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不能琢磨事儿

一夜酣畅,第二日天还未亮,卫大虎神清气爽推开屋门,脸上再不见急躁,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灶房里已经有了响动,火柴燃烧发出的爆破声在清晨格外清晰,他顺手拿了洗脸帕子搭在肩上,推开半掩的灶房门,便看见大舅母坐在灶膛口,一只手拿着火钳夹柴,一只手还不忘摸盘卧在柴垛上呼呼大睡的小虎。

其实按体型来说,小虎现在已经是条中虎了,家中油水足,爹和桃花又稀罕它,甭管是吃肉还是喝汤,都会给它留一口,这几个月狗生过得极美,又跟着他们进山下山来回跑,如今已很有些大狗的模样,穿梭在林间的身姿矫健得很。

它又乖巧,还晓得哄人,进了山后甭管是大舅母还是二舅母,都爱蹭着她们的腿嘤嘤撒娇,闹得它一日三顿的饭食就没被亏待过,一身皮毛油光顺滑,健康的不得了。

“咋这么早就起来啦?今儿难得休息,正该多睡会儿。”灶房门推开,冷空气钻进来的瞬间便被卫大虎高大的身躯挡住,大舅母瞅了眼大外甥,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小伙子长得这般高大,她这个舅娘也有两分功劳呢,小时候可没少喂他饭吃!

她心里乐呵呵的,想着日后去下面她这个当嫂子的也能给妹子交代啦,儿子长得壮实,性子不孬,还有本事呢!

“每日都是这个时辰醒,睁眼就睡不着了。”锅中烧着热水,卫大虎是个冬日还敢去深潭游泳的人,他自是不怕冷,但有一种冷叫长辈觉得你冷,进了山后,大舅母日日早起给大家伙烧热水洗脸,这是她老人家的心意,他自然不会伤她的心。

他去外头拎了个木桶进来,舀了两瓢热水,把搭在肩头的帕子丢进去,拎着去了院子。

洗脸的时候,陈二牛那屋的门也开了,他缩着脑袋搓手哈气出来,见他在洗脸,又退回去拿了帕子,走过来蹲下,捏着帕角在桶里一通搅合,热气氤氲间,张嘴便是一口白雾:“今日有啥事儿干不?”

“问我呢?”清晨雾气重,俩人蹲在院子里对着哈气,瞅着被雾气笼罩的林子。

拧干水,把帕子往脸上一拍,陈二牛搓脸憨笑:“不问你问谁,咱都听你的,你说啥我们就干啥。”

卫大虎没说话,把脸洗了,这才一巴掌拍在他肩头,笑着道:“二牛,咱哥俩不是外人,我就不和你拐弯抹角,咱有话直说。过日子咋能啥都听我的,你又不是我手下的兵,我也不是啥大将军,咱都是兄弟,不能我说啥你们干啥,得你们觉得眼下该做啥,就去做啥,就和在村里一样,你寻思这会儿该去地里瞅瞅,就扛着锄头去地里,觉着家中柴火不多了,那就上后山拾柴,你得干自己想干的事儿,不能我给你安排事儿。”

说罢,他起身,陈二牛跟着起身,卫大虎搭着他的肩,伸手指了指院子挂着的腊肉,道:“你看,我媳妇和你媳妇都晓得肉再不熏出来得坏,昨个就把松柏树枝折回来,搭上了架子。还有这带进山的衣物,她们也晓得叠起来收好,家伙什也堆在堂屋角落规整得整整齐齐。连婆娘们都晓得这会儿该做啥,自己就安排得顺顺当当,二牛,你们也得自个想,自个琢磨,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家,大舅二舅我爹我岳母,甚至林大爷,谁不比我年长?便是安排事儿,那都轮不到我。”

他琢磨了一晚上,觉得大舅二舅那种进山要听外甥话的心态一半对一半错,安全方面确实得听他的,不然容易出事儿。但别的,他自认自己谁都比不上,便是做个凳子衣柜啥的,二哥都比他强,当初打床板子,他也就是在旁边打个下手。

所以这一大家子过日子,真不能听他的,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行动力,在这方面林大爷就很让他佩服,人老头根本就不需要你安排活儿,你若说下山担粮,他二话不说跟着,你若啥都不说,他自个便扛着锄头去锄杂草把路给拾掇出来。

不是说二牛他们懒,而是他们太老实,太依赖他,太听话了。

有点“依附”他的感觉,他不喜欢这样。

他现在就是在告诉二牛,不能这么搞,不能有这种心态,咱这是一道过日子,可不是那啥军营,得听大虎将军的命令行事,自个洗了脸吃了饭,锄草也好,砍树锯木头也罢,甚至是帮着婆娘熏肉,都成,自己爱干啥干啥去,得和山下自己家一样,你就是你,用不着事事都听他的,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陈二牛他听得一知半解,但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点头乐道:“成,昨晚吃夕食的时候,二石就和我说赶明儿打张桌子,老这么站着吃饭也不是好回事儿,一家子围着桌子坐一圈多热闹啊。”他原本还想问问大虎今儿有啥安排没,若他有计划,那他们就跟着打打下手,但大虎这意思是让他想干啥干啥,问都别问他,做自己的事儿去。

起码别事事都问他。

他倒是没有感觉到不耐啥的,就是和村里一样,每家过日子都有每家的习惯,如今虽是在一个大院里生活,吃大锅饭,但实在不必样子过活,就还是你咋舒服咋来呗,没得迁就谁的说法。

大虎就是爱自在的性子,陈二牛也是知晓的,他家在山脚下,远着村里人过日子,他家那几亩地在村头那边儿,平日里也没咋见他们父子侍弄田地,倒是三五不时猎点啥野鸡野兔给他俩舅舅家送去,那就不是个扛锄头下地的性子。

人喜好打猎啊。

一起生活,若不想闹矛盾,就得尊重人家过日子的习惯和喜好嘛。想通这些,陈二牛怪得意的,人人都说他憨傻,他却觉得自己老聪明了。

这些话,等陈大舅和陈二舅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出来,他便把人拉到一旁说了:“大虎说,咱想干啥干啥,别啥事儿都问他。”

刚睡醒还没洗脸,陈二舅还有些不清醒,打着哈欠下意识道:“不问他咋成,咱对山里又不熟。”

陈大舅却是老脸一红,怪道昨儿他那般体贴一路关怀,敢情是看出他们的想法了,他心里怪不好意思,于是一巴掌拍在老二背上,骂道:“你是没断奶的娃离不得娘不成,自个没长腿没长眼睛不会摸索,还要别人牵着你走路啊!日子还长着呢,远的地界咱不敢去,周围总得熟悉吧?过日子过日子,得自己把自己过起来!”

嘴里在骂二弟,心里却怪暖的,进了山他就感觉自己变成了河里偶然摸到的鳖,把脖子都缩起来了,习惯性看外甥的脸色行事,因为他懂,他们不懂。

但现在大虎的意思是你们得把脖子伸出来,自个学着去过山里的生活,事事都听他的算啥啊?都不准这样,日子过成啥样,全看他们自己。

他把他们带来山里,仅仅是提供一个安全的地儿生活,可不是想当山大王。

卫大虎把意思传递出去了,他就没再琢磨这事儿,吃了朝食,见二牛他们拎着斧头去外头砍树,大哥在院里帮着熏肉,二哥则压着三石去锯木头,林老头带着俩舅舅扛着锄头去锄草,大嫂二嫂抱着木盆跟在他们身后,瞧着是要去河边洗衣裳。

“干脆打两张新桌子,堂屋里那张桌腿都有些腐了,回头劈了当柴火烧。”陈二石和陈二牛道,他们俩一个砍树一个锯木头,老有话聊了。

“成啊,回头问问卫叔能不能劈,那桌子是大虎他爷在世时打的,得听听他老人家的意见。”若是有感情,便是腐了都得留着,时不时瞅上一眼,心里都欢喜。

说话间,他寻了棵树,呸呸两口唾沫吐手心,来回搓了两下,握着斧头就是一斧子下去。

“这林子土地肥沃,二叔还说回头砍些竹子回来,栏个竹篱笆,专门圈块地出来给二婶种菜。”陈二石笑着说,“山里野物多,我寻思竹篱笆不太成,上回还踩着野猪粪便了,附近定有野猪,回头叫它们拱了去,二婶可得白忙活一场,若要种菜,还得砍树围个小点的院墙,若真能成,除了种菜,也能种点别的。”

每日守着那点粮食吃,是个人都得慌,便是地窖里还藏有粮,坐吃山空的滋味还是叫人心颤颤,不种菜不种粮,吃完了可咋整哟。

“还有衣柜,每个屋都得打个衣柜出来,这些家具带不上来,背上来的衣裳这会儿还堆在床头,睡觉都伸不开腿。”陈二石想了想,又道:“桌子打了,板凳自然也缺不了,正经吃饭坐的长条凳,还有小马扎啥的也得做几个,我瞧卫叔挺喜欢躺椅,回头再打俩躺椅出来吧,家里老头多,累了就躺着歇歇,这会儿是冬日外头冷,等夏日了就能在院子里歇晌,躺在椅子上吹着小风,多舒坦呐。”

说道夏日,自然又琢磨上了凉席,他嘀嘀咕咕说回头得去溪边瞅瞅,有没有蔺草啥的,他爹编席子可有一手,三伏天睡着特舒坦。

陈二牛听罢,斧头舞得愈发虎虎生风,果然这人不能琢磨事儿,一琢磨事儿便钻出来了。大虎说的对,安排啥啊,二石嘴皮子一磕一碰,两句话说完,菜园子就得安排上,板凳躺椅,甚至都惦记上夏日的凉席了。

山下有粮食要搬,山上事儿也不少,都得慢慢来,半点急不得。

另一头也差不多,三个老头扛着锄头边走边说话,锄草这事儿还是陈大舅他们兄弟二人先干的,那会儿还没琢磨这么明白呢,就胡乱铲了两下,意思意思辟个道出了得了。结果这一路走过去,好家伙,林老头干活有把子意思啊,瞧他把这路拾掇得,妈耶,瞧着可真顺眼。

“老兄弟啊,你从哪儿找的这两块石头?”陈二舅踩在石板子上跺脚,好好好,得找石头把这条路都铺上,还得是石板路踩着舒坦。

“在前头林子里随便薅了两块。”林老头努努嘴,那里杂草横生,还真瞧不出啥,“小溪下游也有不少石头,回头把道给锄出来,若是不嫌麻烦,咱可以去背些,我看杂物间有錾子和大锤,打石也方便。”

“你才进山几日就把地儿都摸透了,居然连石头都找到了,我们兄弟比你还先进山,却连路都不熟。”陈大舅叹了口气,脸上却满是笑,这会儿可算是彻底理解大虎的意思,瞧瞧人林老头,自己有主意的很,要啥安排啊,没人安排他,他自己就把周围搞明白了。

“嗨,这有啥,回头我带你们多走两回就记得住了。”林老头笑道,要说进山生活,他反而是最习惯的那个人,在村里生活时他就爱往山里钻,山路都是走习惯了的,他还会下套子抓野鸡呢,真的,如今这日子可比在村里舒坦多了。

人多热闹啊。

他都寻思着这条路给拾掇出来后,在附近挖几个陷阱,回头领着自家人走一遍,这地儿无论是猎野猪还是猎“人”,都大大提升了自家人的安全不是?

就这山,大冬日还野草茂盛,一脚下去真分不清下面是地还是坑,老危险了。

到了地儿,仨老头并排锄草,人多力量大,干活儿侃大山,不但热闹,进度还快。

方秋燕和曹秀红抱着木盆从他们身边经过,陈大舅不放心道:“你们能找着路不?”

“我闭着眼都能找着!”方秋燕朗声笑道:“爹您放心罢,您忘了我在山里建了俩月房子?别的地儿不说,小溪这条路我熟着呢!”

“那成,你带着老二媳妇小心些,有啥事儿就大声叫我们。”陈大舅笑着叮嘱。

方秋燕举起盆里的菜刀,用胳膊肘撞了撞妯娌,曹秀红一脸无奈笑了笑,学着她举起盆里的砍刀。方秋燕晃了晃手头这把被她男人磨得亮堂堂的菜刀,老锋利了,她笑得一脸得意:“您瞧!”

陈大舅一看,哦豁,好家伙诶,俩儿媳出个门都随身携刀了!

“拿着刀也小心些,有啥动静就叫人,我们能听见!”

“晓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