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愤怒的导师
林南第一次去吴双家里的那天晚上，吴双又一次说起了辞职的事情：“我已经有接近3个月没有上班了，接下来还需要维持治疗一段时间，祝衡阳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我感觉得到，他是在等我自己提出辞职的事情。”
林南道：“你是不是想多了？”
吴学圃说道：“我觉得这样下去也不大好，这天底下哪有不做事光拿钱的道理？”
夏明慧的想法却不一样：“你在公司里面可是有股份的，更何况你又不是故意不去上班。”
林南想了想，说道：“我去问问衡阳吧，他如果真的有什么想法的话应该会直接对我讲的。问题是，如果你真的辞职了的话，今后做什么呢？”
吴双道：“公司有我的股份，如果马上结算的话这笔钱不算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林南不大放心，从吴双家里出来后就给祝衡阳打了个电话。祝衡阳说道：“吴双的工作目前是小兰在代管，可是小兰又怀着孩子，这样下去肯定不是个事。既然吴双已经想好了要辞职，我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不是？”
女人的直觉往往是对的。林南心里面想道。他想到自己现在和吴双的关系，也就不方便去向祝衡阳提起保留部分股份的事情。
没过多久，吴双就办理好了辞职手续。她告诉林南：“祝衡阳将我的股份全部结算清楚了。”
林南问道：“你没向他提出保留部分股份的事情？”
吴双道：“他没主动说，我怎么可能向他提这样的要求呢？”
林南心想，要是我的话也不可能自己主动提出来。他说道：“这样也好，至少你的心里面不再有什么牵挂，可以安安心心地在家里养身体。”
吴双说道：“祝衡阳给了我一个建议，你想不想听？”
林南道：“是吗？”
吴双说道：“他让我用手上的这笔钱交首付去买几套房，他说这是目前最好的投资。可是我爸不同意，他觉得应该把钱存在银行里面才放心。”
虽然林南觉得祝衡阳对待吴双的这种方式有些不近情理，还是说道：“投资的事情我是不懂的，不过我一直都相信祝衡阳的商业嗅觉，也许他的这个建议很不错。”
吴双道：“那我再想想。”
这件事情吴双后来究竟是如何决定的林南没有再过问，他觉得自己目前和吴双仅仅是恋爱关系，最好不要去过多干涉她的一些事情。
陈诵出国后祝衡阳也就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每个月召集聚会了，不过他还是时不时给林南打电话邀请他去家里吃饭。林南的空闲时间不多，还要抽空去陪吴双，所以每一次都委婉拒绝了。
吴双身体的各项指标越来越接近正常，虽然她购买了住家附近一家健身中心的健身卡，每天坚持去锻炼，但效果却并不理想，1个多月下来体型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林南知道，因为激素引起的肥胖是很难恢复的，必须同时从饮食上加以控制才可以。他对吴双说道：“无论任何原因引起的肥胖，最关键的还是胰岛素的问题。”
吴双不满道：“我不想听你说的那些理论方面的东西，你就直接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就是。”
林南道：“第一，一日三餐控制在8小时之内完成，然后从三餐变成两餐，最好是不要吃点心、饮料之类的东西。千万要注意，不要一开始就直接一天两餐，否则的话就很容易影响到你身体的根基。第二，每天摄入3两左右的肉类或者豆腐，以保证身体对蛋白质的需要，每餐的食物要达到250克，以蔬菜为主，不然的话你可能时常会感到饥饿。”
吴双道：“可是晚上的时候感觉到饿怎么办？”
林南道：“饥饿就是燃烧脂肪之前身体给你的信号，期间千万不要再吃任何的东西，包括水果。正因如此，减肥的过程中才必须要保持好身体的最佳状态。”
吴双问道：“还有呢？”
林南道：“第三就是要尽量减少糖类和碳水化合物的摄入，比如米饭、面条、馒头，等等。对了，千万不要喝酒，酒精不但容易造成肥胖，而且对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利。”
吴双道：“自从我生病后就不再喝酒了，我辞职的原因之一也是不想再像以前那样经常去应酬。”
林南也就是提醒她一下而已，继续说道：“因为碳水化合物的摄入过少，就很难让你的身体支撑到下一餐，所以一定要吃够充足的脂肪。”
吴双不解地问道：“脂肪不就是肥肉吗？我在减肥呢，怎么还让我吃那种东西？”
林南道解释：“人体的脂肪主要是由糖类、酒精、蛋白质转化而成，碳水化合物也要先转化成糖，然后再进行下一步变成脂肪的过程。而脂肪类食物并不一定会让人体生长脂肪，因为脂肪进入人体内会被消化为微小的脂肪颗粒，要形成人体脂肪还需要这些脂肪颗粒再重新合成。”
吴双听得两眼发亮：“还有吗？”
林南道：“大概也就这些了。总而言之，这些注意事项其实就是为了控制胰岛素的分泌，同时加快身体对你体内过量激素的代谢，如果再坚持身体锻炼的话，效果应该不错。”
吴双对自己的容貌和体型有着近乎偏执的在乎，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她几乎完全沉浸于其中，以至于很少和林南见面，最多也就是在每天睡觉之前在电话里面和他甜蜜一番，对此林南也就只能独自苦笑：我这是不是和尚做枷，自作自受？
林南在影像科轮转了1个月的时间后就去了超声室，在此期间他重温了好几遍医用物理学有关方面的知识，对CT和核磁共振的原理有了更多、更深入的了解。
其实CT和X光机的成像原理是一样的，都是利用X光线的穿透作用，只不过前者是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加入了计算机技术，从X光机的平面图像变成了断层扫描，于是就可以让人体的内部器官或者病变更加清晰。
核磁共振更是当代科技进一步发展的产物。它的基本原理是将人体置于特殊的磁场中，用无线电射频脉冲激发人体内的氢原子核，共振并吸收能量，在停止射频脉冲后，氢原子核按特定频率发出射电信号，并将吸收的能量释放出来，在被体外的吸收器收录并经过电子计算机处理后获得图像。核磁共振获得的图像分辨率更高，而且更加直观。
而无论是B超还是彩超，它们利用的都是声波的基本特性，只不过彩超是将探头接收到的反射波经过处理再加上彩色编码，所形成的图像叠加在了二维图像上面而已。
林南知道导师安排他到这两个科室轮转的意图。因为除了身体表面的占位性病变，都需要通过影像图像呈现出来，以便为下一步的手术治疗提供解剖学方面的参考。
林南发现，目前江南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使用的高端医疗设备基本上都是从国外进口的，他曾经询问过科室的一位老师，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位老师回答说：“国外的医疗设备科技化程度更高，而且设计也比较人性化，还经久耐用，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售后服务非常好。即使国产的东西要便宜许多，但用户体验实在太差，所以大多数医院还是愿意引进国外的产品。”
想来祝衡阳当初决定代理国外品牌的时候肯定充分考虑了这方面的问题，林南想道。他又问道：“好像大多数的医疗设备都是国外发明和制造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那位老师说道：“这可能与科技创新的大环境有关系吧。”
林南不以为然：“那我们国家的航天科技、桥梁建造、核能源产业等为什么能够领先于全世界呢？”
那位老师愣了一下，说道：“我怎么知道呢？”
这天下午，林南在B超室的时候又问了正在操作的女老师这样一个问题：“您在这里工作多少年了？”
女老师回答道：“有20年了吧。”
林南继续问道：“假如现在彩超还没有出现的话，您会去思考如何让B超升级为彩超的问题吗？”
女老师看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南道：“我在想这样一个问题：有那么多人从事B超的实践与研究，可是为什么彩超这种东西最终却是由外国人发明的呢？”
女老师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你以为发明创造就那么简单？自1950年英国苏格兰格拉斯哥大学的唐纳德教授发明了B超之后，美国的GE公司到1998年才推出了彩超产品。发明这些东西的是物理学家，而不是医院的医生，你也不能因此就认为只有英国、美国的科学家最厉害，难道日本、德国或者其他国家的科学家就不行了？创造发明是一个系统工程，而且它更是需要天才般的灵感才可以做到。”
林南道：“可是从原理上看，这样的发明似乎并没有那么困难。”
女老师没好气地看着他：“是吗？那你发明个东西来让我看看？”
林南顿时被她的这句话噎在了那里。
女老师看了他一眼，说道：“叶疆的学生个个都是这样，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林南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很可能属于看不惯导师的那一类人，心里暗暗责怪自己不该去问她那样的问题。这时候却又听她问道：“显微外科的李庄是你师姐？”
因为她刚才在话语中表现出来的对导师的不尊重，林南心里面对她很是反感，也就没有理会，却不承想她继续问道：“她未婚夫死了，你知道吗？”
林南大吃一惊，急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女老师撇了一下嘴巴：“看来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连自己师姐的事情都不知道。”
林南说了句“我今天请个假”后转身就朝B超室外面跑去。
李庄没有在显微外科。林南到这里来是为了证实那个消息的，所以他直接问了科室里面的一位护士。
护士说道：“据说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
林南还是有些不大相信：“那为什么有人说她未婚夫是自杀？”
护士道：“听说她未婚夫是从大桥上面跳下去的，不是自杀是什么？”
林南问不出太多情况，只好给李庄发了一条短信：师姐，你现在在哪里？
过了好一会儿，李庄才终于回复了：城东殡仪馆。
看来那个消息是真的了。林南出了医院，上了出租车后吩咐了一句：“去城东殡仪馆。”
出租车快速地汇入车流之中，林南试图去回忆李庄那位未婚夫的样子，但是却发现脑子里面竟然是一片模糊。
1个多小时之后，林南到达了城东殡仪馆的外边，他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有些搞不清楚方向，询问了一位路人后才知道刚死不久的人都会停放在前面那栋大楼的告别厅里面。
林南进入大楼里面后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像酒店大堂的服务台，到那里问道：“你们的告别厅在几楼？”
服务员回答道：“楼上的每层楼都是告别厅，你知道死者的名字吗？”
林南点头：“他叫甘文博。”
服务员查看了一下，说道：“303告别厅。电梯在那里，你直接上3楼就可以看到了。”
当林南刚刚进入电梯的时候，一下子拥进来好几个人，他们进来后各自按下了要去的楼层键，电梯在上行的过程中只听得见里面人的呼吸声，沉闷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电梯很快就到了3楼，当林南从里面出来后禁不住深呼吸了好几次。他知道，这个地方空气中弥漫着的死亡气息只不过是一种心理暗示。而医院却完全不同，虽然那里也时常有生命凋落，但更多的却是生的希望。
林南很快就看到了303 的门牌号，进去后发现里面有不少人。告别厅其实就是一个灵堂，大大的房间正面的墙上挂着甘文博的照片，下方是装着他尸体的冰棺，冰棺的四周放满了鲜花。当林南看到墙上那张照片的时候，记忆一下子就变得清晰了起来。对，他就是这个样子的，当时他说话的速度很慢，在谈到导师那个面试题目的时候他用修长的手指抚过茶杯的杯沿，说：“我不喜欢这个圈，因为它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所以，我不想做杯子里面的水，而希望自己是位于茶水上面的那一层酒精，可以最先溢出这个圈子，去到更加广阔的天空，展示出自己最大的能量与价值。”
那么一个温文尔雅的人竟然就这样没有了。这一刻，林南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现实，他的双眼一下子就湿润了，朝着墙上微笑着的甘文博深深鞠躬。
当林南鞠躬完毕的时候，一位左胳膊上戴着黑布的年轻男人上前问道：“请问你是？”
林南道：“我来找李庄，她是我师姐。”
那人说道：“她好像刚才出去了。”
林南问道：“甘大哥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人叹息着说道：“他死之前留下了遗书，遗书里面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说活着太累，还特别提到他对不起李庄。今天上午警方调看了昨天晚上出事前后大桥上面的监控录像，发现他当时是一个人在大桥上行走，后来就翻过桥栏从那上面跳了下去，所以警方已经认定他是自杀。”
林南回忆起自己那次见到甘文博的时候他所表现出来的儒雅，觉得这件事情太过不可思议，问道：“他那么优秀，怎么会自杀呢？”
那人说道：“谁知道呢？可能越是优秀的人就对自己的要求越高吧。”
这是什么逻辑？林南不以为然，他拿出手机给李庄发了个短信：师姐，我在城东殡仪馆呢，你在什么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林南见李庄一直没有回复，只好开始拨打她的电话号码，可是却发现对方竟然处于关机的状态，正准备再次拨打的时候就看见导师从外面进来了。
林南急忙迎了上去：“老师……”
导师没有理会他，直冲冲地走到告别厅的中间，指着墙上的遗像大声道：“甘文博，你这个狗东西，你就这样走了，留下我们李庄怎么办？”
导师的突然到来以及他那大声的责骂顿时惊呆了告别厅里的所有人，然而当所有的人正目瞪口呆的时候，导师却转身离开了。
林南急忙跟了出去，朝着他的背影大喊了一声：“老师！”
导师没有回头：“别跟着我，去陪陪你师姐。”
林南道：“可是我不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啊。”
导师已经进入电梯，他的声音从电梯门里面传了出来：“那就马上去找到她。”
夏芸芸的死曾经让林南差点万念俱灰，他完全能够理解一个人失去心爱的人之后的痛苦，他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安慰与同情的语言都是苍白的，而且只能让深陷其中的人更加无助与烦躁。所以，林南在得知甘文博的事情后一直没有给李庄打电话，而是采用发短信的方式。
可是林南现在已经等不及了，直接就拨打了李庄的电话，然而手机里面传来的语音告诉他对方已经关机，他又接连拨打了好几次电话……确实是关机，而不是信号不在服务区。林南顿时慌了，急忙给吴双拨打过去：“你们女孩子在心情极度不好的情况下会怎么样？”
吴双觉得莫名其妙：“林南，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南道：“我师姐的未婚夫去世了，据说是自杀。先前的时候她还给我回了短信的，可是当我赶到殡仪馆之后她却并不在这里，而且她的手机已经处于关机状态。”
吴双想了想：“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正是林南此时最担心的情，说道：“不行，我必须要尽快找到她。”
吴双问道：“你师姐的未婚夫为什么要自杀？”
林南道：“不知道，大家都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他随即就将自己目前所了解到的情况都对吴双讲了。
吴双听了后说道：“如果我是她的话很可能会待在自己住的地方，任何人都不见。”
林南急忙道：“那我去她住的地方看看。”
吴双问道：“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林南想了想：“还是我一个人去最好，她失去了未婚夫，看到我们两个人在一起……”
吴双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倒也是。林南，你很会劝人的，你要陪着她多说说话。”
李庄刚刚完成博士论文答辩，而且已经通过了附属医院人事部门的考核，不过她目前还依然住在医科大学的博士公寓里面。
硕士和博士在毕业论文答辩之前研究生学院会张贴公告，公告上会注明论文答辩学生和导师的名字、答辩论文的题目以及论文答辩的具体时间。林南非常注意这方面的消息，无论是陈诵还是何国胜论文答辩的时候都去旁听过。
陈诵的论文答辩题目是《神经外科术后颅内感染的临床研究》，何国胜的是《妇科恶性肿瘤术后化疗患者生存质量调查分析》。在林南看来，他们二人的毕业论文似乎都没有任何创新性，而更多的是利用统计学的方法对多起病例观察之后的结果。当然，像这样的论文还是有着一定的临床价值的，它们至少可以为其他临床医生在今后同类病例的治疗方面提供某些参考。
李庄的博士论文答辩林南当然会去旁听。李庄的论文答辩题目是《缓慢牵伸肢体延长周围神经损害远期自然修复机理组织学研究》。
在显微手术的过程中常常会涉及神经移植的问题，由于移植神经是从患者其他部位截取，其长度往往不能满足损伤部位的需要，从而造成手术之后功能出现障碍。李庄发现，在对小白兔的肢体进行神经移植手术之后，如果将术后的肢体进行多次缓慢牵拉，被延长的移植神经不但可以自我修复，而且最终可以恢复正常。
虽然李庄的这篇论文还停留在动物实验的阶段，不过很显然，一旦这样的技术在临**取得成功的话，其中的意义当然不言自明。
在去往学校博士公寓的路上林南看到了研究生学院最近刚刚张贴出来的论文答辩公告，脑子里面顿时浮现出李庄当时在答辩过程中所展现出来的自信与沉稳，林南不禁叹息：这么优秀的一位外科博士，上天为什么偏偏要让她遭遇这样的事情呢？
然而李庄却并没有在她住的公寓里面。林南再次拨打她的手机，发现依然处于关机的状态，这时候林南更急了，忽然就想到了自己以前的辅导员裴佳琪，心想她毕竟是心理学硕士，或许能够分析出师姐此时会在什么地方。
裴佳琪在听了林南的情况说明之后立刻就说道：“你师姐的未婚夫很可能是患了严重的抑郁症。”
现在林南更关心的是李庄的状况，急忙问道：“裴老师，您觉得我师姐现在会在什么地方呢？她会不会想不通而出现什么问题？”
裴佳琪道：“人类对死亡的恐惧是本能，除非是精神、心理上出了问题，或者是因为某些原因确实到了生无可恋的地步，更何况她是一个成年人，有着最起码的理性，所以我觉得你师姐不会走那一步的。”说到这里，她问道，“你师姐知道她未婚夫自杀的原因吗？”
林南道：“她应该不知道，不然的话就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裴佳琪道：“如果她真的不知道她未婚夫为什么要自杀的话，那她这个时候很可能会在那座大桥上面，因为她不能接受自己未婚夫自杀的这个现实，所以她很可能会去那里寻找她未婚夫他杀的证据。”
现在的林南愿意相信任何的可能，从学校出来后他立刻叫了一辆出租车，赶往甘文博出事的那座大桥。
李庄竟然真的在这里。
这是几年前才刚刚建成的一座斜拉索大桥，连接城南和城北，桥上的路灯明亮，下面的江水在两岸灯光的映照下缤纷多彩，不过路过车辆里面的人却鲜有人去欣赏，桥上的人行道也非常空旷，独自一个人坐在大桥中间路沿上的李庄也就因此变得十分显眼。
林南下车后立刻走到她的旁边，坐下后说道：“师姐，导师让我来找你。”
李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林南如实回答道：“我大学时候的辅导员是心理学硕士，她告诉我你很可能会在这个地方。”
李庄“哦”了一声，说道：“我没事。”
林南问道：“师姐，你是不是怀疑甘大哥的死不是自杀？”
李庄摇头：“我看了他的遗书，确实是他的笔迹。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所以就想到这里来问问他。”
林南惊讶地看着她：“师姐……”
李庄没有理会他，幽幽道：“文博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够获得普利兹克奖，那可是建筑界的诺贝尔大奖啊，可是他接连冲击国内建筑设计奖项都没有成功，今年的梁思成建筑设计奖又与他失之交臂。有一次他对我说：‘李庄，你那么漂亮，又是那么优秀，我担心自己今后配不上你。’可是我却并没有在意他的话，我对他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俩相互在乎。’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了，这些年来我把大多数的时间花费在了做实验、做手术上面，对他的关心实在是太少了，也很少去关注他的内心感受。”
看来裴老师的分析是对的。林南急忙道：“师姐，你不要太过责怪自己，我的辅导员说甘大哥很可能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所以他的自杀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李庄摇头道：“他那么好强、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怎么会是抑郁症呢？”
林南劝说道：“师姐，事情已经发生了，警方肯定会进一步将情况搞清楚的，我们回去吧。”
李庄道：“师弟，你回去吧，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林南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离开，说道：“师姐，现在是晚上呢，虽然这座城市的治安还算不错，可你毕竟是一位大美女啊，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
李庄从身上掏出一样东西来：“我有这东西，看谁敢来惹我！”
林南惊讶地看着她：“师姐，你怎么把手术刀随身带？”
手术刀像转转笔一样在李庄的手指间挪移、旋转，她同时说道：“习惯了，带着它随时练习双手的灵敏度。”
林南目瞪口呆：“师姐，你不怕伤到自己的手指？”
李庄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叹息着说道：“可是，这东西玩得再熟练又有什么用呢？”
林南心里一沉：“师姐，一个人的努力总是会有回报的，甘大哥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意外，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情放弃自己的理想。”
李庄苦笑着问道：“师弟，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学医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择外科吗？”
其实林南一直都对这件事情感到好奇，不过又不好当面问她，因为他早已感觉到这位师姐对性别歧视的敏感。
很显然，李庄并没有想让林南像说相声那样配合自己，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其实我当初报考医学院是我父亲替我做的选择，他说：‘女孩子还是学医好，工作稳定，收入也还不错。’当时我也没有反对，于是就报考了。没想到到了医学院后我的成绩会那么好，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喜欢这个专业，只是记忆力不错。因为本科生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所以就想到应该继续读研，父母也支持我。父亲说：‘女孩子嘛，最好报考内科、眼科或者耳鼻喉科。’一直以来我就反感他老是拿我的性别说事，就问：‘我为什么不能报考妇产科呢？’父亲说：‘妇产科是需要做手术的，所以妇产科最好的专家大多是男性，如果你选择妇产科的话今后的发展很有限。’也许我逆反的年龄比其他女孩子要晚许多，于是我就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偏偏报考了导师的研究生。”
就如同当初伯父所说的一样，其实她父亲的看法并没有错，毕竟女性与男性之间无论是体格还是心理等方面，还是存在着差异的。林南问道：“伯父是不是很生气？”
李庄已经沉浸于自己的讲述之中，笑了笑，说道：“他确实有些生气，不过更多的是惊愕……我现在都还记得他当时的那种表情。不过木已成舟，他也没有了别的办法，就说：‘你今后肯定会后悔的。’我当初确实有和父亲赌气的成分在里面，不过我真的不后悔，所以后来我又理所当然地转博了，因为我是真的喜欢医学，喜欢外科这个专业……可是现在，我发现自己好像错了，我开始后悔了。”
林南知道她指的是因为自己过于沉迷于专业所以忽略了对未婚夫的关心，急忙道：“师姐，这和专业没有关系，好不好？如果你当初选择的是内科、眼科或者别的学科，难道就不一样了吗？”
李庄幽幽道：“当然不一样。导师太优秀了，作为他的弟子，我不可以让自己太平庸。”
林南默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师姐，不管怎么说，优秀不是你的过错。”
李庄微微摇头，却没有说话。这时候林南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看是裴佳琪打来的，站起来朝旁边走了几步后才接听。
裴佳琪问道：“找到你师姐了吗？”
林南道：“嗯，您的判断是对的。”
裴佳琪问道：“她现在的情绪怎么样？”
林南道：“她的情绪很低落，而且一直在责怪自己，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当初的专业选择。”
裴佳琪问道：“你下次什么时候值夜班？”
林南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回答道：“明天晚上。”
裴佳琪道：“那我们俩后天一起去调查一下甘文博生前的情况。这件事情你暂时别对你师姐讲。”
林南不解地问：“警方不会继续调查吗？”
裴佳琪道：“死者留下了遗书，又有大桥的监控录像证明他确实是自杀，想来警方不会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继续调查下去，而你师姐现在最需要的是了解到她未婚夫死亡的真相，否则的话她很难从那里面走出来。”
林南知道，裴佳琪作为江南医科大学学生处的副处长，平时的工作非常繁忙，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去调查甘文博的事情，这让他很是感动：“裴老师，谢谢您。”
裴佳琪道：“你师姐也是我们的学生嘛，关心她是应该的。更何况我本身就是学心理学的，我对这件事情也比较感兴趣。林南，那我们就说定了。对了，你给你导师打电话没有？要是还没打的话就马上告诉他你已经找到人了，不然的话他会着急的。”
我怎么忘了这件事情？林南暗暗责怪自己。
还好，导师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他在电话里面说道：“人找到了就好，如果你没事的话就陪着她多说会儿话。”
林南问道：“您要不要和她说几句？”
导师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说话有什么用处？关键的是要她自己能够尽快从那里面走出来。”
原来导师和裴老师的想法是一样的。林南道：“我尽量劝说师姐。”
李庄见林南接完电话回到了她的身旁，说道：“师弟，我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她表现得太平静，而且一直没有流泪，这说明她的情绪并未得到发泄，林南反而更加担心：“师姐，要不我陪着你去喝点酒？”
李庄摇头：“不用了，喝多了反而难受。我们明天都还要值班，早些回去休息吧。”
林南叫了一辆出租车。李庄上车后一直没有说话，林南中途的时候转过身去看了她一眼，发现坐在昏暗后座上的她早已经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