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小狗一样的眼神

这情绪别冬自己消化了好几天,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白天该干嘛干嘛,但等晚上收了工,跟冷峯一起骑车回去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有些情绪泛滥。

之前他还觉得冷峯有些太“粘人”,总盯着自己,但突然间,因为江沅的离开,别冬意识到现在他所享受到的“好”,都是暂时的,也许明天,或者他根本毫无准备的某一天,一切就都结束了。

这天晚上他跟往常一样坐在摩托车后,没喝酒,却试探着跟第一次喝过酒回家时那样搂住了冷峯的腰,把脸贴在他后背,像是觉得这样的时刻多一分是一分,也许哪天就不再有了。

冷峯整个人顿了顿,他对别冬的情绪很敏感,知道他最近有些低落,但低落了后变得格外温顺,冷峯又觉得挺高兴,就很矛盾。

他还是没有那么七窍玲珑心,不知道别冬的低落竟然是因为自己。

这个季节司放这儿的生意没有年前最旺的时候好,晚上往往收工得早,别冬于是多了些时间晚上可以跟冷峯在古城里随便逛逛,这阵子天气暖和,随园路上来了好多流浪艺人,最近在司放饭馆巷子口唱歌的是一对外国搭档,两人盘腿坐在地上,一个弹一种类似冬不拉的乐器,一人打着手碟唱歌,两人胡子都很长,看起来就像流浪了很久,面前的琴盒里还有他们自制的CD售卖。

别冬觉得他们唱得挺好听,走过来蹲到他们面前,听着听着干脆跟他们一起坐到地上,冷峯也坐了下来,四周有一些零散地或站或蹲的听歌的人。

唱完一首,零落的掌声响起,别冬在他们琴盒里看着CD,上面都是看不懂的文字,也不是英文,他随便挑了两张,冷峯已经抢先付了钱,还跟那两人聊了起来。

他们讲的话别冬也听不懂,聊完后几个人还握了握手。

回去后冷峯把CD拆开放进机器里,跟别冬说:“那两人都从德国来的,一路搭车卖唱到了中国,流浪了好多个国家,有的还挺危险。”

别冬第一次见这样的人,还有人会自愿选择这样的生活?其实他在梨津也见到了各种各样人和各种各样的生活,大家看起来都离经叛道,却又悠然自得。

别冬问说:“他们准备一直这样下去?他们不想回家吗?”

那苍凉旷远的歌声在屋子里回**,冷峯一边四处找打火机,一边说:“有人的家在故乡,有人的家在远方,还有人的家在路上。”

别冬随手就从桌角烟灰缸的背后把打火机拿出来递了过去,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冷峯点了烟,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追求安稳,有的人只能在动**中活着。”

别冬坐到冷峯旁边的沙发,胳膊放在靠背,头枕在胳膊上,小狗一样的眼神看着冷峯:“那你是哪一种?”

不知怎么,冷峯觉得别冬此时的眼神中似有某种很真诚的探索欲,他想了解自己,冷峯也认真想了想,说:“以前我也觉得像他们那样浪迹天涯很好,但现在比较想安稳。”

别冬顺口就问他:“你觉得在哪儿是安稳的?”说出口才觉得心里有些忐忑,冷峯来梨津明显是“流浪”,而现在说想安稳,意思是想回家了吗?

这个问题冷峯似乎不用怎么想,就说:“在哪里不重要。”他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心里安稳最重要。”

又勾唇一笑:“或者将来我老婆喜欢在哪我就在哪,我都听他的。”

别冬怔了下,老婆?他都忘了,冷峯跟自己不一样,他可以不结婚,但冷峯肯定是要结婚的,他曾经都有过一个未婚妻。

于是别冬很勉强地笑了下。

他还记得那个清晨,冷峯蹲在床前跟他说“我需要你”,那别冬想,只要冷峯需要,自己就会留在他身边,如果有一天冷峯要离开,他还可以用司放的那句话来劝慰自己,“这天上的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人生的悲欢离合,亦不过如斯。”

过了半个月,江沅真的来了消息,他父亲的身体已经不能再去支撑公司的运作,他只能接了手,电话里江沅听着颓丧极了,冷峯一直在劝他,让他不要再怀着抵触一切的心情过日子,那样只会累人累己,既然命运是这样安排,不如接受它。

第二天冷峯去帮他退掉了租的房子,把里头的东西收拾好给他寄了回去,摩托车放到车行寄卖,车请了租车行帮他找人开回登虹。

开画室的计划因为少了个合伙人,冷峯自己也失了兴致,做这样的事情需要四处张罗,去招生,去到处打广告,他不擅长这个。

但他也确实想找点事做,虽然账户上还有几十万,暂时够用,但冷峯想着现在他要照顾人,总不能就坐着吃老本,看别冬一天天地忙活,他心里也挺惭愧,于是留了心四处打听,看看有没什么合适的活儿他能干的。

只是他不知道,这件事有人比他更上心。

一天中午,司放这里来了几个游客吃饭,看着不像普通走马观花的普通人,聊天的内容都是佛教和佛像,说着感叹起来:“承佑寺真是可惜了,本来应该是这儿最有历史最有文化的禅寺,后来被网红寺庙抢了风头,香火都快断了,现在寺里佛像要翻新都请不到人。”

另一个人说:“钱太少,这种活儿一般人干不了,干得了的他们又请不起,还不是一直拖着。”

几个人感叹了一番,还商量有什么什么办法能帮他们筹措下,别冬给他们端菜过来时听他们说了一会,心里起了念头。

当天中午等客人都走后,几个自己人一起吃饭,别冬跟冷峯提起这事,他知道冷峯最近想找活干,这种活不用跟人打交道,而且冷峯应该能上手,别冬觉得是适合冷峯的,想让他试试。

他一说,司放也才想起来,承佑寺早前已经公开招募过,但工钱太低完全没人响应,后来他们又加了一些钱,不知道现在怎么个情况。

冷峯犹豫了下,主要他也没干过这活,心里没底,但看别冬的眼神挺期待,就说那吃过饭过去看看,别冬主动说跟他一起。

承佑寺在古城外,骑车过去大概20来分钟,已经脱离了最核心的旅游圈,也无怪梨津的旅游经济发展起来后,承佑寺反而越来越边缘。

从大门起,整个寺院都散发出一股年久失修的气息,但相比古城里头那间金光灿烂的网红寺,别冬更喜欢这里古朴的味道,从建筑到佛像都不是新铸的,瞧着很有些年头,冷峯告诉他这寺庙从唐代就有了,现存的大殿和佛像虽然是解放后重制的,但都沿袭了唐代的制式,别冬虽不懂,但也觉得果然跟外面热热闹闹的网红寺庙就是不一样。

两人先在大殿里转了一圈,看到每一尊大佛身上的彩漆都已经斑斑驳驳,很需要修补。

别冬问冷峯:“峯哥,这活儿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冷峯仔细看佛像,说:“不好说,文物修缮是个专门的专业,我来做不敢说做多好,但肯定比普通的油漆工强。”

两人问了殿门口的小师傅这里是否正在招人手做佛像修缮,小师傅简单问了冷峯的来历后,把他领到了住持禅房外的走廊,说今天下午有好几个人过来,主持正在一一面选。

两人坐在走廊的靠背长椅上,旁边几个跟他们一起等着的人一看就是本地人,互相之间说着本地话,见冷峯他们来,也热络地跟他打招呼:“兄弟,你也来找活干啊?”

冷峯不是很习惯这么自来熟,淡淡点了下头,那人还给他递烟,说:“兄弟,你是干什么的?看着不像我们本地的啊?”

冷峯挡了挡,指着禅房说:“这里最好不要抽烟吧。”

那些人一拍脑袋:“咳,对的对的,还是兄弟你仔细。”

没等冷峯说,那人指着另外的几个自顾自地介绍了起来:“我们都是一个村的,我做油漆,他做棺材寿衣,那边那个做糕饼面点,兄弟你做啥?”

别冬听得一头雾水,这都什么来路……油漆工算是沾边,棺材寿衣糕饼面点,也来修佛像???

他看冷峯的表情,也是一脸说不出的五味陈杂,别冬心里又有几分好笑,憋着想要不你还是说自己是木匠吧,你要说自己是雕塑家,那才是真诡异。

“我做木匠。”冷峯竟然还真就这么说,还挺丝滑顺溜,像是半分心理负担都没有,别冬一个没忍住,喉咙里憋着笑了个猛的,冷峯转头,跟他对视,满眼都是笑什么笑都是你叫我来的。

那油漆工一拍大腿:“哟,同行啊,兄弟要不给个联系方式,以后有活可以一起干。”

冷峯脸上有些抽搐……

正好这时禅房的门开了,里头一个人走了出来,跟那油漆工竟然又是熟人,两人打着招呼,里头的住持也走了出来,瞧了瞧走廊上的几位,最后落在冷峯身上,招了招手说:“这位施主,请跟我来。”

别冬在外面等他,里头不知道聊些什么,时间过去了好一会还没出来。

那热情的油漆工又跟别冬唠嗑,说他看着也不像本地人,问哪儿来的,在这儿做什么,跟刚刚进去那人什么关系,别冬都简单地说是东北来的,做厨子,刚刚那是我哥。

油漆工连连点头:“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别冬淡淡笑了笑。

又过了会,禅房的门开了,冷峯跟住持一起走出来,住持对走廊里的其他几位合掌说:“谢谢各位师傅今天特意过来,本寺修缮佛像的有缘人已经找到了。”

别冬心里挺高兴,虽然他知道冷峯过来一定可以,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什么时候开工啊峯哥?”

“明天吧,我还得先去配漆。”

“你们聊些什么怎么那么久?”

“就聊我是做什么的,对住持我就直说我是做雕塑的,然后住持说他们跟省里的宗教协会和文物保护协会申请修缮费花了好长时间,最近才申请下来,这才来做修缮,又说如果我愿意,他们还想请我雕一尊观音像,早前有个做石材生意的香客给寺里捐赠了一块挺上乘的石料,但他们请不到合适的人来雕,好的师傅太贵,不好的又浪费了材料,就一直搁在库里。”

“那是好事儿啊。”别冬是真高兴,先不说这些活能收多少钱,起码是用冷峯最擅长的事情来工作赚钱,就特别好。

别冬还有个隐秘的私心,希望冷峯在梨津能过上真正“正常”的生活,有事情做,有钱赚,有朋友,有他说的“心里的安稳”,这样的日子才像一部正常运转的机器,可以让冷峯在这里细水长流地过得久一点。

作者有话说:

小冬是小棉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