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君王侧

后山一片荒芜,李洹站在面朝曾经丞相府的位置久久伫立。

他衣服上沾着周围的杂草,鞋面上是褐色的泥印,就连一丝不苟的头发都散乱了几缕。

地上插着一个木制风车,迎着风不停转,还有一包糕点。

“你来这里作甚?”春宜看得见路都走得深一脚浅一脚,不知道他是如何一个人走过来的。

李洹朝着她的方向笑了笑,笑得勉强。

他昨日又梦见兄长哭着问他,为何自己这么笨,他这么聪明。

明明刀刺进的是他的腹中,兄长却哭得撕心裂肺,血染在他们之间,他们第一次那么亲近,没有父亲的比较和呵斥。

这一幕幕像是梦魇,困住了他一年又一年。

他明明睁着眼睛,依旧看不清前路,看不清自己。

“这清渠寺更深露重,公主还是早些回去吧。”

春宜定定地看着李洹,一时间失了言语。

“你确定吗?这清渠寺一路坎坷,如若这次下去,就不知何时上来了。”

他这几日又清瘦了些,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望公主珍重。”

好一句珍重,春宜一路上都阴沉着脸,但不忘将手中的设计图交给工匠,吩咐下属监督宅院的修建。

退一万步讲,如若最后无法救国救民,这一处也是她留给自己和将军府的退路。

但她希望永远不要有这一天。

小九虽然跳脱,但她曾说过一句话让春宜记忆犹新。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她身为女子,像一根苇草,阻止不了王朝的兴替,也不愿将自己架在高位之上。

可是午夜梦回,流离失所的人总在她梦里啼哭,好似她重来一回就担下了这份责任。

在山上的日子,山下很是热闹,苍国使者将要来替皇帝祝寿。

苍国正是那个狼子野心的国家,这次祝寿会发生龌龊,皇帝派兵镇压,苍国就会送来质子求和。

这并非是被降服,他们会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反扑。

春宜回宫陪玉贵妃吃了几顿饭,看着她郁郁寡欢,不由得开解道:“母妃,要不我们回将军府住几天?”

玉贵妃摇头,眉眼间的苦涩怎么都化不开,“阿春,我们没有那么自由。”

话语间的无奈让人难受不已,哪里听得出她盛宠不衰二十年。

春宜让嬷嬷带着丫鬟出去,等屋里只剩下母女二人时才说:“母妃再谨慎,他该忌惮还是忌惮,何不凭借这份忌惮让自己好过一点?”

玉贵妃紧握住她的手,良久未语,眼神慈爱又愧疚,如果可以,谁又愿意让自己的儿女生在帝王家。

富贵如过眼云烟,只有真正能握在手里的才是属于自己的,他们连命都捏在别人手里。

她们回去那日,宣怀帝本想亲自送到将军府,可是玉贵妃说不舍得自己的老母亲行大礼,所以只是送到那条街。

宣怀帝言语间尽是不舍,像是寻常人家叮嘱远行的妻子,“阿珏早点回来,可别在外面忘了我。”

玉贵妃满眼依赖,“我只是想回来陪陪阿娘,等过两日就回去了。”

等皇帝上了马车,她眼里哪里还有依赖,只是绵延不尽的复杂。

春宜扶着她往里走,路过卖冰糖葫芦的小贩,玉贵妃偏要买下整根桩子,让小贩送到将军府。

“对他们来说,这比那堆金银赏赐更贴己。”

守门的小厮看见他们,结结巴巴地往里传信,“大小姐......不是,贵妃娘娘和公主回来了!”

玉贵妃笑着说:“叫府中的小厮丫鬟来这里拿糖葫芦。”

温夫人扶着温老夫人往外走,步伐间都是藏不住的喜悦,两人正要行礼,被玉贵妃拦了下来,几人欲语泪先流。

“娘,大嫂,你们这是做甚,给我行礼莫不是想让我大不孝。”

温老夫人也不再隐忍,细细地看着自己如珍如宝的女儿和外孙女,嘴里说着“瘦了瘦了。”

前几次见面都是皇帝在场,哪里敢这么打量,说不了什么贴己话。

“咱们赶紧进屋坐,我让将军和瑾儿早点从兵营回来,今天咱们一家人团聚。”温夫人道。

春宜跟在后面说不出话,她生怕自己一张嘴就哭出声,看着将军府的一草一木,每一处都让她触景生情。

温将军和温瑾竟是骑马回来的,两人皆喘着粗气。

“怎么回来了,可是受委屈了?”温将军说话时打量着面前的小妹。

玉贵妃再是忍不住,啜泣道:“我哥哥和侄儿都在外面流血流汗,他哪里敢给我受委屈。”

春宜把空间留给大人,走出去时,温瑾紧随其后,他从怀里摸出一块杏花糖,还带着温度。

“莫哭啦,阿哥给你吃糖。”

他笑的样子一点不像武将,更像是读遍诗书后游历四方的翩翩公子。

“阿哥,我记得你小时候说你最想去当卖货郎,去各个地方玩耍。”

温瑾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不过那已经是不重要的事了。

温家需要的是一个少年将军,而不是一个卖货郎。

“我们马上就有一个机会去到处玩耍了。”他笑道。

原来这次皇帝大寿,云梦将进贡一只神兽,温瑾被派遣去云梦将神兽押送过来。

这样的事也不足以让他去,只是温家暗线得到消息,云梦有异动,温将军决定让温瑾走这一次。

云梦是个游山玩水的好地方。

“你可要跟阿哥一同去?”

自然是要的,想起山上清渠寺那位的眼疾,她也就顺便走这一趟。

将军府热闹得很,不像那宫中的憋闷,就连胃口也好了不少。

温瑾带着春宜出去消食,恰逢状元楼锣鼓喧天,她才反应过来,又是一年放杏榜。

“今年的会元是哪位?”她问。

“是一位李姓少年,像是之前李家旁支的后生。”温瑾答。

之前李家默认指的是前丞相家,春宜不由想起了李洹。

“和李洹比,如何?”

“自是不如。”

春宜听到这答案,也不知心里为什么有些气恼,“怎会不如,清渠寺的僧人怎比得过新贵。”

她说完后才觉得自己失控,刚想道歉,温瑾摸了摸她的头顶。

“笨丫头。”怎么还惦记着。

她怔然,不愿多语。

春宜身边的隐卫都来自将军府,那些叛逆的日子温家人都知晓,只是全然尊重她,尽心保护她。

原来她不知不觉任性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