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朱楼梦了水国吟

凌霄看见马齐着实吃了一惊,“啊,富察大人还在江南吗?”

马齐羞愧一拱手:“侧福晋可不要取笑老臣。”

可不是我取笑你,我干这么多活儿从来也没见着你呀。亏你挂着的还是内务府总管的衔儿,煤厂煤厂不操心,纺织厂纺织厂不露面,天天凑四爷身边查亏空,如今纺织厂库房快堆不下了,您倒是蹦出来啦?

“我可没有取笑大人。”凌霄亲亲热热地亲手给富察总管递了茶:“苏杭松的分厂还要拜托大人协调呢。”

此话一出,马齐岂止是不敢喝茶,连坐都快不敢坐了,连忙撇清说:“臣听闻昨日苏州织造李煦已由曹颙引荐拜见了侧福晋,开办分厂人人踊跃,哪里需要老臣空挂虚名!”

江宁织造厂那么大一个样本摆在那里,连曹家接驾的亏空都能努力救一把,苏州织造和杭州织造为了抢新织机差点没在四爷面前打起来,还是十三爷拉开的。

松江府在家闲坐,被侧福晋金口钦点一个纺织厂,喜得抓耳挠腮,差点没在侧福晋面前拍碎胸脯,但凡我松江府还有一家女孩儿再裹脚,您砍我的头!

恨得其他州府牙痒痒,就你是个马屁精!!不就是禁裹脚吗?私下的禁不完,明面儿上的还不好说?

江南皆知西林觉罗侧福晋是个被捅一刀面不改色发表讲话的狠人,看不惯裹脚和孱弱,个个投其所好,连曹颙都把家中姐妹一起送来跟侧福晋学骑马!

凌霄:“……”

嗯,这是贾敏呢还是她闺女呢?

凌霄脑子里转着林妹妹宝姐姐,实在没空再跟马齐打马虎眼,她往后椅背上一靠,示意马总管有话赶紧的说。

“臣是听闻,您竟允了各府自行仿织机办厂,是不是,再斟酌一下呢?”

煤厂也好,纺织厂也好,都是挂在内务府的名下,银子海一样地往怀里淌,如若允许各地自行办厂,那岂不是肥了地方瘦了内务府?内务府随行人等上下一齐着了急,鼓动总管来敲侧福晋的边鼓。

凌霄听罢,反问道:“内务府统办能比各地多织布么?”

马齐一噎,好在来前做足了准备,谨慎答话:“如今内务府的骨干人手,被各府哄抢,如此一来,精英尽去,岂不是强枝弱干?”

“精英”,凌霄听这两字一挑眉,随口说:“那倒得问问内务府为什么留不住精英啊。”内务府办厂的优势总是有的,不然松江府喜成那个样子。

她把茶杯一放,起身往外走:“恕我不能多陪了,孔老先生他们还等着我呢。”

马齐连忙跟着出门,急道:“内务府升衔儿得请万岁爷示下,那些府县一张嘴什么东西都敢往外许,敢找八个侄子给成大人挑着过继,他们,他们不讲道理嘛!”

凌霄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府县的骚操作,被八个侄子逗笑了,眼见曹府诸位小姐已经等在门前,凌霄伸手将马齐拦了一拦。

马齐这才发现和曹府女眷撞上了,看看这是江宁织造府的大门,将要说什么,又憋回去,老脸上挤出个笑来和小姑娘们点点头。

凌霄携了曹三姑娘的手,示意姑娘们不必多礼,转头正色提点马齐说:“内务府和江南州县,难道不都是万岁爷的臣属?这衣被天下的,不都是我大清的子民?”

听侧福晋说这样的话,姑娘们都屏气肃立了。

马齐面色抖动几下,朝凌霄一拱手:“老臣受教了。”

他还不忘给凌霄卖好,追上几步说:“老臣递回京的折子中必将侧福晋原话禀明!”

凌霄朗声笑道:“那便提前谢过富察大人了。”她放下车帘,吩咐说,“走。”

马车辘辘驶向前,车中与凌霄同坐的姑娘们互相对视几眼,曹三姑娘出声艳羡道:“侧福晋真是厉害!这便是书上所说的巾帼英雄吧。”

凌霄望着她们个个如阆苑仙葩,犹豫再三,还是说:“你们若愿做个织造的小官儿,去寻曹颙。”

此话一出,姑娘们都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表姑娘素来最是端庄有德,却脱口说:“曹大人如何会同意?”

虽然前头有个万年春如今已经是六品的顶戴,但万姑姑是雍王府女官出身,又得万岁爷赐名,她们深闺小姐如何比得?连府门且出不去呢。

够格做王妃跟够格做官儿是两回事。

凌霄深深看她一眼,有点子对上人了,好险没有问你可有一个不成器的哥哥。

凌霄告诉她们:“你们便与曹颙说,是我应下的!”

你们曹家的姑娘,在金陵干纺织业,那真是三代积累……跟二格格一样,不干这个浪费了人才!

凌霄带着一大帮姑娘丫头浩浩****进戏楼,江宁市民们已经习惯了,听说在京里连雍王府的郡主娘娘也出来喝茶看戏呢,再金贵的小姐还能金贵过雍王郡主吗?

孔尚任等人也早已见怪不怪,还笑说:“今日谢娘子可不能来了。”

谢娘子今日在台上,接《桃花扇》演《谢瑶环》!

第三场方斩了蔡贼,孔尚任垂首拭泪。

凌霄沉吟一会儿,说道:“我昨日为侯方域李香君落泪,怎么今日换成了孔先生?”

孔尚任慢慢说:“老夫听着这京剧慷慨,想及如今纺织厂如火如荼……‘哀江南’也忒不合时宜了些,当真是桃花扇底送南朝!”

他提及南朝,众人都噤声,只有凌霄微微笑道:“‘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孔先生辞藻壮丽万世难及,只这废墟上未必要重建朱楼红楼,织机如飞衣被天下,又何论红花白藕青荷叶?”

满汉原本是一家么。

孔尚任目光扫过雍王侧福晋仍吊着木板的胳膊,想这贵人受此重伤,仍日日现于人前谈笑风生,在场人等谁不是暗暗心折?

孔尚任缓缓道:“先祖孔圣曰,‘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我观谢巡按有修己之风,尽可安百姓了。”

“谢巡按抑制兼并,雍王爷摊丁入亩,俱为舍身安民之壮举。”凌霄应声接道:“孔先生不妨把话说得再明白些,韩愈批《春秋》,写作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何况我大清本非夷狄,本朝之为满洲,犹中国之有籍贯,细究起来,我大清太祖武皇帝还是明朝亲封龙虎将军!”

虽然明朝没有档案,只有清廷自说自话。让我家祖宗当你家将军,你就说你认不认吧。

凌霄说完,环视周遭,很好,没人反对,当即一指陪坐的方苞:“方先生可愿再写一篇文章记述今日之事?”

方苞在刑部狱被皇权pua了两年,入值南书房已经是个老实的侍臣,起身相应,低声说:“修己以安百姓,天下之福也。”

凌霄展颜一笑,心说修己以安百姓,这话说得好,就得把康熙架上去!

儒家道德伦理,是能给统治合法性背书,也是难得能约束皇权的玩意儿。论起pua,你儒家的经验条也是满的呀!

满汉一家的意识形态洗了脑,内部矛盾缓和消弭了,两百年后,事情会好办的多!

“一时说话都忘了看戏。”凌霄指点着台上,“今天这戏可有惊喜。”

改结局了!Be改he,谢瑶环起死还生,与袁郎泛舟五湖,何等逍遥!

谢秋娘带团下江南,不光演出,也教戏,她巡演这些日子也早有其他戏班学唱,观众们对这出戏码都熟悉的很。乍一见改了结尾,谢瑶环翩然上场,场子炸得嗷嗷叫,以至于只能看身段听不清唱词,上上下下一片欢腾。

等到凌霄现身,亲自给谢秋娘送了花束,“谢瑶环”和“谢瑶环”同框,满堂喝彩。

谢娘子再来三场!谢娘子别走了!王妃娘娘也别走了!我们江南好着哩!以后我们去京城看你们!

方苞立在旁边,在腹内打着文章草稿,想起方才凌霄将谢瑶环与雍王爷并举,不由感慨,雍王回京做太子,这欢喜大团圆,也就算是个引子了。

“听闻博士在京中新起戏楼专演京剧,我等借花献佛,为戏楼赠一幅对联,还请博士笑纳。”文人们说着,叫把做好的对联抬上来。

凌霄定睛一看,笑了,熟悉的“座中常有剧中人”!

当日她赠胤禟是讽刺,说武宏谁是武宏?今日文人们赠她是褒扬,说谢瑶环谁是雍亲王?

孔尚任亲自书丹,落款为此处戏楼的名字。

“我得好好保存着。”凌霄爱惜地摸了摸这礼物,心说,你妥妥能上戏剧史!只要撑过三百年,景区都得为你加个A!

“博士没有还礼吗?”文人们说,“博士诗才放旷,来江南一趟,竟无诗作,我等不能唱和,实在遗憾啊!”

咦?我没抄诗吗?

凌霄凝神一想,想到一首,便将手下压,示意全场都安静些。

都闪开!我要开始背诗了!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两句诗朗朗上口浅显易懂,气魄却大得很,文人们细想,下两句实在难接。韩愈诗云,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张口连李杜都“不新鲜”了,什么豪杰能势压李白?

凌霄环视四周,粲然而笑:“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数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