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往来
净室的门在她面前毫不留恋地合上。
带起来的微风将烛台上的五六只蜡烛都吹得直摇晃,光影在她面前摇曳。
余清窈杵在原地,忍不住咬了咬指头。
她刚刚,是不是拔了老虎须了?
从高处冲落的淌水声从门缝里漏了出来,淅淅沥沥,像是在下一场急雨。
也意味着,这场雨要不了多久就会停歇。
思及此,余清窈一路小跑回到内室。
飞快褪下外面的披衣,钻进自己的被窝,把石榴纹蚕丝被紧紧裹在自己身上,四个被角都捻得好好的。
小时候乳媪说,裹着被子恶鬼就不会吃掉小孩的手和脚。
她现在担心的又岂止手和脚。
身后的珠帘还在晃动,清脆的声音回**不停。
余清窈缩在角落里,脑袋抵着墙,小脸还热热的。
她刚刚的举动是不是太过轻浮了。
若是她说是学松雪的,殿下会不会接受?
‘最好’、‘睡着’。
两个饱含‘威胁’的词被他低润的嗓音润过,竟让人不知道是该害怕,还是该期待。
期待?
余清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会冒出这样的想法,虽然很奇怪,但是又好像顺理成章。
心口就像是被数不清的蚂蚁爬过,痒痒的。
殿下会怎样对她?
脑子里越想越多,那些画面竟比她从前看的画还要羞人。
大概也因为里面的图画都换上了她和秦王殿下的脸,真实地仿佛一一发生过。
余清窈用力把脑袋顶在墙壁上,宛若想要钻出个洞来把自己埋起来才好。
也不知抵着墙胡思乱想了多久,身后的床’嘎吱‘了声,一只还带着水汽的大手忽然伸了过来,隔开了她与墙壁,不让她像只穿山甲一样,妄想在墙上打出洞来。
“这是在做什么?”李策笑音贴着耳后薄弱的皮肤,热息吹拂过她的后颈,“没睡着呢?”
余清窈身子一颤,猛的睁开眼。
糟了。
才醒过神的余清窈连丝反抗都没有就同被子一起被李策揽入了怀里。
他的臂膀宽大,一点也不觉得裹着被衾的人儿累赘。
是以余清窈才发现自己用被子困住的根本不是李策,反而是自己。
作茧自缚约摸就是在说的就是她这种傻瓜。
“殿下怎会……如此快?”手脚都被捆在被子里的余清窈只能支棱着脑袋,左右打量,好像还在找哪里可以解开束缚。
“嗯?”李策用鼻音哼出一声疑问。
热气腾腾的身子带着澡豆的清香,混合着松竹的气息,变成了一种更馥郁迷人的暖香,将她团团包围。
余清窈发觉自己很喜欢这样的味道,不由抬起颚,嗅了嗅。
李策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唇角翘起,“数着时间,是在等我?”
“才没、没等。”余清窈收回脸,欲哭无泪,像是才重新想起自己面临的困顿,她声音弱弱道:“殿下我知道错了,我是学着松雪的……”
“学松雪?”李策转头看向墙壁,“挖墙吗?”
她拼命往被子里埋下头,有些窘迫,“……不是。”
李策把她转了一个身,面对着他坐起。
余清窈的手臂还在被子里,只有腿伸了出来往后折着,直挺挺地跪坐。
在她对面,是刚刚沐浴后的李策。
玉白色的皮肤因为沐浴而染上了一层薄红,就好像是朝霞的红光透过了无暇白玉,是焕然天成的美。
眉如浸墨,眼似黑玉,无一不精致完美,宛若画卷上的神仙。
她盯着李策的唇,若是神仙不会开口就好了。
但是事与愿违,李策还是开了口。
“那就是刚刚舔的那下,学松雪的?”
李策想起自己被她的举动弄得半天不能平静,不由撑着额角笑道:“怎么想到学这个?”
余清窈见他似是无奈,疑惑道:“松雪舔殿下的时候,殿下都很喜欢的……难道是我学的不好?”
可若是不喜欢,殿下也不会耳尖发红吧?
以为是他喜欢的?……
李策望着她满是求知的眼,咽了咽喉,缓缓道:“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别的。”
余清窈怔了下,小声问:“学什么呀?”
李策把她从被子里剥了出来,握住她的手腕,五根纤细的手指紧张地在他眼前攥成了一个小拳头。
他也不介意,就从小拳头上最突出的食指关节开始,唇瓣张开含了上去。
温暖湿润的舌轻抵着指关节,才轻舔了一下,其余的手指就被吓得’落荒而逃‘,谁也不敢挨着已经落入‘虎口‘的食指。
她松开了拳头,正好方便了李策深深吻入她的指。
错开的指头遮不住那双望向她的眼眸。
那温柔的眼底幽深一片,仿佛是不断下沉的漩涡,想要将她吸进去。
食指上感觉到了一阵阵的吸力,好似小时候拨弄水缸时被养在里头觅食的锦鲤吮到,时而重时而轻。
仿佛在不断地试探,是否能吃。
轻重缓急的吮吸让指骨感到紧绷,但也不难受,反而有种很奇异的感受,手指好像是被温暖的面团包裹。
她无法形容这陌生的情绪,只是随着那情绪的起伏,呼吸也逐渐急促,渐渐和那指骨上的松弛间隔融为一体。
忽的指节微疼,好似被咬了下。
余清窈杏眼都睁得圆溜溜的,越发像一只垂着耳朵的兔子。
让人都要忍不住给她投喂胡萝卜。
“抱歉。”他用自己干净的袖子把她的手指擦干净,余清窈还沉浸在李策刚刚那让人心跳加剧的觅食锦鲤行为当中,迷迷瞪瞪,傻傻愣愣。
李策把自己的指尖抵在她的唇边,温柔地蹭了蹭,按在她的下唇瓣上,嗓音低低问:“会了吗?”
余清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浓密的睫毛带动着眼睑让模糊的视线重新清晰了一些。
望着李策的眼,她缓缓将唇瓣张开,生疏地含入一截指骨。
李策脸上的红霞没有随着时间而褪去,反而随着呼吸的起伏、加剧愈演愈烈,直到红霞漫天,漫到了耳尖、脖颈。
他拨开余清窈脸旁散落的发丝,别在她耳后,光看着她努力的模样,心底就好像慢慢坍下了一个大洞,需要更多更多的东西去填满他。
余清窈长长的发辫从肩头垂落到身前,青丝柔顺,雪白的小脸被衬得更加细腻柔滑,她垂下浓密的睫,两手握着他的腕,认真学他教的。
就像每只小兔子都要学会吃胡萝卜的。
楚王府,灯火通明。
才得了皇帝的暗示,楚王迫切地想要把手上的事处理好,召集拥臣,商议大事。
适龄的皇子几乎都已经去往封地,三年才得一次朝拜的机会,如今金陵城又交付在他手上,如此良机怎能放过。
“只是父皇将监察使一责给了秦王,本王就没有明目靠近灾银了。”李睿蹙起眉,望向众臣。
“虽然秦王殿下亲自护送,随行带的护卫人数也不会太多,按着亲王亲卫队的规制,此行他只能带走两千人……”一名大臣提起护卫队的规模,意有所指。
不必明说,众人皆心知肚明。
历年来送往赈灾的银两都不能全须全尾地送达目的地,不说州县的官吏要层层拔毛,甚至路上还可能遇到山匪、水匪,少不了要折损一些。
有时候为了不耽搁救灾,是默许监察官酌情留下‘买路财’,因而拨去赈灾的钱都会比需要的多上一些。
所以,与其便宜其他匪徒、贪官,倒不如他们自己取了。
“没错。”另一名熟知大旻地貌的大臣在摊开的堪舆图上指出一条路线,“因为大雨倾盆,山地多滑坡泥石流,去往秦州的路线必须选择平坦、地基夯实的硬土地,如此以来,很容易推测出他们此行选择的路线。”
“这条路线固然一路平顺,但是要进入秦州地界在三分之二处会遇一峡谷名曰柳叶口,总长十里,负重车行需要半个时辰才能通过。”
楚王懂军事,只消看一眼就知道这样的地貌极为适合伏击。
他微微颔首,扭头看向一旁的烛火,又不禁想起了余清窈。
此行也不知道她会不会一起去,若是秦王就藩,那身为秦王妃她定然是要一同去的。
烛火‘噼啪’一声。
余清窈才将两指节松了出来,带出来的水痕润湿了她嫣红的唇瓣。
李策身量高,手指修长,三寸长的指已然可以探到喉壁。
倒是捉鱼刺的好帮手。
余清窈揉了揉腮帮,原来学鱼那般鼓嘴吮吸也好累,这一小会,脸颊似乎都要累瘦了。
“这样可以了么?”她抬起湿漉漉的杏眼询问对面的人。
她不如李策做的好,只要贪心一点,含的过多,就会让自己难受。
李策唇瓣微张,好似水下缺氧的鱼,浮起了身,才能在水面吸入足够存活的氧气,不平稳的气息让他整个人显得颓靡而动人。
他眼眸弯起,里面尽是温情暖意,水光潋滟,像是潺潺流淌的春江水。
“窈窈学的很好。”他从来不吝夸奖。
余清窈飞快瞟了眼他的眼睛,就抿着唇,浅浅笑着,粉颊上还有她自己揉红的痕迹。
乖巧的样子像是头一回被夫子表扬,羞涩里又带着一些自得。
李策喘了口气,觉得身上紧绷绷的,像是被拉开的弦,被拉开的同时还被人随意地挑动拨弄,难以平静。
他看了眼‘亮晶晶’的两节指头,也没有想要擦干净,而是握着自己的腰带,另一只手就从余清窈腰侧撑在她身侧,整个人顺势向前倾倒。
余清窈冷不防被面前的人倒了过来,为了躲避只能后仰,跌入软软的被衾里。
被面上石榴纹的绣线紧紧贴在她的后颈上,微凉。
“乖窈窈,再帮帮我。”李策衔吻着她的唇瓣,热息喷涌而来。
在圣旨下达之前,閬园里已经开始收拾要出行的物品。
在秦州最大的城市中都,建有属于秦王的亲王府。
亲王府占地极广,只比天子宫室低一等。
中轴分布有三门、三殿,极为气派。
里面一应物品都会在亲王就藩之前准备妥当,无需再另行置办。
所以各人也只需要收拾起自己贴身之物。
譬如余清窈就在自己的小荷包里装入了殿下给她刻的私印和殿下给的小鸟哨。
糯粉色的小荷包挂在腰间的玉扣上,再挂在丝绦间,既美观也不影响行动。
原本余清窈想着一路舟车劳顿,可以将春桃交和松雪都交给十皇子李珵照顾一段时间,但是春桃执意要随行,她只好和李策说了,两个丫鬟一起带上。
好在这此所携马车足够多,也不在乎多个人少个人,正好春桃还可以和知蓝为伴。
“王妃那床最喜欢的石榴纹蚕丝被子呢?”知蓝正在收拾,扭头问春桃是不是看见了。
春桃摇头。
余清窈正在柜子边,闻言就反身背靠着柜子,两手扣在黄铜门拉手上,“……呃,殿下说了,不用带太多东西,中都里都有……被子、被子就算了吧……”
“虽是这样说,但是万一要赶路,在马车上过夜,被子是不可缺的。”知蓝考虑很周全,她特意向福安打听过路上的情况,提前得知了时间紧迫,路上可能不会考虑落脚的地方。
余清窈一呆。
她当初从遥城来金陵都是赶在日落找到客栈休息的,还没试过在马车上过夜。
若是在马车上,殿下若是还要如昨夜那般……
看着余清窈慢慢转红的脸,春桃奇怪道:“王妃是闷着了么,不如出去透透气,我和知蓝收拾就行了。”
余清窈摇摇头,死活不肯挪开。
昨夜她犹犹豫豫答应后,殿下就按着她,弄了大半个时辰才好。
最后她的石榴被脏了。
她也被抱到净室洗了腿。
现在被子和一套寝衣都还在柜子里塞着,没来得及处理掉。
余清窈不想让人看见。
知蓝和春桃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后,石榴被就‘不再受宠’,但是两人还有其他事要忙,也就没有再执着这床被子了,转身抱着其他收拾好东西就出了去。
准备装箱上车。
余府。
陶延还在养伤。
自被伏击后,他就一直很不安。
即便在余府也随时保持警惕,所以当应峥潜入他院子的时候,他立刻提起床边的刀。
“放心,我不是来和你交手的。”应峥站在院子里,就隔着窗户和他说话,“楚王殿下命我来转告你,三日后,秦王会带着余清窈出发去秦州。”
陶延皱了皱眉头。
似是不解他带来的消息。
秦州不是发了水灾,现在还混乱一片,秦王把姑娘带去那样混乱的地方是想做什么?
“听闻明威将军不愿和秦王殿下合谋,如此深明大义,楚王殿下也十分钦佩。余清窈是明威将军独女,十分宠爱,只怕将军见了爱女在秦王手上,也会变得身不由己。”应峥冷嗤了声,半张银面具下的唇微勾起,“届时行差踏错,将整个虎贲军拉入万劫不复的结局!”
陶延隐隐听明白了,但却还是不敢相信,浓眉深锁,他横刀在胸前。
“你究竟要说什么?”
“话已经带到,要如何做,就看将军你了。”应峥不愿多留,飞身跃上院墙,消失在视野。
陶延几步追出门,却没来得及拦住他,只能站在原地默默揣摩了下应峥话里的意思。
细想之下,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这个秦王!岂有此理!”
应峥出了余府就翻到了小巷子里,与等候在那的马车汇合。
将事情一一禀告后,里面传出了楚王的声音。
“等陶延离开后,让人不要再为难他,务必让他提前回到虎贲军营。”
“属下明白。”应峥抱拳,“只要令明威将军相信秦王殿下来者不善,必然不会再轻信于他。”
“不错。”楚王淡淡道。
等镇压了叛乱,他的人就能顺理成章地接手龙骧军。
这也给他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与其费劲地拉拢虎贲军,倒不如将他们上下清洗一番,直接安排自己的人手,如此才会对他忠心耿耿。
至于余清窈……
李睿摩挲着手里捏着的帕子,边角上的绣字在指腹上轻蹭。
外面的应峥还在等待他的命令。
周围沉寂的就像是一片死水。
他挑开窗帘,往外面余府白墙黑瓦发院墙看了眼,里面伊人不在,物是人非。
“你也准备出发吧。”
三日后。
出发秦州的车队在两千卫队的护送下驶出金陵城。
盛夏的金陵,烈阳高照。
天气已经变得十分炎热。
余清窈在马车里,穿着最薄的衣裙也要打着团扇,才能驱逐一些暑气。
外面马蹄急响,如迅雷入耳,余清窈才撩起眼往车窗外瞅,就听见前面的车门打开了半扇,是福安从外面递了一个两层高的盒子进来。
余清窈接过手,沉甸甸的。
“这是什么?”她抬头去问李策。
李策把书挪开,唇角噙着笑,“打开看看。”
余清窈放下扇子,打开盒子,只见一层都是摆得整整齐齐的白玉糕,她惊讶地再次望向李策。
她未曾向他要买白玉糕。
李策挪到她身边,温声道:“委屈你要陪我走这一趟,好几个月都没法吃上白玉糕了,怕你会想念,就多买了一些……”
他话还没说完,余清窈已经坐到他身上,小脸紧紧靠着他的胸膛,两只手也紧紧环住他的腰。
李策垂眸看着她逐渐濡润的眼睫,放柔了嗓音,“怎么了,不喜欢?”
余清窈摇摇头,轻轻哽咽道:“很喜欢。”
纵然许多事情都在与上一世重叠,可也有了许多不一样。
就譬如即便她没有提,可这次的秦王殿下却给她买了白玉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