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走后门

叶大勇和夏芍都是车间看了又看的,一个有功底,一个有天赋。

相比之下王哥虽然也能干,但比叶大勇少了年轻,少了锐意进取。叶大勇那名班员虽然年轻,又有着劳模班无可阻挡的进取心,却比夏芍少了太多一点就通的灵会。

车间里选来选去,才选了这两个搭起来最合适的,怎么突然就得二选一了?

老罗和车主任都忍不住看向小赵,“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小赵只是宋书记的儿媳妇,又不是宋书记媳妇儿,就算是宋书记媳妇儿,宋书记也未必会回家说厂里的事。她摇摇头,“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老罗没再说什么,拿起那份名单,“我去问问。”

宋书记像是知道他会来,看到他并不意外,还给他倒了杯茶,让他坐下来慢慢说。

他们都是建厂时就在的老人,老罗也没客气,接过来喝了一口,“我听说名单被你打回来了。”

“嗯。”宋书记没否认,“这次跟往常不一样,不仅是交流,还会请北京那边的师父过来讲新糕点。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得派个老人过去。小车是车间主任,不好一走那么多天,小常就很合适。他也是你徒弟,基本功肯定扎实,让他带队大家都能放心。”

说着还调侃了一句,“你不是有了新人,就把以前这些徒弟忘了吧?”

老罗脸上却没有笑意,“我不是说小常不好,是没想到厂里以前都是派四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出去学习,今年说变就变。还早不变晚不变,等名单交上去才变。”

虽然不想往那方面想,他还是觉得厂里这个决定下得太突然了。

而老罗这个人其他的都可以马虎,就涉及生产的不行,非要来问个清楚不可。

宋书记无奈,“我们不是以为你们能想到这一层,派个可靠的人带队吗?谁知道你们选来选去,选了两个小年轻,一个三十出头,一个干脆才进厂不到一年。这要是学了什么新东西回来,难道还让他们教,让他们组织车间进行生产?”

“不行吗?”老罗显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就算你能让他们组织生产,他们也能服众,省里呢?会不会觉得咱们不够重视?”

宋书记显然是主意已定,再说什么都没有用,老罗茶都没喝完就走了。

回到办公室常副主任也刚回来,显然是听说了名单的事,有些意外,“怎么选了我?”

老罗在门口站了会儿,摘掉棉帽子,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后,“既然宋书记让小常带队,小常你说说,剩下一个名额,是给小叶好还是给小夏好?”

“问我?”常副主任有些好笑,“我这还懵着呢,师父你还是先问老车吧。”

老罗看他一眼,又看向车主任,“你怎么想?”

车主任要是有想法,回来的时候脸色就不会不好了。

不过老罗去了一趟,回来什么都没说,只让他们在叶大勇和夏芍之间选一个,显然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他仔细思索了下,“看咱们要稳妥还是要效率了。要论稳妥,还是叶大勇进厂时间长,当班长的时间也长。但要说学东西学得快,还得是夏芍。”

“我记得叶大勇以前出去学过习吧?”常副主任问了句。

“好像是学过。”车主任还在想,那边老罗已经道:“是学过,六年前出去学的做桃酥。当时我还在当主任,一共派去了三个人,就他学得最好,这才当了饼干班的班长。”

“那要论经验,还是叶大勇合适。”常副主任说。

可老罗明显更看好夏芍,几次做细点都把夏芍带上了。

车主任望向老罗,发现老头儿手指不停敲着桌面,显然也在烦躁到底选谁好。

他不由又望向常副主任,总觉得这事儿来的太突然了,突然得有点奇怪,“论经验的确是叶大勇合适,但现在宋书记点名让你带队,带夏芍去也不是不行。”

“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带她个年轻姑娘?”常副主任连忙摆手,“小叶跟她一起去还凑合,我一个当领导的算什么事?再说就这一个名额,要是直接跳过小叶选她,也太不好说了。小叶出去学过习,又当过那么多年劳动模范,夏芍这姑娘还是太年轻了。”

“去年在小麻花和套环里加芝麻,是她的主意。”老罗突然道。

小赵还是头一次听说,本来在一旁翻着报纸,降低存在感,闻言忍不住抬了下头。

常副主任显然也不知道,倒是车主任隐约听到些风声,“论经验,论资历,夏芍肯定比不过叶大勇。但要论为单位做出的贡献,她也够资格了,有人偷元宵那事不也是她发现的?”

听他说起偷元宵,常副主任沉默了下,“我还是觉得小叶更合适。”

怕几人误会,他又解释:“不单是怕引人误会,主要这次是要出去学新东西的。小夏虽然学得快,也有一手掐剂子的绝活,来单位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只在面包班干过。我怕她底子薄,人家一讲哪个糕点是怎么做的,可以怎么改进,她听不懂。”

他这么一说,车主任也迟疑起来,毕竟这次学习时间宝贵,只有四天。

两人都不知道老罗给夏芍开过小灶,甚至除了温班长和王哥,另外两位班长都未必看得出来。

而且他们当初跟着老罗学徒,哪个不是天天跟在老罗屁股后面,学了好几年才能够出徒?到现在老罗有没有东西没教他们他们都不知道,夏芍来单位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见此,老罗一直敲击桌面的手指终于停了,“那就搞个公开选拔。”

“公开选拔?”车主任一愣。

“嗯。”老罗看看他,又看看常副主任,“把几个候选的都叫过来,谁做糕点的基础最扎实就让谁上。省的选小叶,觉得可惜了小夏这么好的苗子;选小夏,又怕委屈了小叶,搞不好还有人说什么走后门。”

小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心,总觉得这句走后门似乎别有所指。

偷眼去看老罗,老罗表情又没什么异样,估计是想到了夏芍当初被人贴大字报的事。

常副主任也想到了,“这么说是该公开选拔,上次夏芍破格转正,就被人贴了大字报。”

说着又有些无奈,也不知道咱们单位怎么了,干个什么都怕被人说是走后门。其他厂里走后门的一抓一大把,什么名额都是内定,怎么就没见有人闹?”

“咱们厂比较公正吧。”见正事讨论得差不多了,小赵这才出来暗夸了自家老公公一句,“再说也不是所有地方风气都那样,听说杨树那边有个大队书记干得不好,到了年底一算钱,一个工才值一毛二。下面的人不干了,集体把他哄下了台,换了个新书记。”

听说要公开选拔,还要从车间做过的东西里随机抽三种来考,众人都有些意外。

“就你们能整花样,上次搞什么临时工考核,这次又搞公开选拔。”酿造车间的刘主任过来串门,一坐下就大呼他们不地道,“你们这么搞,我们的工作很难做啊。”

“我们也不想这样,不是实在选不出来了吗?”车主任不太想提这个。

常副主任显然也不想,笑着问刘主任:“我看你们车间老马的儿子恢复得不错,已经能走个十来米了。老马这次教徒弟也教得用心,干什么都把几个徒弟带着。”

“教得是用心,可惜没一个好苗子。”一提这个刘主任就想叹气。

他的确是找了两个新人过去跟马四全学,都挺年轻,看着也挺聪明。可马四全真开始好好教了他才明白,这东西到底多难学,陈寄北那种天赋又有多难得。

私底下他还问过马四全,这几个三年之后能不能成手,马四全没说话,脸色却不大好看。

他已经决定让他们再学两三个月看看,不行就换人,“你说你们怎么那么精?去年就给陈寄北他媳妇儿破格转正了。要是没转正,他还能多留两年。”

老罗一听,没好气地瞪他,“这也还好提前转正了,不然说不定早跟着跑了。”

刘主任还只是说说,消息传到面包班,面包班却着实为夏芍担了把心。

“小夏才来单位几个月?这也太吃亏了!”

郭姐来厂里也有七八年了,知道得多,“糕点车间刚成立的时候根本不分什么面包班饼干班,都是一个车间统一干活,今天做面包,明天做槽子糕。王哥、吴班长还有叶班长,哪个没在大车间干过?”

“以前不分班吗?”张淑真显然来得晚一点。

“不分。”王哥说,“糕点车间刚成立的时候就一台烤炉,二十来个工人。”

“那小夏的确亏大了,那两个班她根本没待过。”张淑真皱眉。

看得周雪琴撇了撇嘴,“我就说应该选老人,你们非不听,白浪费一个名额。”

只有王哥没说什么,他是知道老罗给夏芍开小灶的。

厂里常做的几样细点夏芍都会做,只要不碰上饼干班那几种饼干,应该没什么问题。

老罗也知道夏芍学过什么没学过什么,特地在路上叫住夏芍,塞给她几张纸,“那几种饼干的配方,你拿回去看看。能学会就学,学不会也不要紧,不一定能抽到。”

这可真是摆明了的偏心了,夏芍笑着道谢:“我会回去好好看的。”

老头儿自己还不觉得自己偏心,“我这可不是向着你,单位那些细点,哪样他们不是年年做?这要是还不会,就是他们自己没留心,可不是我没教。”

做师父的都喜欢主动学习的,不喜欢张着嘴等人喂的。

夏芍点头表示明白,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儿,“上回我给您送那肉脯好吃吗?”

过年那些猪肉她炼了一部分油,剩下的瘦肉有的炒菜了,有的切成薄片,做了些肉脯当零食。肉脯里放了点蜂蜜,又点了微辣,她能一口气吃四五片。

没想到老罗说,“太费牙。”又板了脸说她:“以后别送了,省的人说我收受贿赂。”

背着手走了,步伐看着可没一点生气,倒透出些高兴。

那几张纸夏芍没急着看,晚上回了家,她才拿出来,仔细翻了翻。

要单看名字,这几张纸上记着的饼干足有六种之多。又要记配方,又要记制作过程,堪比考试前一天临时抱佛脚,光背也够夏芍背得头昏脑涨。

但看得仔细点就能发现,虽然名字不同,做出来的东西看着也不同,有几种配料却是相同的。

比如炉果和长条果这两种最便宜的饼干,油跟糖就是一样的,只不过炉果切块后洒了芝麻,长条果切成了长条。

香蕉果跟前两者是一样的糖,油却多了半两。因为香蕉果要用手搓成香蕉状,油少了搓不起来。

梅花饼看着好看,用模子卡成了五瓣的梅花,中间的花心还是镂空的。可配料跟炉果和长条果也一样,一斤面一两半的油、三两半的糖,只是在表面刷了一层鸡蛋。

料最好卖得最贵的是桃酥和八裂酥,但所谓的八裂酥其实就是没有放果仁的桃酥。因为配料里面油较多,起子也多,上炉烘烤后表面会自然裂出一道道纹路。

夏芍全看过一遍,心里有了数,就把那几张纸收进抽屉,准备吃完饭再背。

正准备出去做饭,有人敲厨房门进来,“是陈寄北陈师傅家吗?”

以前别人叫陈寄北,要么直呼其名,要么小陈,关系好点的寄北。现在突然换成了陈师傅,正在厨房的孙清听了还不太习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谁,“是……”

话还没说完那人就进来了,热情地握了孙清的手直摇,“您就是陈师傅的爱人吧?您好您好。”

孙清都被摇懵了,刚好这时候夏芍出来,她赶忙指对门,“那才是小陈家。”

来人一愣,倏地松开她,转头要去握夏芍。

夏芍很自然地去洗脸架边洗手,借机避开了。

那人没握着,只能堆起一脸笑,“看我这眼神,陈师傅的媳妇儿怎么也该是你这么漂亮的。”

夏芍觉得这人不太会说话,孙清就在一边,哪有夸人还捧一踩一的?

“寄北有点事,刚才出去了,您找他有什么事吗?”她语气温和,不动声色打量了下对方。

女人四十来岁的年纪,听口音,应该是江城本地人。这就不太像陈寄北的亲戚朋友了,看她那一脸笑中还带着讨好,更加不像,反而像是来求人的。

果然女人一听陈寄北不在,有些失望,他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也得快一个小时吧。”夏芍看了眼小座钟。

之前做桶的木料剩了一些,夏芍家不缺桶,陈寄北就没浪费,利用休假和下班打了一对箱子。何二立认识的人多,帮他联系了个买家,他送箱子去了。

听说还得一个小时,那女人更失望了,还下意识摸了摸胳膊下挎着的提包。

夏芍早就注意到了,所以才怀疑对方是来送礼的,并不是很想搭腔。

那女人显然也不想跟她多说,满脸堆笑客套了两句,说了声:“我改天再来。”夹着包告辞了。

晚上陈寄北回来,夏芍跟陈寄北一说,他立即皱眉,“怎么跑到咱家来了?”

夏芍一听就知道他知道这事,挑了眉眼打趣他,“怎么?又有哪个姑娘看上我们陈师傅了?”

“不是。”陈寄北否认得特别认真,“她想让儿子跟我学徒。”

去年这个时候,陈寄北还是马四全手里不受待见的小徒弟,这才不到一年,已经有人想让他收徒了。

不过想想又在情理之中,他现在可是江城唯一一个会做圆肚子木桶的。技多不压身,就算土产不需要那么多人,还可以去别的单位,陈寄北不就是因为技术被人要走的?

夏芍不由多打量了男人两眼,“你不想收?”

“我跟她说了我不收徒,但也不会藏着掖着。单位如果有需要,可以把人送过来。”

意思是指点可以,收徒不必。只是大家都更相信如半个父子的师徒关系,不相信他会随便指点别人,把本事教给别人,这才打听到他们家的住址想要送礼。

“下回她再来,直接回了就是。”陈寄北说。

显然对这种师徒关系有些芥蒂。

夏芍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放了炕桌端饭,“东西卖出去了?”

“嗯,卖了四十。”

那买木料的本回来一大半了,就是有些耗时。夏芍没收陈寄北递过来的钱,“你自己留着吧。”

陈寄北想了想,还是塞了二十给她,自己留了二十。

第二天的公开选拔定在了临时车间,搞得还挺正式,老罗和车主任常副主任都去了。

温班长没来,这大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没想到的是王哥和吴班长也没来,给出的理由还特别简单:有叶大勇跟夏芍在,他们肯定选不上,就不耽误上班了。

最后只剩夏芍、叶大勇和叶大勇手下那名班员,和老罗几个大眼瞪小眼。

“这两个人。”常副主任看着摇头,望向那名班员,“你不会也要放弃吧?”

那名班员一挺胸,试都没试过,怎么能说不行!”

这话把几人听笑了,“还真是劳模班出来的。”

老罗没笑,丢出之前做好的纸团,“抓阄吧。”

车主任和常副主任都让他先抓,他也没客气,随便捡了一个,打开,眉头微蹙,“槽子糕。”

上来就是个夏芍没做过的,常副主任看了夏芍一眼,起身去找做槽子糕的模具,“我记得师父这临时车间就有。”

叶大勇对这里显然比他熟,见他一时没找到,从案板下面翻出十来个模子。

常副主任也就拍拍手,坐了回去,和老罗跟车主任一起看着他们,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叶大勇跟他那个班员显然对这套流程很熟悉,直接称了鸡蛋,开始打发。

做过蛋糕的都知道,做蛋糕的第一步就是打发鸡蛋,和面机要开了最大的转速打发上半个小时,才可以加上面粉和白糖,改成平时和面的慢档继续搅拌。

夏芍动手最晚,先检查了工作服和帽子穿戴得是否妥当,才开始制作。

然后常副主任和车主任就见识到了什么叫人体秤,不管是鸡蛋、面粉还是白糖,夏芍随手一称,分量都是刚刚好,过秤完全就是过给他们看的。

打发的过程中她还将模具一一清洗过,在里面刷上油,放在烤炉上烤熟。

这样处理过的模具不会沾面,槽子糕烤出来,凉透了一倒就行,不会有任何一点破损。

常副主任一看就知道这是做过的,有些意外。

车主任也有些意外,但想想面包班跟槽子糕班挨着,常串门的话,知道也不是太奇怪。

很快面和完,几人拿着面糊在模具里点好,设置时间,上炉。夏芍竟然不比任何人慢,因为称重省了时间,后面点面糊又点的准,还比叶大勇手下那名班员快一些。

至于味道,配比、火候都是一样的,味道能差多少?

第二个纸团是车主任抽的,纸团一拆开,他眉毛也皱了起来,“红虾酥。”

“红虾酥?”常副主任也凑头看了一眼,没想到老罗会写这个。

更没想到的是夏芍竟然做出来了,一共十八只红虾酥躺在盘子里,连盘起的角度都一模一样。捏起一个一咬,虾酥卷起的身体“咔擦”断裂,落在舌尖上又香又脆。

叶大勇也做出来了,但色素的量没控制好,颜色太浅了点,虾酥的火候也有些大。

他那个班员则是一点不会,干脆没做,“坚决不浪费社会主义的粮食!”

常副主任捏着夏芍那半块虾酥,“师父你这也太偏心了吧?我跟老车都没教,全教给她了。”

红虾酥太酥脆,容易断,一断形状就不好看了,不方便远途运输,车间很少做,老罗也就没教给几个徒弟。见车主任也望了过来,他虎了脸,“我哪教过她?就是那时候跟红香县打擂台,让她跟小叶帮着做过一次,不信你们问小叶。”

“只见过一次就能会?”两人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不过叶大勇这人最是耿直,不可能说谎,再不可置信也是事实。

谁也没想到两轮下来,做的还全都不是夏芍擅长的面包和月饼,夏芍竟然占了上风。

最后轮到常副主任抽纸团,他抽出来一看愣了下,递给车主任,车主任一看也愣了。

见两人都不说话,老罗问了句:“是什么?”

车主任这才把纸条拿给他看,上面只有两个字——“桃酥”。

叶大勇专门出去学习过平时也每天都在做而夏芍碰都没碰过的桃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