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别玩了。”洛擎远将干净的布巾丢过去。

在洛擎远面前,陆知意一向乖巧,他接过布巾,忽然道:“擎远哥,我都好久没和你一起睡了。”

洛擎远手指一顿,沉声道:“世子,别说胡话,早点回家。”

陆知意在心里哼了一声,心道这人果然不对劲,明明几个月前他还能在洛擎远房内留宿。

才回到荣王府,陆知意就接到了传召。这两日天气忽变,晏帝不小心染了风寒,傍晚忽然高热不止,醒来后发了很大一通火,又处死好几个宫人,闹得宫里人心惶惶,最后又把烂摊子甩到陆知意身上。

马车一路无阻进入宫城,陆知意神色晦暗,他知道晏帝为何让他进宫侍疾。有他在身边守着,晏帝会觉得心安。

秦枫荷过世那天,也下了一整夜大雨,电闪雷鸣,宫人们的血漫了一地。宫里闹鬼的传言之后就没有断过,每逢雨季,总有人说会听见细细的呜咽声。

晏帝本就相信神鬼之事,年纪大了之后更甚。对于秦枫荷母子三人,他厌恶又畏惧,偏偏又不得不依靠他们。

看见陆知意,延福仿佛看见了救星:“世子,您可算来了,陛下念叨了好几遍。”

陆知意没答话,余光瞥见几个宫人正跪在雨中清洗台阶,隐约可见暗红色,他皱眉看向自己沾了些水的衣摆,来时忘了换衣裳,这是爹爹才给他做的新衣,可惜穿一次就废了。

因为晏帝生病,早朝被迫罢了几日,政事也都是由陆恪行代为处理。

连日的阴雨过后,天气总算转晴。陆知意立在廊前,似在欣赏面前的景致,宫中的每一个物件都千挑万选,宫殿经历几代君王后不见破败,反而变得愈发奢华。

陆知意曲起食指无意识敲在面前的扶手上,传出的声响告诉他这块木头看似华美,实则千疮百孔。

“世子?”延福一直守在陆知意身边。

陆知意像是未听闻,抽出了短剑。

“世子,不可!”延福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陆知意已经一剑砍断面前的这排木质栏杆。

“木头被虫蛀了,让造办司更换吧。”

延福身边的小太监呛了好几口灰却不敢咳嗽,心道世子通知造办司一声便可,何必弄出这样大的动静,荣王世子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嚣张跋扈。

拆了好几排栏杆后,陆知意心情好了不少,当晚就遛出皇宫,家都没回就去了洛擎远的院子里。

“擎远哥,你想我没有?”

洛擎远早就听见了陆知意的脚步声:“不是在宫里吗?”

“太烦了,老东……陛下歇息后我才出来,没人敢拦着。”陆知意撇撇嘴,“就一个小风寒,折腾好几天,没完没了。”

“你也该收敛一些。”洛擎远无奈道。

“我不管,你要安慰我。”陆知意眼珠子转了转,“比如给我做最爱的千层糕。”

纵使洛擎远做了千百种暗示,他还是没办法拒绝陆知意的要求。

夜色漆黑,小厨房内,陆知意半点不嫌弃,熟练地坐在灶前点火,糕点的香甜味逐渐弥漫开。

不管陆知意多么不耐烦,他每日还是必须待在宫里,人显得愈发焦灼。晏帝看出他的情绪,让人找来陆怡陪他打发时间。

陆知意陪陆怡在御花园游玩时,碰见了最近正受宠的月美人,她看着比陆知意大不了两岁,怀里抱着一只白猫。对于晏帝的后宫,陆知意很少关注,也记不住她们的面容。这些人总是会被一时宠爱迷了眼,愚蠢又不自知,陆知意脸上都是讥讽。

兴许是看见陆知意面上的不屑,月美人顿时恼了,她因为娇蛮才得晏帝喜爱,性子也变得愈发恶劣。更何况她早就看出晏帝对陆知意的不喜,只觉得宫里那些追捧陆知意的人全是傻子。

那只白猫忽然直直朝陆知意冲过来,因为他躲得快,猫爪只划过他的衣摆,勾起几缕丝线。

“六哥,她坏。”陆怡看向月美人,“还让这猫抓过我,可痛了。”

月美人缓缓走来:“小猫太闹腾,两位殿下恕罪。”

这人的语气可不像是请罪,陆知意冷笑:“是我近来脾气太好,让你们忘了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世子?”

月美人与那只猫一起跌入莲池之中,很快又被隐匿在周遭的暗卫提出来。

失手伤了宫妃,陆知意不仅没被罚,他还以自己受了惊吓为由,从皇宫离开。随后,晏帝又送来口谕,说改日会送来赏赐。

宫里送来的东西到荣王府已是许多日之后,洛擎远正在陪陆知意下棋,这人半刻钟悔了三次棋,被陆恪行好一顿嘲笑。

“又是些没新意的东西。”

赏赐的物品各个价值连城,也就陆知意这个不知疾苦的人才能说出来没新意这种话。有个下人搬东西时脚滑了一下,木箱被撞开一个小角,露出其中的瓷器,陆知意挥手叫人停下,说要看看。

瓷瓶以莹润的白色为基底,上绘一幅精致的美人图,栩栩如生。

洛擎远只看了一眼,眼里立刻聚起极深的厌恶,正在奉茶的侍女瞥见这个眼神吓得手一抖,热水溅在洛擎远衣摆,吓得立刻跪下:“大公子饶命。”

“下去吧。”洛擎远不愿意为这些小事计较,他丢出一粒白色棋子,打开陆知意要去摸瓶子的手。

陆知意捏了捏酸麻的手指,茫然看向洛擎远:“怎么了?”

洛擎远挥手屏退下人,而后才说:“不干净。”

“啊?”陆知意不解。

洛擎远嘴唇微启,冷声道:“骨瓷。”

美人骨做美人瓷,他前世收过不少这样的东西,一眼便认出来瓷瓶出自何处。

“骨瓷,很奇怪吗?”陆知意听说过有人会在烧制瓷器时加入动物骨灰。

“那位无端在宫里自缢的美人。”洛擎远面色不虞,驱动轮椅往远处走了点,同时不忘把陆知意带走,“懂了吗?”

“你是说,这个花瓶……”陆知意见过暗卫司的刑房,也亲眼看见许多人在他面前痛苦死去,但此时心底仍旧一阵阵发寒。

他莫名抖了一下,想到晏帝那日召见时说会给他一份特别的赏赐,还说月美人会亲自给他赔罪。可就在一日后,月美人在冷宫自缢。陆知意垂下眼眸,对晏帝的冷心冷情有了更尽一分的认识。

他那日虽然发了脾气,还把人丢下莲池,但也没想过让月美人去死。他找到借口离开皇宫,惹恼了晏帝,那人故意想让他不痛快。

陆知意垂下眼睛:“这下倒是我的错了。”

“胡说什么,和你无关。”洛擎远目光看向宫城的方向,眼眸微微发红,老皇帝又让陆知意沾上人命。这点情绪很快被洛擎远隐藏,陆恪行两兄弟并未注意到他的变化。

当今圣上给亲儿子的赏赐中混着这样阴邪的物件,就算说出去怕是都没有人会相信。

陆恪行差点被气吐血,反而陆知意情绪很快稳定。

“其他送去库房,这个瓶子。”陆知意拿起一枚金元宝丢进去,瓷瓶应声而碎,吩咐招福,“走远点,找个地方埋了吧。”

“好累啊。”陆知意轻轻说了一句。

“知意。”洛擎远忽然很想抱一下面前的人,然而他只是用手指摩挲轮椅扶手,心里千回百转。

陆知意坐在台阶下,必须仰头去看洛擎远,显得有些天真,他脸上已经换回往日的神情:“擎远哥,明日熙华姑姑的宴会,你陪我去吧。”

“好。”

次日早上,洛擎远陪陆知意去了长公主在别苑举办的百花宴。

陆知意长得好嘴又甜,一直很得女性长辈喜爱,一会被这个叫走,一会又被那个叫去。

说是让他陪着,结果这人根本没理他,像只花孔雀一样到处招摇,洛擎远看着不远处的身影,晃了晃酒杯。但这样的陆知意很好,他不必再像前世一样,成为黑暗中的影子。

“意儿的年纪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长公主的声音遥遥传来。

手下的酒杯已然多了一道裂痕,洛擎远放下它,目光变得幽暗。

入目是满园生机盎然,看得人心境都开阔两分。洛擎远却感到有些闷,他手指摩挲着腰间那枚玉扣,心里那颗即将破土而出的种子再次落入漆黑之中。

作者有话说:

恢复更新。

身体不舒服,所以写得贼慢,明天会多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