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张美到窒息的脸

“前面就是青羽宫了。”驾车的人名叫柳轶,是这几个人的首领。

簪花巷主人总共派了四个人跟着江寒枫,其余三个都以柳轶为首。

江寒枫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是这不代表他不会社交。相反,正因为江寒枫冷漠的名声太大,一旦他主动跟人搭话,哪怕情绪淡淡的,别人也会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才过去一日,江寒枫就和这几个人熟悉起来。

柳轶并非深沉的性子,他有一点好面子,还爱意气用事,这是江湖人的通病。

确定江寒枫虽然性子冷,但是没有那么高傲,也不爱摆架子,柳轶就跟他亲近起来,此刻正喋喋不休。

“听说自从林宫主闭关后,青羽宫就乱套了。原本山上的弟子不准随意入世,这几年山下,到处都能见到青羽宫的人。要是林子温前辈再不出关,青羽宫迟早沦落到冷翠山庄那个下场。”

江寒枫简单地应了一声,柳轶受到了鼓舞:“主人就比外面那些乱糟糟门派的掌门厉害多了,以前簪花巷也是混乱不堪,如今整顿之后,终于有了样子。”

他之前负责簪花巷其中一条胡同的杂物采买,与普通人相处的时间更长,性格温和,,更喜欢守序的生活,沈映雪做的一系列改革很合他的心意。

江寒枫问:“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些改变?”

“主人的心思,岂是我能猜到的?”柳轶什么都没说,倒是其他人七嘴八舌,说了很多对花主的猜测,听起来没有一个可信的。

江寒枫试探了几句,发觉柳轶看似开朗健谈,大大咧咧,对关键的事情却避而不谈,嘴巴非常严。

柳轶想起近日来的江湖传闻,想起江寒枫严肃认真的模样,不由好奇道:“外面都说你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是真的假的?”

江寒枫道:“是真的。”

柳轶非常诧异,因为江寒枫这个人非常冷漠,他手上拿着剑,就好像已经拥有了全部,柳轶无法想象到他陷入情爱之后的模样,更别提是和一个男人。

“那个人真的是沈映雪吗?”不久之前,柳轶还和同僚聊起过这个话题。

他当然知道簪花巷是以前的暗部,也知道沈映雪是他们的主子。只是现在沈映雪自身难保,簪花巷也改了名字,有了新的主人,沈映雪就和他们关系不大了。

江寒枫说:“他只是凌云,不是沈映雪。”

因为在伏晟围攻的时候,江知意和韩敬他们顺从地承认了沈映雪的另一个身份,才得以让玉鼎山庄没有受到牵连,就算危机已经过去,也不该改口。

柳轶听到他模棱两可的话,道:“我就说嘛,沈映雪当年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活下来?如今出现的那个人,不过是那些人用来掩人耳目的假货罢了。倒是韩敬……真没想到,他竟然是魔教少主。”

韩敬被抓走的时候,武功还没练好,没有到外面做出过惊天动地的事情,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他,柳轶这个曾经的魔教教众,也不认识他。

江寒枫知道韩敬就在簪花巷,隔着车帘,看不到在外面赶车的柳轶的脸,但是他听到其他人的交谈声。

这些人好像完全不认识韩敬,谈起他的态度,就像是对待一个普通的江湖人,没有多少敬畏和亲近。

簪花巷果真如同那句话一样,似烟云笼罩,真真幻幻,虚虚实实,无法捉摸。

青羽宫落座在牛邙山上,马车来到山脚下,躲在一处僻静的小路,柳轶对江寒枫说:“兰大人吩咐过,不管成不成,你都要以性命为重,我和兄弟们会在此处接应,倘若有追兵前来,他们会扮作你的模样将人引开。”

另外的几个人的身形,还有穿着打扮,都和江寒枫差不多。

江寒枫点了点头,提着剑缓缓上山。

他和青羽宫无冤无仇,玉鼎山庄和青羽宫的关系也很友好,没有理由杀他们的宫主,江寒枫也没打算真的动手。

他过来,只是为了看一看青羽宫如今情况如何,如果可以见到宫主,那就再好不过。看在他的面子上,林子温应该愿意配合,假装死亡,等他回去交差,看看花主的反应。

如果林子温不愿意,问题也不大,至少他能一下林子温和花主的仇怨,还有花主的真实身份。

青羽宫的管理果然疏散,江寒枫一路上来,都没见到几个人。

走到半山腰时,风大了起来,吹得江寒枫的衣服瑟瑟作响,他没有停留,顺着白色石头台阶,来到青羽宫山门前。

到了这个时候,青羽宫的人才看到他。

一个有些邋遢,作道士打扮的少年用不善的眼神看着他:“你谁啊?为何擅闯我宫门?可有拜帖?”

“没有拜帖。”江寒枫冷声道,“林子温何在?”

“大胆!竟敢直呼宫主名讳,你究竟是什么人,怎得一点礼数都不懂?”

“主人无礼,我为何要守礼?”江寒枫觉得柳轶说的不错,与以前相比,青羽宫确实不行了。他料想今日不能善了,看来只能硬闯,拿出手中之剑,沉稳地向主殿走去。

外面的小道士武功不高,远远感觉到江寒枫的气势,吓破了胆,大喊着师兄救命,脚下却是连动都不敢动。

江寒枫被后面赶来的道士重重包围,他向前迈出半步,身体重心转到左脚,一个潇洒的转身摆莲,剑光闪烁,逼的周围人后退半步,江寒枫抓住时机,运起轻功,绕开众人直往林子温的住所。

江寒枫并非第一次来这里,他对青羽宫不算陌生,青羽宫也不知道在搞什么,根本是一盘散沙,底下的弟子一点反抗的想法都没有,几乎无人理会他,任由他来到了林子温的住所。

昔日宝华庄严的会客之处,此时竟连个值守的人都没有,甚至越往这边走,越是萧索僻静。

江寒枫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他眉头紧锁,绕过后面的紫竹林,踏入林子温的后院。

这里的充满了打斗的痕迹,地上有碎瓷器,上面已经落了一层树叶和灰尘,看起来不止一两天了。

继续向前走,江寒枫听到了浅淡的呼吸声。

他谨慎地过去,发现林子温躺在地上,浑身都是腥臭的味道。他睁着眼睛,口中发出模糊的气音,看到江寒枫之后激动极了,眼睛都在颤抖,四肢也跟着摆动。

可是他却没有站起来。

“林宫主?”江寒枫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林子温,他走过去,打算被人扶起来,“是谁做的?”

林子温是个很要面子的人,看到江寒枫靠近之后,呜呜喊得更厉害了,江寒枫脱下外袍,披在他的身上,盖住了肮脏的身体,“是谁做的?究竟怎么回事?”

林子温张张嘴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祖、祖岑……玉……”

江寒枫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的手搭上林子温的手腕,又检查了他的伤处,愕然发现林子温浑身筋骨被人打断,生机断绝,活不久了。他身上有人参的土腥味,大概这些日子,有人给他送来药材,吊着他一口气,让他勉强活了下来。

“报……仇……”林子温断断续续的说。

“祖岑玉是谁?他是花主?”江寒枫问。

林子温睁大眼睛,眼神浑浊,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他反复说着这几个词,除了祖岑玉、报仇之外,还有一句是“杀了我”。

江寒枫没想到,昔日仙风道骨的林子温会变成这副模样,也很理解他求死的意志。

就算此时死不了,他也活不过两个月,这两个月无人照看,不能动,不能言,比死了还要难受。江寒枫犹豫一下,干脆利落地拿出剑,结束了他的病痛。

林子温苍老的脸上戴着仇恨,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祖岑玉。

江寒枫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他从未听说过这个人,莫非花主从前,当真是名声不显的低调高人?

林子温应该是最近才被人打成这样的,莫非他与花主在不久之前见过面?为什么当时花主不杀了他,反而要派自己过来?

江寒枫以为来到青羽宫会得到一些答案,没想到疑惑却越来越多。

青羽宫的萧条凄冷,还有林子温的惨状令人不寒而栗,江寒枫不愿在此地久留,他带着染了血的剑,像往常一样将血液甩落,离开这里是,青羽宫的弟子全都避着他走,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等江寒枫离开之后,一个道士从林子温那边跑过来,大声喊道:“宫主死了!宫主被人杀死了!”

“做成了?”柳轶看到他从容不迫地回来,往后面看了一眼,“没有人追杀你?”

江寒枫心情复杂地摇头,“他已经死在我的手上。”

他还没有理清楚林子温和花主的事情,不好告诉簪花巷的人在青羽宫的见闻,上了马车之后,就不再说话,而是找了个地方闭目安睡。

柳轶和另一个兄弟换了一下,今天他不用赶车,可以去休息一会儿。他坐在江寒枫旁边,“你的外衫怎么不见了?”

江寒枫没有睁开眼睛:“沾了血,丢掉了。”

-

兰锦在后院开辟了一块草地,里面种着最普通的野花野草,他时不时地过去浇水,让泥土保持湿润。

这片草地是沈映雪的小乌龟的活动场所,它终于摆脱了狭小的花盆,拥有了巨大的游乐场。

沈映雪拿了点吃的喂小乌龟,看着它快乐地爬来爬去,心底的烦恼也消散了很多。

其实沈映雪心里没什么烦恼,他这个人比较随性,不会为了无法解决的事情焦虑,能解决的,他一般很快就解决了。

所以哪怕有了马赛克系统,跟常人不一样,他也很快适应,天天蹭系统的福利,看各种剧,除了社交受到影响,和穿越前的区别不大。

但是现在沈映雪焦虑了。

因为荀炎跟他说,诸成玉在勾..引他。

沈映雪上辈子不是没被人表白过,但是大家都很看得开,有感情就在一起,没有感情就不在一起,被沈映雪拒绝了也没什么。

像诸成玉这种,沈映雪还是头一次见到。

诸成玉恨不得一天三次过来找他,沈映雪看到那张美少年的脸,都没有以前那么有兴致了。他把话挑明,清楚地告诉诸成玉,他不会喜欢任何人,可是当时诸成玉非常震惊,好像自己在污蔑他似的,让沈映雪有一点愧疚。

毕竟诸成玉看起来还没韩敬年纪大,万一荀炎理解错了,那就太伤人了。

沈映雪自以为善解人意,可是诸成玉并没有感受到他的忍让,还像以前一样,天天往这边跑。

“不然,从外面找个医馆,送诸成玉过去吧。”沈映雪对小乌龟说,“让阿武学认药,辨正,诸成玉学把脉推拿,两个人学成之后,正好可以在外面找个营生做。”

小乌龟爬了半天,躲在草里不动了。

太阳已经下山,天气没有白日里那么热,但是没有风的时候,还是闷闷的。沈映雪呆了一会儿就觉得不行,给小乌龟放完风,又回屋里宅着去了。

“公子,江寒枫回来了。”荀炎过来说了一声,自行去拿衣服,让沈映雪换下刚才在外面蹭到土的外衣,戴上黑色的斗笠,把纱幔放下来,遮住他的容貌。“您打算如何帮他寻找\'凌云\'?”

荀炎刚知道沈映雪答应了江寒枫的请求时,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沈映雪向来深谋远虑,或许那时候他头脑正清醒,所以才会答应帮江寒枫找人。

如今的江湖越来越乱,荀炎又杀了一个有名气的人,留下簪花巷的名号,这次死的人,虽及不上万宝贵有钱有势,但是他的武功很高。荀炎与他光明正大地打了一架,从正前方把他杀死,种种痕迹都可以表明,他的武功在此人之上。原本还在观望的人立即明白,簪花巷不止是一群乌合之众,甚至有身手厉害的一流高手。

沈映雪或许是想利用“凌云”这个身份,把江湖搅得更乱。

“这个很简单。”沈映雪来到冰盆旁边,掀开斗笠上的黑纱,用手扇了扇,让凉气扑到自己脸上,“让江寒枫留在我身边不就好了。”

沈映雪的思路很简单,他就是“凌云”,江寒枫留下来,不就是把凌云交给他了?

荀炎道:“江寒枫对您图谋不轨,有一个诸成玉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留下他?”

江寒枫喜欢沈映雪,是荀炎、韩敬、顾莲生他们都知道的事情。那时候沈映雪的状态远远比不上现在,他像是被江寒枫吓破了胆子,拒绝韩敬以外的其他人靠近。

江寒枫对沈映雪做了什么可想而知。

他们都是正常的成年男人,在江湖上行走,听说过不少龌龊的事情。好人家的女孩,都躲着他们这样的江湖人走,要想去满足欲望,要么去花楼,要么寻找那种居住在外面的风尘女子,再就是找男人玩。

甚至有些人,他们不喜欢柔柔弱弱的女人,就喜欢玩弄同性。一些达官显贵,甚至会专门豢养这样的男孩,就像通房丫鬟一样使用,还有的,甚至会直接在府上养一个戏班子,里面的孩子都是从小养到大,跟府上的公子厮混。

男人对女人有很多要求,对自己可没有。

荀炎也知道这些,就算他们洁身自好,从来没有去做过,也听身边的人说过。再联想沈映雪当时的反应,江寒枫做了什么可想而知!

沈映雪大概是忘了那段痛苦的记忆,才会想把江寒枫留在身边,兑现承诺。可是那么做无异于引狼入室,沈映雪的病好不容易才好转,荀炎不想他再变成之前的模样。

但是荀炎知道,沈映雪忘记了那些可怕的经历,没有受到刺激时候,依然是那个强大的魔教之主。

他大概想象不到,自己曾有尊严尽毁,任人玩弄的时候,就算与他讲道理,沈映雪也不会共情,甚至可能把他刺激得发疯。

荀炎只能从别的方面劝他:“江寒枫见过您的容貌,如果把他留下来,日后您难道要时刻带着斗笠遮挡面容吗?”

“你说的有道理。”沈映雪心想,他还是要吃饭喝水的,一直这么做确实很麻烦,还有诸成玉那里也麻烦,不如一起解决了。“我记得你会易容,不如帮我改换一个新的面容,这样就方便多了。”

“可是江寒枫……”

“我不会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他大概也不会在这里呆很久,只要履行了承诺就好,其他事情不用管。”

荀炎没办法,只好妥协:“是。”

江寒枫离开了五天,回来的时候好像瘦了些,整个人都有点憔悴,似乎没休息好。

沈映雪坐在冰块旁边,坐直了身体,一改先前的无害,又成了那个危险迷人的簪花巷主人,“看来你在路上没有休息好,辛苦了,回来之后,你可以好好歇歇。”

“多谢关照。”江寒枫面色很冷,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把一些线索都串联起来,有了新的思路。

但是正因为如此,他心里更不舒服了。

林子温死了,很大概率是死在了那个叫祖岑玉的人手上,祖岑玉身份未知,有可能是花主,也有可能是花主的手下。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说明,花主绝非善类。

那么在淮城失踪的“沈映雪”,是不是也已经死了?

如果花主知道“沈映雪”的底细,他如果是个冒牌货,绝对不会活着,他要是真的沈映雪,估计已经逃走,小心蛰伏起来,就像前三年那样。

江寒枫说:“您交代我的事情已经完成,不知您打算何时履行诺言,帮我找人?”

“不急。”沈映雪挥了挥手,把冰块上飘起的白色烟雾拍散,他对荀炎说:“去把诸成玉叫过来吧。”

“是。”荀炎临走之前,警告地看了眼江寒枫。

江寒枫却是无暇理会他,因为诸成玉这个名字太熟悉了!

诸成玉、祖岑玉。

是林子温口齿不清,传达错了,还是这其实是两个人?

如果是两个人,他们会是什么关系?

诸成玉很快就过来了。

这一次荀炎没有把阿武赶走,准许阿武跟着一起进来。阿武扶着诸成玉的一条手臂,走在前方为他领路,白发蓝眸的少年停下来,眼中毫无波澜,侧了侧头,倾听屋子里的呼吸声,然后缓缓道:“主人?”

“坐下吧。”沈映雪让他入座,他真的怕诸成玉被自己给摔了。

诸成玉已经有了成年人的身高,但是身体很瘦弱,看起来比沈映雪还要瘦弱。沈映雪知道自己很虚,带入一下诸成玉,觉得他可能更虚,因此对他多有照顾。

诸成玉被阿武扶着,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茫然眨了眨蓝色的眼睛。

江寒枫看清他的姿态,心中明了,这少年是个瞎子。

沈映雪说:“江寒枫杀死了青羽宫宫主,你可以放心了。”

沈映雪根本不知道青羽宫宫主叫什么名字,当初诸成玉是这么称呼的,沈映雪也就跟着一起称呼。

诸成玉早已料到这个结局,但还是露出激动的神色,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茫然无措地面向前方。江寒枫没有开口说话,他还不能确定江寒枫的位置,只是对着一片虚无道:“多谢您!您的恩德我记在心上,我父母若是知晓,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你和他有什么仇怨?”江寒枫问。

“他杀死了我爹娘,还、还常常欺负我……我不堪受辱,让阿武帮忙,偷偷逃了出来。”诸成玉露出屈辱的表情,很难以启齿。

江寒枫问:“他为什么要杀你的父母?你父母是谁?”

诸成玉像是被他严肃的声音吓到了,瑟缩一下,抓紧了阿武的手,有熟悉的人在身边,他很快调整过来,带着几分迷茫,小声说:“我爹是青羽宫的长老,一直跟随宫主修行。谁知道宫主表面仙风道骨,背地里却……喜欢……长得漂亮的孩子……他看中了我,我爹娘不答应,于是就……”

他越说声音越小,陷入了极其可怕的回忆,整个人都开始发抖。阿武用力抓着他的手腕:“公子,别怕,已经结束了。”

江寒枫蹙眉,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可是这个少年的神色不似作假。

林子温已经年逾七十,又名声在外,不像是那种人。可是配上少年美丽精致的容貌,还有他雪白细腻的肌肤,和一头罕见的白发,又似乎有了说服力。

“可以了。”沈映雪突然出声,“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就到此为止。从前的事不要再提,你们出去吧。”

诸成玉和江寒枫都看出来他不想多谈,回避的态度引人深思。

阿武扶着诸成玉出来,打开伞替他遮阳,江寒枫落后半步,正巧与他们两个同路。

诸成玉突然回头,眼睛不知道看向何处,他脸上依然带着忐忑:“主人的腿……是不是好不了了?”

他这几天一直在试探花主,可是花主总是不接招,诸成玉一点办法都没有。

江寒枫似乎跟了花主很多年,又不常留在这边,想来应该知道不少,但是与花主之间,没有那么深的默契。

诸成玉抓住这个机会,试图从江寒枫口中打探出有用的信息。

他却不知道,江寒枫听到这话大为震惊,然后又恍然大悟。

原来花主是腿受了伤吗?

他和林子温恶战之后,双腿被林子温打断,同时也把林子温打了个半死。大概林子温离开时,强撑着不适,没有被花主发现异常,所以花主才这般忌惮他。

这种事情在江湖中常有,只能说造化弄人,命运无常。

如果花主知道,林子温临死前一样瘫痪残废,甚至连话都讲不了,估计会大笑几声,狠狠舒一口心中郁气吧。

江寒枫表现的一无所知,就像传闻里那个只知道练剑的剑客那样,似乎外界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他也没有心情去想。他冷淡道:“花主洪福齐天,自然可以痊愈。”

诸成玉顿了一下,“宫主真的死了?”

他准备用来栽赃嫁祸给花主的,现在这是要栽赃给江寒枫了吗?

不过江寒枫是花主的人,倒也没什么区别。诸成玉只怕,江湖中其他有名气的人,也是花主的人。

他的势力实在太大了……诸成玉有些怕了,他怕算计到最后,依然逃不过花主的手心,不止没法名正言顺地成为青羽宫宫主,甚至把自己也赔进去。

想到这里,诸成玉又忍不住叹气。

如果花主愿意要他倒是好了,问题是花主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还很排斥与他近距离接触。

他是怕自己发现他的腿不能动吗?

诸成玉一点都不在乎他的腿行不行,如果花主不行,他也可以做上面那个。只要花主愿意放他一马,把青羽宫交给他就好。

“死了,我亲手杀死了他。”

江寒枫看着诸成玉悲伤的神色,心想刚才诸成玉在屋里说话话,未必都是真的。

他是青羽宫长老的孩子,林子温向来性情温和,他们之间应该是有感情的。

这个少年大概也在花主面前求过情,想让他放林子温一马,但是花主顾念着仇恨没有答应。如今林子温死了,还把少年喊过来,让他亲耳听到这个噩耗,绝了所有的念想。

花主和这个少年是什么关系?

主人与娈童,还是亲人?或许是故交旧识?

如果花主是祖岑玉,少年名叫诸成玉,看起来更像是兄弟。

“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江寒枫问。

诸成玉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很久没有人问过了。

他是青羽宫长老从外面带回来的私生子,来到青羽宫的时候,已经十岁了。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会问他的头发和眼睛是什么回事。那时候诸成玉被人喊做妖怪,青羽宫那群道士常常没轻没重地跟他打闹,用竹条抽他,说要超度他。

后来诸成玉被那个老东西看上了,他的亲生父母吵了一架,最后竟然达成一致,把他骗到了老东西的寝殿里。

他得到了那个老混账的疼爱,被他认作义子,从此诸成玉就变了一个人,他压制不住内心的黑暗和扭曲,仗着林子温的宠爱肆意妄为,残忍地惩罚同门,连父母都没有放过。

他在青羽宫做了三年少主,底下的人无一不对他尊敬恐惧,再也没有人敢直视他,更没有人敢提起他异于常人的发色和瞳色。

就算诸成玉来到簪花巷,也没有一个人问过。

诸成玉之前没觉得不对,听到江寒枫说出口的熟悉话语,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为什么花主见到他时,没有表现出诧异呢?

簪花巷的其他人就算没问出来,也确实在对待他的态度上有区别,唯独花主,像是面对普通人那样与他交流。

江寒枫不知道这句简单的话,让诸成玉陷入了回忆,他只是想知道诸成玉和花主是不是兄弟。

“花主一直遮着脸。”江寒枫说,“莫非他与你一样容貌有异?”

诸成玉被他点醒,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江寒枫看到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问错了人,哪怕他们真的是兄弟,这个白发少年确实是个瞎子,看不到对方的脸。

诸成玉问:“您见过花主的伤?”

江寒枫:“没有。”

两个人试探过后,在门口分离,去了不同的方向。

兰锦在屋檐下听着他们谈话,看三人离开后,轻轻笑了一声。

他的屋子前面果然是偷听的好地方,就算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也会被前面的柱子,还有再前面的花草挡住,又有鸟虫声遮掩,只要不闹出动静,很少有人能发现他。

兰锦不是第一次听别人说闲话了,但是这么有意思的闲话确实是头一次听到。

这两个人都在互相试探,偏偏他们都以为对方是主人的人,所谓当局者迷正是这般,他们竟然没有察觉到不对。

兰锦掌握了全部的信息,自然能看得出来,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他合上手中的折扇,带着闲适的笑意,缓步去了沈映雪的屋里。

“主人,方才江寒枫与诸成玉在外面……”

他把二人的对话转述给了沈映雪。

沈映雪刚开始还觉得挺有趣的,听到后面就皱起了眉,等兰锦说完,他轻声说:“你们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兰锦道:“诸成玉以为您不良于行,拿这一点来试探江寒枫,江寒枫没有对他抱有戒心,竟然直接相信了。”

沈映雪:“……”白毛美少年,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是残废?

兰锦说:“江寒枫似乎认为,您让他与青羽宫宫主有仇,所以才要杀他。或许他此刻正觉得您是被青羽宫宫主害了,才会不良于行。”

沈映雪:“……”练剑的,你个浓眉大眼的竟然也开始阴谋论了。

“江寒枫还觉得,您是脸上有伤,才会一直遮挡,不以真容示人。”

“……”

花主明明很正派的,温柔善良,还制止了大家杀人,不应该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吗?为什么一个个的都把他往坏处想?

沈映雪心理活动空白了很久,“你们觉得,我要不要顺着他们的猜测来?”

荀炎和兰锦意见非常一致:“可以。”

沈映雪问:“为什么?”

荀炎道:“您之前的破绽很多,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可以减少嫌疑。您忘了?当初您假扮‘凌云’时也是戴了面具,如果都无故带着面具,容易引人猜忌。”

兰锦道:“我只听到了这两个人的话,不曾听说过更多人的,或许还有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暗部有不少人都认得您,可是他们全都没有认出您的身份,可见如今的形象,与过往的想象相差甚远。”

两个人各自给出了原因,心里的想法却非常一致:一个残废毁容的性格不好的老男人,诸成玉/江寒枫应该不会喜欢吧。

沈映雪比较单纯,没想那么远,“你们说的有道理……不过脸上有伤还好说,诸成玉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我双腿不能行走的?”

他只是拒绝了诸成玉大热天到太阳底下散步的建议,就莫名其妙出来一个这样的人设,沈映雪很委屈。

荀炎拍拍他的脑袋,安抚道:“不是您的问题,是诸成玉不好,他脑子有问题,公子以后不要理他。”

兰锦再次看得目瞪口呆,原来纯粹的主仆之间,还可以这样,好羡慕……

沈映雪想了好久的人设,突然就歪到自己都不认识了。

他郁闷地丢掉头上的斗笠,几下脱掉外袍,躺在**拿出令牌,划拉了两下,点开一个角色扮演游戏。

人设怎么就这么难,他还不信了!

荀炎无奈地看了眼躺在**戳令牌的沈映雪,想起那个早亡的花鹿鹿,眼中的笑意都散了。

“公子,我去准备易容需要的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沈映雪沉浸在游戏中,没有理他。

荀炎让兰锦留了下来,离开沈映雪的房间,看着外面的天空,既欣慰沈映雪的精神越来越好,又觉得前路迷茫,不知所措。

教主现在看起来不错,但那都是暂时的。

他夜里仍会伤口疼痛,动用内力,或是情绪特别激动时,仍会吐血。

大夫说过,教主活不了太久,荀炎以前觉得,沈映雪受的伤太重,才会性命垂危,现在想来,他是否还在思念花鹿鹿,即便嘴上没有提起,心中却在向往与花鹿鹿重逢?

人间的尔虞我诈实在复杂,教主从前要面对明枪暗箭,如今依然逃不过。

沈映雪玩了好久,再一次抱着游戏机睡着了。

等他醒来,看到怀里的游戏机,感叹幸好是角色扮演,如过没有点选项,页面就会一直停留在那里,不会游戏失败。

但是他这副破布娃娃似的身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

正想着,荀炎端着一碗水过来,“我猜公子这个时候就该醒了,看来时间刚刚好。这是厨房熬的参汤,补气养血再好不过,只是您身体虚,只放了一点点人参,您尝尝看。”

那句“您身体虚”在沈映雪脑子里一直循环,他接过参汤,难过地喝掉,然后又躺回了**。

荀炎道:“易容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您要试一试吗?”

沈映雪还从来没见过易容呢,“好。”

荀炎把道具拿来,有点像现代的化妆品,还有一些类似面粉一样的东西,可能是改变骨骼用的。除了这些,还有一些奇怪的瓶瓶罐罐,倒是没有沈映雪想象中的人.皮.面具。

他下来床,坐在梳妆台面前,稍微侧身,给荀炎留出来空间,荀炎先给他洗完脸,束起头发,拿着那些东西在他脸上涂涂抹抹,不一会儿就完成了。

沈映雪侧头,正对着镜子,悲伤地发现他只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蝴蝶型马赛克贴在他的脸上,隐约能看到后面的五官,像是多了一张贴纸,其余的什么都看不到。

沈映雪用手摸了一下,发现一点厚重的感觉都没有,马赛克把他的感官也屏蔽了,这个倒是不错,至少夏天不会那么热。

“公子觉得如何?还有哪里需要改动?”荀炎问。

“挺好的,不用改。”沈映雪说。

蝴蝶的颜色是鲜艳的大红色,从远处看十分瑰丽旖旎。

靠近一些观察细节,也衬得皮肤白皙,那个红色就像是从皮肤里渗透出来的血,有一种诡异的妖艳,让沈映雪这张锐利俊美的脸,也多了一些柔媚。

“您最好还是遮挡面容,从前都是遮挡面容,突然取下来,会引人猜忌。”荀炎习惯了替沈映雪打理杂事,为他想的很周全,因为沈映雪的病,荀炎一直都很主动,不会等沈映雪开口才做。

沈映雪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不再流泪的猫猫头提着早饭过来,看清他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沈映雪有点好奇马赛克下面的真实样貌了,他问系统:[我现在看到的这张脸,是有马赛克的,对吗?]

系统说:[是的。]

沈映雪又问:[那诸成玉呢?他有马赛克吗?]

系统说:[有。]

兰锦趁着沈映雪发呆,把早饭摆盘,对荀炎说:“昨天夜里孙家的人过来了,没有用火器,只是暗箭伤人,杀死了三个兄弟。”

孙家就是万宝贵的亲家,也是他的生意伙伴。

万宝贵有一儿两女,儿子名叫万存,娶了孙家的女儿。万大姐和万二姐分别嫁给了颜家和孙家。

孙家和万宝贵的关系紧密,万宝贵死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兰锦被以为他们会早一些来,没想到这么沉得住气,竟然在荀炎第二次出手之后才过来。

荀炎点了点头:“这种小事不要打扰公子,我们来解决就好。”

沈映雪和系统说完话,抬起那张蝴蝶面:“什么小事?”

兰锦对上这张脸,再次惊艳到窒息。

荀炎的易容很高超,他有些小心思,不想把沈映雪易容得很好看,但也不愿让他变丑。

他在沈映雪原本的基础上改动了一下五官,又在眼角处添了些纹路,还在他的脸上画了红色的斑斓痕迹,虽不规则,但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感。

因为从前就有皮肤露在外面,荀炎没有改变沈映雪的肤色,此时的他看起来就是个保养得当,脸上带着红色胎记容貌昳丽的美男子。

岁月沉淀下他的气质,又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看到他的第一眼,兰锦只能想到一个美字。

他幽幽地看向荀炎:“这样的易容,是不是太张扬了?”

荀炎说:“我试过很多种,就算是丑陋的黑斑,涂在公子的脸上,也非常张扬美丽,这是最合适的。”

兰锦觉得荀炎偏心眼,故意排除掉那些更丑的,可是他也偏袒沈映雪,也怕把沈映雪易容丑了,他会受到别人异样的目光,因此无法说出谴责的话。

“那个十分擅长暗器和火器的孙家,昨天夜里来到了簪花巷,杀死了三个人。”荀炎说,“公子请放心,交给我去解决就好。”

“那你小心一点。”

“是。”

沈映雪安静吃完早饭,正打算休息,江寒枫卡着点过来,他只好坐在榻上,重新戴上了斗笠。

今天的江寒枫没有马赛克,沈映雪能看到他的脸。他一看到这张熟悉的脸,就想起了之前忘在脑后的那段记忆:“我们是不是再哪里见过?”

“我不清楚您的身份,怎能知道何时与您相见过。”江寒枫冷声道:“林子温已经死了,不知您何时可以帮我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