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佛门弃徒 这样杀如何杀得完,师叔教你一招。

斋戒日过去后,各座禅的入峰试炼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万佛宗的入峰试炼持续一个月之久,各座禅的开始和结束时间各有不同,热门的禅先开始,持续时间长。冷门的禅作为多数落选弟子的备选,持续时间短,留在最后。

第一日,首当其冲的便是饕餮禅。

饕餮禅作为最“安全”的禅之一,哪怕修岔了道、走火入魔,也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后果,最多是大道断绝,危及性命的极少,于是成为热门中的热门之选,前去围观的新弟子也不在少数。

饕餮禅的入峰试炼也在大型幻境内进行,不仅是新弟子们的试炼,也是对老弟子们的一次考核。

先把所有新弟子们丢进去,饿个十天八天,直到他们两眼放绿光,饿得实在忍受不住,看见猪食都流口水。

接着,把老弟子们丢进去,一个老弟子负责一个新弟子。

老弟子在一旁生火做饭,用饭菜香味引诱新弟子们。

新弟子们必须忍受美食和饥饿的两重煎熬,熬得越久,心性越佳,越有可能进门。

然而,今年在幻境中熬得最久、心性最佳的新弟子出幻境后,扔下弟子牌,转身就走,发誓绝不踏入饕餮禅一步。

执法堂的弟子前去询问情况,该新弟子一脸义愤填膺,咬牙切齿道。

“饕餮禅实在瞧不起人,不想让我吃就直说,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拿屎来侮辱我啊!我老王就算饿死,也不会吃一口屎!”

做菜的老弟子表示很委屈,他的烹饪技术并不差。

据了解,该老弟子的道号叫螺蛳粉,也就是说在幻境内,他为新弟子做的菜是……

嗔怒禅的入峰试炼紧接其后,也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万佛宗战力最强的禅要数杀戮餐和嗔怒禅,然而杀戮禅每次纳新人数有限,要求严格,而且死亡率仅次于每天要死不活的死禅。

于是,嗔怒禅变成了追求实力的新弟子们最佳的选择。

天还未亮,前来报名的新弟子们便从山麓排到了山脚下。

按照前来报名的先后顺序,分为数批,吩咐后到的弟子们过几日再来。

观邪走到嗔怒禅时,天已大亮。

伏夏的烈日灼烤着大地,强劲的热浪拂过新弟子们稚嫩的脸庞。

和光作为嗔怒禅的门面,今日盛装出席,她站在所有新弟子最前端,脸上的笑容灿如朝阳。

面如冠玉,眼中眸色流转,唇角勾起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成了她的陪衬。

她着一袭红色僧袍,秀发高高地绑成马尾,不带一丝装饰,清冽爽朗。手臂间系着一串碧玺海蓝宝念珠,晶莹剔透的深海珠宝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山顶的铜钟撞了三下,试炼正式开始。

她一扬臂,地面的阵盘徐徐转动,绽放出耀眼的金色光芒,包裹住了广场的所有新弟子。

新弟子们原地打坐,闭眼陷入了试炼幻境内。

她抬臂间,一阵清风拂过所有人煎熬的脸庞,拂过大殿门口的桃花树,万年不谢的桃花席卷了整个广场,花如雨下,纷纷扬扬,美不胜收。

几缕花瓣吹过观邪面前,迷花了他的眼。

那一刻,他身后似乎传来八哥扑腾翅膀的声音。

眼前,她的身影与薛孤延重合了。

观邪想起来了,一甲子前,也是在这儿,薛孤延扭头咧嘴一笑,指着底下还是小屁孩的和光,乐呵呵道:“师叔,我发现了一个好苗子。”

薛孤延朝他招手,缓缓走来,走到近处,眉眼间略带疑惑,低声喊他。

“师叔?”

开口的却是清冷的女声。

观邪登时回神,抛开乱七八糟的思绪,冲和光启唇一笑。

阵法启动前,和光便远远地望见了他,摸不准他来干嘛来了。

启动阵法后,她放下手里的摊子,连忙迎了上去,朝他见了一礼。

“师叔?”

他笑了笑,今日似乎有些不在状态。

莫不是观音禅太冷门,门可罗雀,咋一见到嗔怒禅热火朝天的气势,被镇住了。

只见他抬手指向新弟子,问道:“那孩子来自滨海城的慈幼局?”

和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他指着的正是青鲨,前些日子亲自来找她剃头的新弟子,人族与海族的混血。

她的心思转了转,想到观邪师叔的任务地点是沧溟海,临近滨海城,便问道:“师叔认识?”

他轻轻摇头。

“不,不过有些好奇罢了,滨海城慈幼局的孩子多数进了无相魔门,他们心中那份恨意与执念是修魔大道上最好的踏脚石。听说这孩子从无相魔门的招新里逃了出来,你可知为何?”

“关我屁事”四字到了舌尖,和光抬眼看见他认真的神情,又生生咽了下去,心里头忽然生出一股他要讲什么重要的事儿的感觉。

她干巴巴地挤出两个字。

“为何?”

然而,他却没有直接回答,神色变了变,提起了另一件事。

“六十多年前,滨海城的治安没如今这么好,慈幼局不多,孤身一人漂泊在外的孩子不在少数。海族容不下他们,滨海城的人们也不喜欢他们身上带着的海族特征。滨海城外的海滩上,我遇见过一个人海族混血的小孩,他穿着海草围成的破旧衣裳,双腿的鱼鳍被硬生生拔去,他躲在海滩的巨石后,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生锈的菜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海潮向后退去,一些弱小的虾蟹海族从海里出来,上岸觅食骚扰人族。它们走了几步,身体瞬间一分为二。那小孩闪身出来,一两招杀了它们,敲碎甲壳,生吃鲜肉饱腹。那孩子对人族,只远远地看一眼,从未有接近的打算。遇见海族,从不放过。”

“一连数日,我都见着了他。直到那一天,他失手了,我便出手救了他。正值门派招新,我把他带到盛京,送到无相魔门,他也是个修魔的好苗子。可是,他却没有去,他逃了……”

他低下头,似乎在怀念着什么,怅然地抚摸着小指,和光看见他小指上缠着一束红线。

和光听得入神,不由得问道:“他逃去了哪?”

“鬼樊楼。”

闻言,她瞳孔骤然一缩。

鬼樊楼,那是……

他长叹一口气,语气沉重。

“他做了邪修。那么小的孩子,身子只有我的腰那么高,伤还没好,听说当邪修可以肆意残杀海族,便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之前,留下一封信。他说,‘我想要的不是证道飞升,而是报仇雪恨。这世上海族这么多,我只恨自己只有两只手,杀得不够多,杀得不够快’。”

和光不禁呼吸一窒,扭头看向阵法内的青鲨。

他拧紧了眉头,面露挣扎,露出了尖锐的鲨鱼齿。

“那他……”

观邪弯了弯眉眼,唇角牵起一抹笑意。

“他比那孩子聪明点,但是他不做魔修,非要当佛修,你知道原因吗?魔气只存在于无相魔门的漳州界,故而鲜有魔修叛门的事件发生,叛门相当于大道断绝,连补魔恢复的机会都没有。如果他做了魔修,就再也不能叛门杀海族了。剑修辛苦,一时之间看不出成效。只有万佛宗的嗔怒禅,实力增长最快。万佛宗门规宽松,就算叛门,也不容易引起门派的追杀。”

她怔住了,久久说不出话。

有些话不说破还好,一旦戳破,便是不死不休,非要揪出个结果来。

那些她看不透的真相,被**裸地摆在面前。

招新那日,青鲨舍去修魔的绝佳资质,放弃修魔的坦途,非要进万佛宗。

大殿那日,她为他剃头时,头顶密密麻麻的疤痕和鳞片。

一切,都有了解释。

她想到了第一层,却没想到这一层之下,触目惊心的原因。

坤舆界,并不是所有邪修都是不良之辈,这般被逼上绝路的修士不在少数。

鬼樊楼是权力不可触及的灰色地带,各大宗门都知道,都埋在心里不说,默认了。

不是不能触及,而是不可触及,也不必触及。

邪修屠戮海族一事,各大门派也乐见其成。

火势再大,也烧不到自己身上,反倒能给海族戳上一刀。

和光张开嘴,猛然发现喉咙有些哽咽,她动了动喉咙,道:“师叔,我们去他的幻境看看吧。”

嗔怒禅的入峰试炼是幻境试炼,检测新弟子受了无数压迫后,是否还具有反杀回去的动力和信心。

每人过往的经历不同,幻境内容或多或少也有差异。

两人刚进入青鲨的幻境,就被火辣辣的热浪扑了满面,脸颊灼痛,眉毛都快烧起来了。

火辣辣的阳光像漫天而来的飞箭,直直地射下来。

和光抬手掩住,微微仰头,从指缝间竟然瞥见如同末日一般的情景。

万里无云的天空上,满满当当地挂着十个气势磅礴的太阳,像一团团硕大无比的火球,四面围攻,不留死角,灼烤着大地。

她不小心被晃晕了眼,忍不住后退一步,脚下却紧紧地黏住了。

往下看,脚下踩着的竟然不是大地,而是满满一片鱼虾鲨蟹的尸体。

它们的腹部被活活撕裂,白花花的肠子流露在外,鱼眼干瘪,整个尸体被烈日灼烤成鱼干一般,惨不忍睹,不像个样。

抬头远望,鱼虾鲨蟹的尸体连遍天际,腥臭味聚集在一处,仿佛许久不用的垃圾处理场。

坤舆界有这样的地方吗?

身旁传来观邪师叔干涩沙哑的声音。

“这里是沧溟海。”

沧溟海?

沧溟海不是海吗?

想到这儿,她浑身一怔,僵直在原地。

幻境是青鲨的所思所想,十个太阳,烤干了沧溟海……

和光扭头看向观邪师叔,却见他直直望向远处,脸色沉重万分。

她随之望去,一片无边无际的黄色沙滩,紧密连接着尸体填满的沧溟海。

沙滩上,密密麻麻地倒着无数个虾蟹的尸体,它们身下,黄色的沙子被染成了刺眼的红色。

原来,她们脚下真的是沧溟海。

青鲨幻境中,被十个太阳烤干,被所有海族的尸体填满的沧溟海。

青鲨握着一把长剑,直直地立在沙滩上,身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伤口,他疲惫不堪地喘气,一袭白衣被浸透成了血衣。

面对前仆后继的蟹兵蟹将,他咬紧牙关,冲了上去,不让它们再上前一步。

他身后,矗立着滨海城的城门。

和光把时间往前倒回一点,青鲨刚进入幻境的场景。

青鲨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魔道天骄,修炼大道上一路坦途,顺风顺水,直至证道飞升。

还有一条艰难逼仄的道路,佛门弃徒。

这条路上,师兄弟的愤恨,正道修士的唾骂,执法堂的追杀,生前死后无穷无尽的骂名,漫山遍野的孤魂在叫嚣,遮天蔽日的心魔在咆哮……

魔道天骄,还是佛门弃徒?

他头也不回,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第二条。

只因这条路上,躺着无数海族的尸体。

许久过后,观邪惨然一笑。

“我这一生,错过了无数次机会,我本来有机会救他们,薛孤延、六十多年前的那个孩子、沧溟海上无数向我求救的人族。如今,见一个救一个也好。光啊,未来怎样不好说,但是这个孩子……”

观邪师叔握紧拳头,“这个孩子什么错都没有,算师叔欠你一份情,你能否多担待照看一点?”

和光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答应了他。

她还记得西瓜师叔的那堂课,任何政策势必有所牺牲,我们要选最好的道路,用最小的代价去颠覆蛟族。

而这个最小的代价,就是滨海城里苦苦挣扎的民众,就是青鲨这样满腔仇恨的孩子。

他们明明什么错都没有。

错的是生性残忍的海族,以及依旧在等待、迟迟无法出手的人族。

十个太阳,挤满了天空,晒干了沧溟海。

青鲨扫了一眼鱼虾鲨蟹的尸体,不禁冷笑出声,心里充满了报仇雪恨的畅快感。

还不够,还不够!

再来十个太阳,把尸体都晒成干瘪瘪的,把尸骨粉碎了,他才痛快!

海族密密麻麻地蜂拥上岸,怎么也杀不尽、杀不完。

青鲨紧握着手里的刀,开肠破肚的那一刻,刀刃砍破蟹甲的阻碍,刺进鱼腹的顺畅感,割断肠子的噗哧声,血液溅在脸上的粘腻恶心……

这一切,哪怕循环了无数次,他还是没有腻。

胸膛在咆哮,心脏砰砰直跳。

不够!

不够,再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腕冷不丁地被人抓住了。

他心头一震,是谁?

那只白净无暇的手,纤尘不染的僧袍,与他布满疤痕的手掌、破烂黏稠的衣袍形成鲜明对比。

仿佛整个世界在他们之间割裂成两半,一半为白,一半为黑。

一半平静祥和,一半血光冲天。

他顺着那双手向上看去,看到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和光师叔。

他的心跳得极快,比方才肆意屠戮的畅快感还要快,紧接着,是一股前无所有的恐慌。

这时,他猛地回过神,想起了一切。

这里不是现实,他刚刚还在万佛宗参加嗔怒禅的入峰试炼,也就是说,这里是试炼的幻境中。

他的目的被发现了。

他选择了佛门弃徒那条路。

他放弃无相魔门,选择万佛宗,选择嗔怒禅,从来不是为了修行,为了修佛,而是为了获得实力后叛逃,为了报仇,为了杀尽一切海族。

想到一切已经败露,青鲨心里一阵气恼,打算承认了便算了。

他想抽回他的手,却没**,被她死死抓住手腕,他不由得更加气恼。

“干甚么?你……”

她倏地一笑,打断他。

“这样杀如何杀得完,师叔教你一招。”

什么意思?

他心头不解,拧紧眉头,却见她一挥袖,鱼虾鲨蟹填满的沧溟海一分为二。

又一挥袖。

噗哧。

从极远的天边刮来黑沉沉的乌云,死死地压住了十个太阳,天色眨眼间便暗了下来,衬着尸山血海,仿佛世界末日一般。

这时,四面八方袭来遮天蔽日的龙卷风,浩浩****的气势仿佛要攻破所有阻碍。

龙卷风侵入沧溟海,它所过之处,传来海族痛苦的哀嚎声、求救声。

海族的尸骨在龙卷风中碾碎成灰,只剩下一滩滩血肉渣滓、鱼眼珠子,血液的汪洋又重新填满了沧溟海。

仿佛大型的绞肉机关,活着的海族在哀嚎声中四散逃离,被抵不过擎天踏地的龙卷风。

海族们被撕裂成两半,而后在呼啸的风声中碾碎成灰,徒留一滩血雾。

青鲨原以为她会狠狠教训他一顿,把他赶出嗔怒禅,甚至把他赶出万佛宗,向所有人宣告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是,她没有。

没想到……

她就这么立在尸山血海上,血液溅上她的衣袍,溅在她脸上,她从白色的世界中一步踏入他的黑色世界中,挥挥袖便是血光冲天。

而宛如修罗一般,微笑杀戮的她,竟比白衣胜雪时的她更让人心跳加快。

她垂眸看向他,微微勾起唇角。

“爽吗?”

青鲨狠狠地点头,从心底喊出一个字。

“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