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沈映雪的愤怒

如果可以的话,沈映雪真的想告诉这些人,凌云早就死了,别想着见他了。

可是不行,因为凌云和沈映雪用的是同一张脸,除非他能狠下心来给自己毁容,否则凌云随时都可能出现。

客栈小二端着饭菜过来,看到大堂里的凝重气氛,大气都不敢喘,颤抖着手把食物摆上桌,离开的时候还绊了一跤,差点摔倒。

沈映雪淡淡看了他一眼,笑着说:“紧张什么?我这么可怕吗?”

诸成玉听到他轻描淡写的话,想起来他刚去簪花巷,与花主的第一次见面。

那个时候花主就表现出了意外的宽容,可是嘴上偏偏要说一些威胁恐吓的话,让他收收心思。

只是诸成玉和普通人不一样,如果是别人被花主这么说,肯定什么都不敢做了。诸成玉却是想着,花主很强,他一定要攀附上花主。

诸成玉笑了起来,侧着脸朝向沈映雪,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沈映雪注意到这小子在偷笑,伸手打了下他的头,“笑什么?”

诸成玉连连摇头。

伏晟在一边都看呆了。

他以为什么都打探不出来,没想到过来一趟,就发现与花主有关的好多秘密。

只是这些秘密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似乎都是繁杂琐碎的小事,没有一件指向花主的身份背景和师门传承。

但是他知道了花主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大儿子叫凌云,就是之前在玉鼎山庄假扮沈映雪的那个。江寒枫与凌云朝夕相处,生出情愫,不惜为他离开玉鼎山庄与簪花巷的人混在一起。

小儿子就是眼前这个白发蓝眸的盲眼少年,看似天真无邪,实则是非不分,继承了花主的性子,城府深沉,小小年纪就恶毒得很。

花主的女儿,就是那位穿着白衣,神情冷酷的美貌少女。她看起来和江寒枫的关系还不错,或许和凌云的关系也不错,所以江寒枫才如此讨好她。

如果能辖制住花主的孩子,迫使花主低头妥协……

不对!

那个白发少年,还有白衣少女,在听说凌云也是花主的儿子时,流露出的神情带着震惊,就好像他们也不清楚花主还有这么一个儿子似的。

这又该如何解释?

伏晟越想越觉得花主的心思深,他可能早就料想到会有今日,所以才这么安排,把儿女们分开,让他们不清楚彼此的存在,最大限度地保护他们。

伏晟觉得,花主的真实意图或许没有那么简单,就如同他派遣凌云去假扮沈映雪一样,做出这样的安排,肯定还有其他他们不知道的原因。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花主说。

伏晟回神,重新笑得温文尔雅,他看向花主,虽然斗笠遮挡住了他的容貌,伏晟却能感觉到,花主的态度骤然冷了下来,全然不复面对白发少年时的温柔。

伏晟不了解他,没想太多,还以为他对待陌生人就是这样。

“簪花巷声名鹊起,您也是个厉害角色,江湖中不少人都想与您结交,我也不例外。我偶然得知您就在此处,所以前来拜访,冒昧之处,还望海涵。”

沈映雪打量他,“拜访?空着手来的?”

他看伏晟不顺眼,就忍不住给他找茬。

如果之前没遇到伏晟和祝让他们凑在一起,白天在茶楼遇到他们的时候,沈映雪就让荀炎把人拿下,自己上去报仇了。

他很清楚,伏晟只是表面的棋子,他的背后还有祝让,祝让的后面还有安忠郡王府,安忠郡王后面,还不知道是谁。解决伏晟很容易,可若是想把后面的人揪出来永绝后患,那就难了。

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沈映雪不想暴露魔教教主的身份,只能暂时忍耐,以相对平和的态度面对伏晟。

伏晟笑容变得尴尬起来,他确实是空着手来的。

他们江湖人很少在乎这些虚礼,伏晟自身的身份够高,不是什么人相见就能见的,他亲自过来,已经说明了诚意。

沈映雪这么一说,伏晟就从平等的门派之主,变成了低他一头的小辈。

伏晟心里不爽,但也拿他没办法,笑着说:“是我失礼了,我原是想着应当携礼拜访,只是不知道花主喜欢什么,怕犯了您的忌讳,又想着您这样的人,应该不会缺少什么,故而空手前来。俗话说礼轻情意重,我想与您交好的诚意,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沈映雪盯着诸成玉,“快吃,吃完去上课。”

诸成玉委屈地抿了下嘴巴,借着眼睛不便,故意磨蹭。

他能感觉到猫的敌意,最初还以为猫是在警戒他这个陌生人,可是熟悉之后,猫对他的敌意反而更重了。

他表面上细心体贴,花主不在的时候,说话阴阳怪气的,明里暗里警告他,直接把看他不顺眼写在了脸上。

诸成玉没想过原因,看他不顺眼的太多了,无非是外貌和性情两个方面。诸成玉改不了自己的外貌,也不会改性子,猫不喜欢他,他也无所谓,只要爹爹对他好就够了。

不过他也确实不爱和猫独处。

沈映雪又催了诸成玉几句,对伏晟道:“我这里从来不养闲人,我的朋友,也没有无用之人。”

伏晟说:“揽月楼做的是情报生意,想来还是有些用处的。”

沈映雪望着他,笑了起来,“你就不怕这是在与虎谋皮?”

“怕。但我还知道一句话,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伏晟顿了一下,用一种闲聊的语气说:“您上次饶过霍衍一命,霍衍回去之后与我提起过您。我仔细想了想,似乎与您并无仇怨?花主是不是记错了,把别人做的事,记在了我的头上?”

“我倒是觉得,是你做了坏事,却没放在心上。”沈映雪语气冷了下来,“恐怕就算结盟,也要互相防备,这联盟结与不结又有什么区别?区区一个揽月楼,还不足为惧,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伏晟表情难看起来。

兰锦慢悠悠放下筷子,“伏楼主,主人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您还是请回吧。若是惹了主人生气,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伏晟站起身,朝兰锦行了一礼,自己离开了客栈。

荀炎问:“公子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沈映雪说:“簪花巷杀他,真是便宜他了。”

那几个不清楚沈映雪真实身份的,都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荀炎和兰锦他们听明白了,沈映雪想用魔教的名义杀了他,为死去的人,还有逝去的魔教报仇。

英雄大会越来越近,京城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后面几天沈映雪没敢出门,在客栈里安心等待那天到来。

等日子到了之后,他以为不急,照旧是以前的时间起床,慢悠悠洗漱好,吃完早饭,才准备出发前往玉鼎山庄。

-

玉鼎山庄最近很乱。

江寒枫是山庄的武功最高的人,他为情离家出走,玉鼎山庄的人好像失了主心骨,开始惶惶不安。

好在其他门派也乱,玉鼎山庄的人想跳槽也没有好去处。

江西岸费了些功夫解释清楚江寒枫的去向,但是对韩敬的叛逃无话可说,只能努力把这部分影响降到最低。

眼见其他几个门派的掌门,不但没有平复事端,反而斗争得更厉害,江西岸组织了这个英雄大会,希望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共渡难关。

江西岸料想到有几个势力不会给他面子,但是没想到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来了,没有一方缺席,他们聚在一起也没干好事,就是把玉鼎山庄和魔教勾结的旧账拿出来翻。

如果江寒枫还在,那群人肯定不敢这么做。可是现在玉鼎山庄只有他和江知意,两个人也是有名的高手,但还是差了些。

江知意派人去招待客人,总是有打架斗殴,言语辱骂的事情发生,忙得他来回跑,最后实在无奈,就去找他师父求助。

“弟子无能,实在制不住他们。那些门派显然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如今进退两难,师父觉得该如何是好?”

江西岸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也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他嘴边蓄着须,蹙起眉来神情严肃,看起来就是个古板正直的人。

“是为师的错,高估了这群人。”江西岸无奈道。

他也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这些门派还看不到危机,依然忙着内斗。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那么强大的魔教突然就没了,到处透着猫腻。

伏晟的人设崩塌之后,他以前做的事情,仔细想想更加令人觉得可怕。

江知意道:“要不要找二师兄回来?”

江西岸说:“你知道他在哪儿?之前没找到他,如今更是来不及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又有人来报:“梵天帮的人和我们的人打起来了!”

江知意见怪不怪,拿起剑,疲惫道:“我去看看。”

江西岸调整好心态,看时间差不多了,才重新出现在英雄大会的现场。

这群人吵吵闹闹,谁也不服谁,恨不得现场搭个擂台,上去比武,决斗出个第一名来。

江西岸留意到下方的伏晟,他没有参与那些人的吵闹,清清静静地一个人坐在那里,好似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是伏晟偶尔会左顾右盼,像是在等什么人到来。

大概又一个时辰过去,江西岸才明白对方在等谁。

玉鼎山庄的弟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庄主!二庄主回来了!”

江西岸松了口气,“快带他过来。”

“二庄主与一伙奇怪的人一起过来的,弟子方才也说让他来您这里,二庄主推拒了,说是要等一等。”

江西岸心想,江寒枫做事向来有他的原因,他人回来就好,不差这一会儿,也就没有催促。

片刻后,几个人抬着一个步撵进来,那步撵很高,看起来像是王孙贵族才能用的形制,上面雕刻着复杂的花纹,铺了一层洁白的兽皮,兽皮的边缘处有金色的流苏,纯净的红宝石掩盖了针脚。

步撵上坐着一个黑衣男人,他戴着一个斗笠,黑色的纱幔遮挡住他的容貌,露在外面的肌肤只有那双手。

一双骨节匀称,白皙莹润、修长有力的手。

那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轻轻点了几下,看起来手的主人心情颇好。他的坐姿也极为闲适,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不一样的气质。

那些聚在一起的江湖人,不知不觉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对人马。

步撵下方,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冷漠男人,杀气凌冽,一看就不好惹。他的旁边是书生打扮的青衣人,只是那个书生看起来并不儒雅,反倒带着疯狂肆意的笑容。

这群人是谁?

哪里又冒出来了一个魔教?

正道的人警惕地看着他们,那些门派的首领则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迷茫。

只有伏晟,在见到他们之后,有一种石头落地的踏实感。

在座的都知道揽月楼是做情报生意的,伏晟知道的事情,比他们都多得多。看伏晟这个表情,应该是清楚的。

冷翠山庄的少主凑过来问:“伏楼主认得那些人?”

伏晟笑道:“不止我认识,在座的诸位,应当都听说过他的名号,只是此人难得出来,难怪诸位大侠认不出他来。”

“这人是谁?”

那个青衣书生,好似听到了谈话,用一种很轻柔的声音说道:“簪花巷初来乍到,诸位有礼了。”

簪花巷!

那个实力深不可测的簪花巷!

听说揽月楼的副楼主曾经和簪花巷的人对上,甚至都不用花主出手,几句话就着了他的道,回来之后一病不起,连床都下不来,眼看着没几日好活了。

簪花巷的主人是个很厉害的人,谁也不知道他擅长什么,短处在哪里。

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寥寥无几,能拿出来说的,只有那几件事情。

正因为是这样,才更加让人忌惮。

因为那几件事情看起来毫无联系,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做的。

万宝贵的守卫森严,有重重暗卫和火器,身边的仆从也不少,侍卫更是数不胜数,想悄无声息地杀死这种惜命的人,必须出手的速度很快,快到万宝贵甚至来不及出声叫喊,还要轻功很高,才能及时逃脱,不被任何人发现。

如果想杀死松山阁老,那就更难了。

松山阁老也是有名的武林名宿,他的传说大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二十年过去,他的年纪虽然大了,可是身手依然不减,只是不爱与人相争,所以名气才小了一些。

簪花巷的人轻易杀死了松山阁老,这就说明此人必定有与松山阁老相争的武功,绝对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至于青羽宫宫主的死,那就更加众说纷纭。

揽月楼的人卖出去几份情报,说这些事情是江寒枫做的,当时没有人相信。因为之前围攻玉鼎山庄,已经让伏晟失去了口碑,现在揽月楼放出这么离谱的消息,大家只能认栽,就当花钱买个教训。

没想到江寒枫还真的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他穿着玉鼎山庄的那身白衣,手上拿着他的剑,表情冷酷,一如既往地湛然若神。只是他的视线,总是再不经意间看向步撵上的那个人,好像很在意那个人似的。

有人悄悄说:“江寒枫一定是被花主胁迫了。”

江西岸看到江寒枫,吐出一口气,朝他露出微笑。

江知意道:“二师兄肯定也是听说了英雄大会,才赶回来给咱们助阵。”

他不觉得二师兄对“沈映雪”有那么上心,连玉鼎山庄都能放下。可是随着江寒枫离开的时间越长,江知意就越不确定了。

他是庄主的亲传弟子,也是江寒枫的后辈,年纪轻,剑法也不错,看起来可以顶住玉鼎山庄。只有他自己知道,江寒枫和韩敬离开之后,他的压力有多大。

如今江寒枫回来,江知意真的松了一口气。

那边抬着步撵的人,来到水榭旁边的空地上,放下步撵,接着两个汉子出来,抬起上面的木椅,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地上。那个黑衣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看起来对这些习以为常。

等落地之后,那些人站在黑衣人身后。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放在了这边,那些人做出行动的时候,没有人敢说话,直到他们入座,有个不长眼的说话了。

“你是何人?遮遮掩掩像什么样子?有本事露出脸来,报上名号!”

沈映雪说:“我的名号,也要看你们配不配听。”

他刚才被抬着进来的时候坐的很高,清楚地看到下面密密麻麻的马赛克。

这些马赛克各有各的特点,其中有个莲花造型的,还有个机器猫造型的非常突出,唤醒了沈映雪的记忆。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人,马赛克打到了别处,沈映雪看到他们,那个熟悉的记忆再次出现在脑海中,像是慢放一样,借着原主的眼睛,记录下他们的脸。

这些人里有不少都是熟面孔,沈映雪不记得他们的名字,只知道他们也为原主的伤势出了一份力,都应该记在记仇本上。

“好大的口气!”这次换了一个声音,说话的人躲在人群里,藏得很严实,仗着别人看不见他,讲话非常有底气,“玉鼎山庄的英雄大会,再不济也有‘英雄’二字,你这幅模样,哪里像是英雄,我看啊,简直像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你!”兰锦气得咬牙,被荀炎抓住了手臂,他回头怒视荀炎,“你这是做什么?主人被这种小人羞辱,你也忍得下去?”

荀炎说:“你想杀人我不管,但你若是要用毒,把所有人都毒倒,公子绝对不会乐意,我自然要管。”

兰锦只好放下袖子里的东西,收起了动作,两手垂落,目光阴沉。

沈映雪过来,只带了江寒枫、荀炎、兰锦、韩敬三个人。诸成玉还在客栈写作业,沈映雪没让他来。

此时韩敬依然穿着女装,眉眼凌厉,不知不觉就完成了从烟花女子到江湖侠女的转变。

他听到那人的话,脚尖点地,飞到了水榭的上方,换了个潇洒的坐姿,冷冷地握着剑,扫视下方,用冰冷的女声道:“刚才是哪个臭虫在说话?敢不敢再说一遍?”

无人应答。

沈映雪继续道:“你们这是在聊什么?继续啊,不用管我。”

江西岸想建立新的规则,让江湖恢复以前的平静,但是大多数人想浑水摸鱼,觉得能从中捞到好处。哪怕吞并一个门派,掌管的势力也能更大一些。

但是他们吵得时候,就容易发散,各吵各的,还有人吵着吵着打起来,旁边有人看热闹,也有人拉架,场面非常混乱。

沈映雪来了之后,他们才停下来,要说继续刚才的事情,一下子还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所以他们依然忌惮地注视着沈映雪。

最前面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腰上挎着刀的汉子说:“阁下如何称呼?”

沈映雪道:“我乃簪花巷之主,唤我花主就是。”

“你就是簪花巷的主人!”有人惊呼,“你怎么会来这里!”

又有人开始谴责玉鼎山庄和簪花巷勾结,还把以前的魔教拿出来一遍遍地鞭尸。

不只是江湖,在哪里都是成王败寇的规矩,沈映雪很清楚这一点,可是在亲耳听到这些人的谈话之后,他还是会感到愤怒。

这种愤怒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另一部分是来自原主埋藏在心底最深处。

他好像分裂成了两半,一个非常地冷静,冷眼看着这群人,另一个已经被破土而出的怒火操控,叫嚣着上前把他们都给杀个干净。

江寒枫一直留意着沈映雪,第一时间发现他的不对劲,他慢慢靠近,伸手放在沈映雪的肩上,“你没事吧?”

他的声音清冷明澈,就像是冬日的冰晶,让怒火稍稍熄灭。

沈映雪冷笑:“我能有什么事?”

荀炎留意到江寒枫的动作,换了下位置,把他挤在一边,他给兰锦使了个眼色,兰锦刚才在防备四周,没有留意沈映雪这边,低头一看,才发现沈映雪在小幅度地颤抖,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也抖得厉害。

兰锦上前,在沈映雪身上点了几个穴道,理清他的气机,又以内力催动,平复沈映雪体内因为心情激**,不受控制乱窜的内力。

荀炎给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直接把江寒枫拽走了。等身边都是信得过的人之后,沈映雪再说什么疯话,就不怕被人听到了。

兰锦收回手,荀炎见他似乎好了一些,低声问道:“公子,您现在如何?要不要回去?”

沈映雪说:“我好得很。”

就在刚才,系统给他把马赛克都取消了。

那群人的脸,也和沈映雪印象中的仇人挨个对上。他好像被原主附体,冷静极了,只是仍旧控制不住手上的颤抖。沈映雪面纱下的眼睛隐隐发红,“这么好的机会,怎能放弃?”

荀炎察觉到沈映雪与往日的不同,但是这个时间太敏感了,他不敢刺激沈映雪,只能按照以往的经验,做沈映雪手中的利刃,“公子请吩咐。”

沈映雪喉咙有些发痒,咳嗽两声,“你去告诉他们,魔教的覆灭只是一个开始,他们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荀炎听到这番话,就很清楚沈映雪此刻只是看起来清醒,实则还是那种被仇恨怒火魇住心智的状态。

他们来之前决定要做的事情绝不是沈映雪现在说的这样,可是沈映雪此刻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了。

可如果不顺着他,沈映雪极有可能会亲自出马,到那个时候,他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下暴露,此处又有这么多人,双拳难敌四手,怕是会像当年魔教那样,被这些正道的人一网打尽,再也没有生还的余地。

“是。”荀炎朗声,把沈映雪说的话,经过修饰之后又讲了一遍。

沈映雪看着正道人士呆滞的面孔,那股搅得他难受的情绪也减轻很多。他无法动用内力,身体又难受得厉害,说出来的话很轻,只能让荀炎转述。

“告诉他们,想要活下来,那就谁也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会背叛。你的亲人、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从背后捅你一刀,你连他什么时候被别人收买的都不知道,就像当初的沈映雪一样。”

荀炎听完,关切地看着他:“教主?”

“怎么不喊我公子了?你以为我想暴露身份?”沈映雪笑着说,“你要是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我纵然肆意猖狂,行事不拘,但也是个惜命的人,找死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他语气一冷,“你尽管说。”

荀炎只好再次复述。

这番话说完,正道的人谁也没有说话。

但是他们的神情变了。

仔细想一想,魔教以前是多么厉害的教派,压制得正道几乎没有发展空间。提起沈映雪人人畏惧,从前的世道,简直是沈映雪一个人的天下。

魔教没了之后,大家比过年还快乐。

可是现在想来,确实充满了蹊跷。

这么大一个教派,说没就没,一点踪影都没有,不说他们的教主护法,就是底层的小喽啰,也没见到几个。

他们都死了吗?怎会死的这般干净?

这背后真的有推手……是有的,现在的八方宗宗主,不就是接近沈映雪,与他以知己相交,从背后捅人刀子?

不止顾莲生,很多人都去魔教卧底过,其中一部分被发现,当场击杀,没有死的那些,都为埋葬这个庞然大物做了贡献。

如果说魔教发生的事情还会重演,那他们的帮派里,岂不是也有细作?

就如同沈映雪的知己好友那样,他们身边的亲信,也可能是其他人安排进来的人……

正常人都会这么想,那些本身确实是细作的,心中更是翻起了惊涛骇浪。他们只是给门派传递一点小情报,还没到给人家灭门的地步。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图谋深远,处处都带着不对劲。

沈映雪欣赏着那些人惊恐猜忌的表情,剧烈咳嗽起来。

正道那里有人坐不住了,一个黑衣人举起了刀,朝着沈映雪这边冲了过来,口中喊道:“妖言惑众!不要听信他的鬼话,一起上啊,杀了这个魔头!”

水榭上的韩敬轻飘飘地飞下,穿着白衣的他,就像是一片雪白的毫无重量的羽毛,慢慢飞了下来,身上长剑寒光一闪,在那人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他表情冷漠,又飞回水榭之上,姿态和神情都没有变过,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只有地上那具捂着脖子的尸体,睁着眼睛凝视沈映雪的方向,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亡。

血液慢一步流出来,将地面染成了红色。

沈映雪一边咳嗽一边笑:“真是久违的一幕。”

一个人的死不足以让正道众人吓破胆,他们好像被激怒了,一部分纷纷拿出兵器,朝着沈映雪攻来,还有一部分仍在观望。

荀炎挡下一支飞箭,兰锦拿出袖中的毒,“早知如此,刚才就应该让我动手。”

荀炎说:“会败了公子的兴致。”

兰锦没有答他,而是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对沈映雪说:“主人,让我来把他们都杀死好不好?”

沈映雪皱眉犹豫了一下,“不好。”

主人还是如此仁慈,兰锦心想。他立刻把手上的毒换掉:“我听主人的,就留他们一条命。”

江西岸看着他们突然打起来,非常无奈,连忙让玉鼎山庄的人撤一下,这场面真的太壮观,如果玉鼎山庄的弟子去拉架,很可能连小命都折进去。

他看到江寒枫向他这边走来,连忙招呼师弟,“那个人真的是花主?你怎会和这等魔头混在一起?”

江寒枫心绪杂乱,荀炎刚才转述的那几句话,让他想到了沈映雪。

虽然他认识的沈映雪是凌云假扮的,但是沈映雪依然是他曾经认为的唯一的对手。他对沈映雪的尊崇,丝毫没有减少,只可惜沈映雪死在了那种龌龊的手段之下。

江寒枫替沈映雪感到可惜,他觉得荀炎刚才说的不错,正道之人确实该提高警惕。没想到那群人像是被戳到了痛脚,突然发难,看起来像是要置花主于死地。

花主身边有荀炎和猫在,花主本人虽然不良于行,也是武功高绝,未必会比他和沈映雪差。江寒枫丝毫不担心,他就趁着这个功夫,来到大师兄这里,与他道个别。

“我喜欢上了花主的儿子。”

江西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江寒枫道:“之间住在山庄里的沈映雪,并非真正的沈映雪。他名叫凌云,是花主的儿子。是我做了错事,引诱凌云,让他对我念念不忘。”

江西岸气得想打人:“师弟啊师弟,你怎么这么糊涂?那花主是好相处的吗?他的儿子岂能是良善之辈?你剑法精妙,武功高强,假以时日必定能独当一面,何必和花主纠缠在一起?”

“花主没有您想得那么不堪。”江寒枫顺着江西岸的手指,看到那些打斗中的人,有些心虚地改口,“他脾性确实有些诡异,但并非不讲道理的人。花主今日之言,确实有挑拨的嫌疑,可也没有逼迫他们做出选择,是他们要杀花主,花主才无辜。”

“我看你就是被花主迷惑了心智!”江西岸生气也没办法,他只有医术高明,论起剑法和内力,都比不过这个年轻的师弟。

江寒枫冲他行了一礼,“我在花主身边,也会警惕他对玉鼎山庄下手,您和知意只要谨慎小心,玉鼎山庄便可安然无恙。若是有事需要我帮忙,我会尽快赶来。等我与凌云成亲之后,若是花主同意,我会带他回来看您。”

江西岸:“……”

江西岸只恨自己没在江寒枫小时候多揍他几顿,现在想打也没法下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弟变成恋爱脑,毫不留恋地跑到花主那边,举起他的剑,替花主挡下攻击。

那些人好像发现了沈映雪没有武功,对他的招式越来越凌厉。

有了江寒枫的加入,荀炎和兰锦都轻松很多。

但是顾莲生看到江寒枫之后,疯了似的开启狂暴状态,逮着他就是一顿打。江寒枫也不知道自己跟他有什么仇怨,怕他伤到花主,只能引他往旁边去。

沈映雪坐在椅子上冷眼旁边,荀炎阻拦不及,一道剑气略过,把他的斗笠劈成了两半。

黑纱轻飘飘落在地上,露出那张白皙英俊,又透着妖冶的脸。

想要杀他的正道人士看到这张脸,攻击的动作都减弱了几分。

谁都没有想到,花主会是这样一张脸。

脸上有胎记,应该是不祥的象征,他们分明知道,花主生的诡异,可还是忍不住觉得这张脸过于和谐美丽。

但是花主本人似乎不这么认为,他歪过头去,像是被阳光刺痛了眼睛,伸手遮住那半张带着红色斑纹的脸颊,眼中凶光乍现,隐隐泛红。

别人要杀他,他气定神闲,弄坏他的斗笠,让他露出脸来,他却生气了。

花主一定很在意自己的外貌,所以才遮挡起来。

有一个人冲着他大喊:“丑八怪!生的如此丑陋,怪不得不敢见人!”

沈映雪听着这声音耳熟,像机器猫的声音,可是马赛克没了,他也认不出来这人是不是机器猫。

虽然被马赛克荼毒多年,沈映雪的审美还是在的,很清楚自己的脸长什么样子。他遮住脸就是为了人设,刚才的反应,也是按照人设来的,并不会真的被他激怒。

这两句话就像毛毛雨一样,不值得放在心上,只有在涉及到魔教和背叛时,那股浓烈的情绪才会从心底涌上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沈映雪注视着那个人,寻找他和机器猫的相似之处。

那人被沈映雪看得发毛,但依然笑嘻嘻地说:“你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他长得很好看,是一种阴柔的,偏向女性化的漂亮。但是没有兰锦的那种阴冷感,倒是和诸成玉有些相似,有一种少年稚气。

这个人的年纪比诸成玉要大,看起来二十出头,已经是成年人的样子,两种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结合,确实是个很漂亮,很有魅力的人。

他很会取巧,挑着空隙往沈映雪这边钻,簪花巷的人竟一时不察,真的让他来到了沈映雪面前。

这个人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向沈映雪,“你这等鼠辈,也配提起教主的名号?”

在这一刻,沈映雪确定,他就是机器猫。

这孩子没认出荀炎,也没认出自己来。估计荀炎认得他,所以才放松了警惕,让他溜过来了,没想到会是这种发展。

机器猫出手的动作,在沈映雪看来非常缓慢。他有不下十种方法可以躲过去,但是因为坐在椅子上,要保持人设,沈映雪没有躲。

他伸出了一只手,就像平日里拿起茶杯喝水一样自然,两条手指紧紧地夹住了机器猫手上的匕首,接着稍稍用力,那把泛着冷光的匕首就断成了两半。

机器猫的动作,许多人都在关注。

他们也想知道花主是不是真的不会武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轻松地折断了一把短匕首。

花主面不改色,表情非常平静,甚至还是那副看戏的模样,漠然注视着其他人。

荀炎解决完自己的对手,转身来到沈映雪这边,“公子,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些离开吧。”

沈映雪冷淡地点头。

荀炎的手臂从他腿弯下穿过,一把将他抱起,等与他紧紧相贴,荀炎才察觉到,沈映雪看似平静,实际上还在轻微发抖,落在他怀中之后,脊背弯曲,身体蜷缩起来。

荀炎给兰锦使了个眼色,兰锦将袖中的毒一抛,白蒙蒙的粉尘进了众人的眼睛里,荀炎趁此机会,带沈映雪离去。

江寒枫留意到那边的动静,也要跟着一起走,结果又被顾莲生给缠住了。

江寒枫冷冷地看着他:“你是沈映雪的朋友,我不杀你,也请你不要阻拦我。”

顾莲生愤怒地咬牙:“你对映雪做了那样的事情,现在又移情别恋,喜欢上了这个花主?”

江寒枫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沈映雪三年前就死了,之前那个沈映雪,其实是凌云假扮的。

顾莲生以为他心虚,继续道:“花主哪里比得上映雪?你喜欢他年纪大?还是腿上残废?”

江寒枫想到了花主那具和凌云极为相似的身体。

他好像都喜欢。

都……挺可爱的。

“禽兽!你这个禽兽!我杀了你!”顾莲生丢掉刀,抡起拳头往他身上揍。

江寒枫武功比他强,但是躲起来还是有一点吃力,不小心被擦了一下,腹部疼得厉害。他皱起眉:“我不喜欢沈映雪,我喜欢的是凌云。”

顾莲生的动作顿住,那江寒枫到底有没有对映雪做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

凌云不就是沈映雪的假名?

他对凌云做了,不就是对映雪做的?

顾莲生想明白之后,继续殴打。

江寒枫烦不胜烦,不再留情,对他辟出一剑,顾莲生退让躲避,江寒枫便趁这个缝隙,运气轻功,往山下跑。

他的轻功也比顾莲生要好一些,很快就把人甩掉了。

荀炎抱着沈映雪还没有走远,看到江寒枫追来,停下来,以警戒的姿势面对他,“你也想杀公子?”

“我不想。”江寒枫说,“我知道一处安全的地方,从那边离开,没人能发觉。”

沈映雪又咳嗽两声,突然吐出一口血来。

江寒枫看到他吐血,又想起了凌云。他左右张望,发现兰锦不在,荀炎似乎不懂医术,焦急地询问他哪里不适。

“我懂医术。”江寒枫道,“你这样抱着他,他会不舒服,不如将他交给我。”

荀炎犹豫一下,看到沈映雪苍白的脸色,最终妥协。

沈映雪抱过他来,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来了,他真的是禽兽,抱着岳父的时候,心里竟然也能想到凌云。

“如何?”

“似乎比凌云还要差。”江寒枫皱着眉,“时间仓促,我暂且只能看出花主内伤未愈。花主的腿有没有找人医治过?”

荀炎道:“一直以来都是猫在医治。”

“猫大人医术高明,连他都不能治好,我恐怕更治不好,抱歉。”江寒枫说完,也点了花主几处穴道,缓解他身上的不适。

沈映雪一直都是清醒的,但是太难受了,不想说话,才闭着眼,江寒枫点了几下之后,那种感觉舒缓很多,沈映雪看着好久没见过的这张俊脸:“你觉得我的腿能治好?”

怕不是在吹牛吧?他的腿压根就没病,江寒枫的医术真的能行?

江寒枫没有从花主眼睛里看到期待,他好像已经完全绝望了,哪怕嘴上在询问,心里也有了结果。

江寒枫不想花主如此暮气沉沉,他手臂用力,揽住这具在轻轻颤抖的瘦弱身体,“一定可以治好的。”

沈映雪问:“你觉得我还能再活几年?”

江寒枫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他揣度花主的心意,“您若是去了,我必定会好好照顾凌云,绝不会辜负他。”

沈映雪:“???”

荀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