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婚典
在卫蓁身后还站着的是一位年迈的老妇人。正是从南方赶来的田阿姆。
阿姆陪伴她长大,卫蓁将她当作亲人,此番特地派人去接阿姆,邀她来观礼,还担心阿姆经不住路途的颠簸,然而阿姆一见到来接她的侍卫,立马便答应来魏国。
田阿姆为卫蓁绾好发,公孙娴在一旁道:“阿蓁,这顶凤冠当真衬你,再配上这对垂珠耳珰,更衬得阿蓁你肤色雪亮。”
卫蓁接过耳珰,笑道:“等我们回到晋国,你与姬沃也应当准备成婚了,对吧?”
公孙娴手上动作一顿,顿时脸色涨红,低下头道:“哪有那么快,等准备好多东西呢。”
卫蓁转身看向她,四周人连忙惊呼:“公主,小心凤冠要掉了!”
眼看那华冠就要从云鬓上滑落,众人心都跟着提起,卫蓁及时伸手将它扶住,周围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宫人禀告:“公主,大王与卫将军来了!”
卫蓁起身朝门口走去,“父王,阿弟!”
魏王才跨入门口,就瞧见女儿笑靥明媚朝自己走来,脸上藏不住喜色,魏王笑容。
魏王一来,殿内其他人便退了出去。卫蓁示意卫凌过来为她捧着铜镜,她要再试一试那礼袍外裙。
卫凌道:“阿姊倾城之姿,自是穿什么都好看。”
魏王坐在桌边,看着笑闹的姐弟二人,手往袖中探去,片刻后道:“央央,你过来。”
卫蓁放下裙袍,朝他走来,魏王从袖中拿出一只金步摇,簪入她云鬓之中。
卫蓁抬手抚摸流苏珠链,目露疑惑,“父王?”
魏王笑道:“这支步摇放了十几年了,是你母后特地为你打的,想着在你成亲那一日送给你,父王一直为你好好保留着。”
“母后为我打的?”卫蓁双目晶亮,对着铜镜比照,回头道,“我很喜欢,明日会将它戴在头上。”
魏王看着女儿眼中掬起的笑意,知道她是打心底高兴。
卫凌在一旁看着,轻轻叹息一声,“阿姊明日就要出嫁,我实在不舍。”
卫蓁将步摇放进妆奁中,卫凌走到她身边帮她,低声道:“若祁宴有一日胆敢负阿姊,我必然不会放过他,阿姊放心,我与父王一定会为你撑腰。”
卫蓁,“等阿姊出嫁后,也该轮到你的婚事了。”
卫凌连忙摇头,避开这个话题不谈,“我才哪到哪……”
魏王颔首道:“是该物色物色合适的女郎了。”
正聊着时,殿外有宫人走进来,躬身对卫蓁道:“公主,左盈大人到王殿了。”
卫蓁看向魏王道:“左盈就是我与您说过,那能治好您病的神医,此前女儿的眼睛便是他治好的。”
卫蓁道:“相信他也能治好父王的病,我陪父王一同去吧?”
魏王看着女儿热忱明亮的眸子。他自己身子的情况自己清楚,但女儿如此为他操劳想要治好他的病,他也实在不忍心拂她的兴致。索性便让那医工看一看吧。
魏王点点头,从桌边起身,让卫蓁不必陪同。
他起身环顾一圈大殿,“明日是你的婚典,你还有许多事要准备,便不用劳烦你去了,有阿凌陪着父王就够了。”
卫凌也附和道:“阿姊放心,我会照顾好父王的。”
“那好。”卫蓁送二人出院子,回到大殿,看着桌上摆放的嫁衣。
阳光洒落在嫁衣上,让一针一线都散发出莹莹明光。
昔日她离开楚国,四面楚歌,虎狼环伺,举目无亲,如今亲友皆陪伴在侧,她即将成婚,与所爱之人携手度过一生。
卫蓁将嫁衣拿起,紧贴在胸膛上,暖意隔着衣料传来,沁入她的肌肤。她期盼着明日的到来。
……
嫁娶向来是在黄昏时分,然卫蓁与祁宴的婚典需要诸多步骤。次日是个好天气,清晨时分,卫蓁在宫人的服侍下起身,之后沐浴焚香,绾发梳妆,穿上一层一层繁复的礼服。
吉时已到,仪仗已在宫门前等候。队伍准备从王宫出发,接到公主后,绕王城一圈,让百姓们观礼同乐,此后再回到魏宫,举行成婚的大典。
卫蓁来到王殿前,向魏王跪别。她在侍女的搀扶下,双膝缓缓跪地,身上琼佩珊珊作响。
魏王目光慈爱:“快起来吧,仪仗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卫蓁抬起头来,强忍着不让泪珠落下,笑着道:“父王,女儿走了。”
魏王看她那样不舍,心中也如刀割一般,道:“等会便回来,又不是见不了面了。”
卫蓁点点头,泪珠却一滴一滴洒下。
魏王接过宫人递来的红纱,为卫蓁轻轻盖上,对卫凌道:“扶你阿姊出去吧,晋王在等了。”
他目光追随着少女,看着她慢慢跨过门槛,礼乐声响起,魏王垂下眸,掩住眼中的泪珠,余光却瞥见那火红裙袍的一角停下,魏王抬起头,看到卫蓁转身从外跑回来,他身子一定,快步上前,深深抱住她。
“父亲……”她在他怀中低泣。
魏王听到她哭泣声,女儿喉咙哽住,双手颤抖地拍她肩膀,“去吧,去吧……”
她双眼绯红,一步步后退,指尖从魏王手中一点点滑走,魏王松开了她:“去吧!”
她终于转过身去,魏王眼底洒下一滴泪,听得那礼乐声渐渐远去,他抬起头看向门口,王殿空****的,这一次她却没有再奔回来。
“大王?”身边宦官轻声唤他。
魏王回过神来,眼中流露出怅惘之色,又很快笑道:“和寡人去王后的寝殿看看吧。”
他的女儿已经长大了,寻得良人,今日就要出嫁,王后若知晓此事,定然也会为他们女儿而高兴。
魏王朝着殿外一步步走去。高树之上挂着彩绳红布迎风飘飞,让这座古老王宫再次焕发出生机。
……
卫蓁按照礼规走出王殿,完成诸多步骤后,在卫凌的牵引下,朝着迎亲队伍走去。
祁宴从卫凌手上接过她时,察觉到她身子颤抖,问道:“怎么哭了?”
卫蓁摇头,握紧他的手,哽咽道:“无事。”
隔着薄薄的红纱,祁宴看到卫蓁纤长的眼睫上垂满泪珠。卫蓁正是心绪杂乱之时,一只玉竹般清致的手突然探入她的头纱下,用帕子为她拭去泪珠。
她抬起头,阳光从他侧边照下来,让他眉眼与衣袍如描上一层金边。
祁宴指尖又擦拭了她眼角一下,柔声道:“莫要哭了。”
卫蓁终于从与魏王分别的情绪中冷静下来。
是,今日是婚典,她应该高兴才是,怎能一直垂泪?
“走吧。”他掌心传递来轻轻的力道。卫蓁嘴角弯起弧度,嗯了一声,与他一同往婚车走去。
在四方无数人的瞩目下,公主终于款款登上婚车,随着礼乐声响起,仪仗移动起来,朝王宫行去。
道路之上,聚满前来观礼的百姓,绵延百丈,一眼望不到头。当晋王的白马与公主的翟车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人群爆发一阵一阵的声浪。
婚车两侧薄薄纱幔随风晃动,勾勒出纱幔后那道丽人的倩影,远远望去,姿仪秀美,恰似雾中一朵艳棠。
夹道百姓翘首眺望,跪坐在车中的丽人,抬手勾起帷幕,朝着车外百姓挥手。
再看那年轻的晋王,一身绛红华袍,身姿挺拔,策白马配金辔,琳琅珠玉般耀目。
这段时日,晋王与魏公主的婚事几乎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遥记得年关才过,魏国出兵帮助晋王,当时天下人都以为是魏晋两国是盟友关系,却未料到魏公主与当时的晋王还有这样一层深层的关系!
这桩婚事一传出来,便引起了无数议论,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说公主的身世、公主当年为何流落民间,又如何与晋王在楚国如何相识,这中间的曲折不可谓不传奇。
然不管如何,王都百姓自然是爱戴公主的,瞧见晋王与公主当真是称得上一对神仙璧人,人群再次沸腾起来,一个个自发追随上公主的车队。
……
黄昏时分,一切繁复礼节步骤终于结束了。
卫蓁回到寝宫,侍女上前为她卸下繁重的头饰,侍奉卫蓁沐浴。
窗外月亮爬上夜幕,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晋王来了!”
卫蓁走到殿门边,宫人将殿门打开,卫凌与姬沃一左一右架着喝醉的祁宴从门外进来。
卫蓁上前搭手,闻到他三人身上的酒气,问道:“怎醉成这个样子,是谁灌他喝了这么多酒?”
卫凌与姬沃对视一眼,卫凌尴尬咳嗽一声,姬沃摸了摸鼻子,“人已经送到,这里既是公主的寝殿,我与卫凌也不便久留了。”
他二人告退离开,殿内的宫人也相继退出去。
卫蓁蹲下身,瞧祁宴面颊酡红,整个人昏昏沉沉,拍了拍他的脸颊,他却。
卫蓁轻叹一口气,走到一旁银盆前,欲将帕子沾水为他擦脸,回头却见方才还醉得不成样子的人慢慢直起腰来,还抬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将茶盏送到唇边,转目看向她,那双眸子清明无比,哪里有半分醉了酒的样子?
卫蓁握着湿帕,走上前去:“你没醉?”
祁宴眉梢微微上挑,“自是没有。但你阿弟今日生猛得极了,方才在酒宴上,不管不顾地要灌我酒,还有那姬沃,明明自己也喝不了几口,还说要把我喝趴下,我装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将脸颊贴上她手中湿帕,轻蹭了一下,投来灼热的目光看得卫蓁喉咙发紧。
半晌,他低沉的嗓音在殿中响起:“阿蓁,你今晚很漂亮。”
卫蓁为他擦拭脸颊的指尖一顿,他今日穿着一身绛红色礼服,玉革带束腰,红色本就挑人,他穿上后便有一种无拘的风流之态来,此刻双眸轻勾,若下钩子一般,昳丽得不像话。
她被盯得脸颊发热,也好在周围烛光掩盖了她双颊的红晕,低声道:“郎君也不错。”
祁宴眉眼弯弯,轻笑一声。
卫蓁道:“你去把衣服换下吧,天色不早了,我们可以……”
“可以什么?”祁宴手撑着额头,“洞房吗?”
他的指尖搭在她腕骨内侧,轻勾了一下,卫蓁只觉一股酥麻感沿着腕骨传来,道:“当然不是。”
他反问道:“洞房花烛夜,你我不洞房,这么早歇下,还能做什么?”
他起身扣着她手腕,将她困在怀中,不许她逃开,逼问着她,非要看她脸颊红透才好。
卫蓁耳畔全是他潮湿的热息,晕乎乎的,道:“就早点歇息,你我什么也不做。”
祁宴低沉的声线碾磨着她唇珠:“卫蓁,这不是你一人就能决定的吧?”
他的手掌沿着她腰身往上,故意掐她敏感的腰窝,卫蓁身子发软,双手攥住身后的桌案边缘,祁宴垂下眼眸,看着她指尖都攥得发红,偏偏她还侧着脸,一副抿唇不肯开口的样子,他轻笑出声,胸膛跟着颤动。
他松开她道:“阿蓁,今日我还给你带来了一物。”
卫蓁问道:“是何物?”
祁宴起身朝殿外走去,从门外侍卫手中接过一只小犬。
卫蓁双眼放亮:“你怎将它带回来了!”
卫蓁走上前去,双手抚摸小犬的额头,脸颊露出笑涡,道:“之前在晋宫,我将小犬送给你,你养了好一阵子,后来你我离开,这次我去看它,它被宫人还养得极好,我便想你应该很想它,我们成亲,它也应该在,便将它带来了。”
卫蓁揉了揉小犬的脑袋,蹲下身子,柔声道:“怎么腿上沾上泥土了?”
祁宴低下头瞧了瞧,道:“应当是方才跑出去哪里玩了。”
祁宴看着少女逗起小犬的认真神色,忽然提起小犬的前肢往卫蓁脸颊上踩去,女郎躲避不及,原本雪白脸颊上便赫然多了两道泥爪印。
卫蓁诧异地看向祁宴,手抚上脸颊,摸到一手的泥巴,连忙起身追他,“祁宴!”
他将小犬放下来,卫蓁将他堵在床榻边,他身量远高于他,卫蓁踮起脚尖,也奈何不了他,最后拉着他与他一同倒在床榻上,卫蓁才终于找到机会,将手上那泥巴还回去。
二人气喘吁吁躺在一起。她本就累了一天,这会更是全身提不起力气,抬手抱住身边人的腰身,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今日他们的亲朋好友皆在,连小犬都陪着他们,卫蓁心中无比地满足。
祁宴亦搂住她,没一会床下传来犬吠声,祁宴起身去给小犬擦四肢,将它先送出去。
等他回来,手上还拿着一块湿帕,他倾下身来,为卫蓁擦去脸上沾染上的泥巴,卫蓁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他对上她的眸子,唇角轻弯。
在他即将起身离开时,卫蓁拉住他的腰带,拽着他回来。
他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卫蓁接过他手上的帕子,也为他擦去沾在他颊边的那一点泥斑。
祁宴眸子中浮起笑意:“还有合卺酒没有喝。”
他起身走到案边,端来两盏酒,在卫蓁身侧坐下。
卫蓁接过酒盏,待酒水入喉,被呛得蹙眉:“这酒太辣了点。”
“辣吗?”祁宴突然凑近。
卫蓁抬起头,他按住卫蓁的肩膀,俯身吻了上来,卫蓁仰头承受着她的吻。
待他松开她,道:“哪里,明明是甜的?”
卫蓁手抚上唇瓣,正对上他潋滟的眸子,心跳骤然加快,知晓他是在说自己的唇上甜,一时分不清是唇上温度更热还是心更烫。
他说过要为她办一个盛大的婚典,如今他们两颗心属于彼此,再无什么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阻拦。
卫蓁柔声道:“祁宴,你说过很早就为我动心了,到底是在什么时候?”
“怎么突然问这个,很早之前了。”
“有多早?”
他低下头,将她慢慢放倒在榻上,指尖轻勾住一缕秀发,“在那一日,接你去和亲,与你阿弟在屋外等着你时。”
春日的微风**漾,竹帘摇晃,玉佩碰撞声响起。
少女提着裙裾从屋内奔出,祁宴回过头,在一片翩跹落下的花雨中,看到那道亭亭玉立的丽影。
春光明灭,女郎冷清美艳,一惯不喜言笑。
却在看到他后,唇角露出了一丝甜润的笑意。
祁宴的视线仿佛被击中。
他心中有一场春风化成的疾风骤雨,为她摇晃。
此后无论春日秋时,都将逆流而上追逐她。
——
帐幔上投下两道缠绵交颈的影子。卫蓁抬手抚上他的眉眼:“那一日,我奔出屋子,看到你在花雨中等我,你朝着我伸出手来,将我指尖一根根握住,我的命运便与你交缠在一起,彻底分不开了。”
剩下的一切话语,化成了唇瓣与唇瓣间的厮磨。
晚风和畅,月圆莹润。春色窈窕,葳蕤无边,正是合眠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