荀炎问:“花鹿鹿究竟是谁?”

沈映雪愣了一下,想起来他之前抱着游戏机对荀炎说,这个东西就是他老婆,叫花鹿鹿。没想到荀炎真的把他的疯话放在心上了。

一般来说,精神病人讲的胡话不应该不可信吗?

沈映雪思考了一下,“花鹿鹿就是这块牌子,这是我给它起的名字,不是个人,单指这块牌子。”

“可是兰锦和诸成玉都说,您曾经说过,令牌是一个信物,只对您有用。”

沈映雪想了一会儿:“兰锦是谁?”

“就是猫。”

“哦,猫猫头叫兰锦。”沈映雪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游戏机,“总之我说的都是真的,信物这个说法也没错,它确实只在我手里有用,它能给我带来很多快乐,你们这些没病的人,就感受不到。”

兰锦送客回来,听到沈映雪的话,在外面站了一下,没有发出动静。

沈映雪说:“其实这个病,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可怕。我可以控制自己,也能伪装成正常人,只是会有点累。不多它给我带来的快乐也很多,你们都不懂。”

荀炎低落道:“是。”

兰锦推门进来,眼睛有一点点红,说不清是难过还是愤怒:“所以主人透过这块牌子,看到的究竟是谁?是魔教,还是花鹿鹿?”

他曾经以为沈映雪把魔教当做了爱人。

可是越想越觉得花鹿鹿确有其人,尤其和诸成玉聊过之后。

兰锦不喜欢沈映雪爱上任何人,如果花鹿鹿还活着,他一定会杀死他!也幸好诸成玉只是花鹿鹿的儿子,与沈映雪没有血缘关系,不然兰锦一样不会放过他。

沈映雪拿着游戏机愣住。

他当然知道游戏机是魔教令牌,但是这也是他老婆花鹿鹿。

流泪猫猫头问的问题很有哲理,他想了一下,答道:“可能从其他人的角度来说,它代表的是魔教,对我而言,它平日里是花鹿鹿,特殊的时候是魔教?”

“别逼他了。”荀炎的声音中带着痛惜,“他已经这样了,就不要再逼他了。”

兰锦愣了一下:“你说的是。”

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如今沈映雪什么都没有了,兰锦可以杀死花鹿鹿,也可以配药,让沈映雪忘记她,但是抹不掉他对她的怀念。

就像是沈映雪看到令牌的第一眼,就知道是真是假。看到诸成玉的第一眼,也认出来,他就是花鹿鹿的儿子。

沈映雪看这两个人闭上了嘴,快乐地开始打游戏,一直玩到天亮,中途停下来吃了个早饭,才被荀炎抱到马车里,躺在榻上昏昏欲睡。

诸成玉也不知道听说了什么,坚持守在沈映雪身边。

兰锦作为他的师父,有资格把他喊过来学习药理,但是想到昨天夜里,荀炎的语气,还有沈映雪抱着令牌,一言不发地独坐一夜,就歇了那个心思,容忍了花鹿鹿的儿子靠近沈映雪。

诸成玉摸到沈映雪的手,握了好久。

江寒枫过来之后,这一车人的哀愁气氛,宽慰道:“花主吉人天相,必定不会有事的。”

江寒枫这句话虽然离着真相很远,但是意外地说到了众人心里。

诸成玉跟他最熟悉,当初也是江寒枫传话,让他知道的自己的身份,他对江寒枫更为亲近一点。

诸成玉没有松开手,他低声与江寒枫交谈:“爹爹一夜没睡,一直看着那块木头,猫大人说,他眼睛都熬红了。”

江寒枫想到自己的猜测:“花主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你说的不错。”诸成玉说,“爹爹对母亲情深义重,可惜母亲抛下爹爹,早早离世。我又如此无能,没法让爹爹宽心。”

江寒枫疑惑:“你母亲是谁?”

他昨天想着,花主让凌云假扮沈映雪,定然是知道沈映雪样貌的。他望向令牌时的神色,充满了柔情,或许簪花巷和魔教也有交情。

说不定死去的沈映雪,也是花主的知己好友。

所以花主才会在听到魔教和沈映雪等字眼时如此愤怒。

这块令牌不是魔教的东西吗?诸成玉为什么会这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江寒枫:莫非沈映雪就是诸成玉的母亲?

↑不是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