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约好了,寒哥,李医生明天上午可以飞过来给您手术。”好不容易驱散围观人群、转好病房,小何忙得一头是汗找闻寒汇报。

“您住院的消息可能要瞒不住,刚才有人拍照。”

“没关系。”闻寒不关心这些,“他醒了没有?”

“这——我再给张哥打个电话问问。”小何说完,刚摸出手机,看见闻寒抓着床架子要坐起来,急忙制止:“不是哥,您都疼这样了,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就别折腾了!”

他说着,见闻寒仍坚持要起,不由加重语气:“您现在出去一不小心又要被人认出来,咱别给人医院添乱行不行?”

这话说服了闻寒。

他躺回**,眼睛盯着天花板,脸色苍白:“打电话。”

小何松了口气,不敢耽搁,赶忙打了电话,得到的结果是季昭还没醒。

闻寒紧紧抓了下床垫,呼吸有些急促,脸上又开始冒冷汗。

“哥,你怎么了,又疼了吗?”小何瞧着不对。

闻寒摇摇头。

止疼针药效还在,他疼,但已经不是那种身体断掉般难以忍受的疼。

但看不见季昭,不知他状态如何,他心慌的厉害。

理智上知道他应该没大事——和以往许多次一样,脑子里却克制不住想起医生当初的话——反复晕倒的话,有二次脑出血的可能。

“把他的病床转过来。”他把视线转向小何。

他要看到他,立刻,马上。

“您这儿是骨科病房,哥。”小何一阵无语。别说这是公立医院,就私立医院也没有这样转的啊。

闻寒呼吸更急促了:“那你过去……看看。”

他正说着,门外走廊上,护士推着一个刚做完手术的骨科患者经过,患者膝盖处裹着纱布,纱布渗着大片鲜红的血。

鲜红刺进眼眶,闻寒眼前骤然闪现季昭车祸后一身是血神志不清的画面。

“哥?寒哥?”小何低低叫了两声,才让闻寒回神。

“哥你没事吧?”他看他好像直打哆嗦,“你冷吗?还是哪里不舒服,我叫医生?”

“可能……低血糖。”闻寒收紧颤动的手指,“倒杯热水……给我。”

小何不敢耽误,倒了热水喂给他喝了,又叫了医生来做检查。

检查下来血糖还好,但心率确实偏高,可除了心率其它检查结果又都是正常的,医生最终只能暂时认定为止痛针的副作用,给他往吊针里加了一点有镇静成分的药。

不知是药发挥了作用,还是老张发来的照片让闻寒安了心,他抓着手机,看着屏幕上季昭昏睡的脸,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睡醒的时候,季昭已经坐在他床边,正笨拙地捏着根棉签,小心擦拭他的嘴唇。

看见闻寒睁开眼,不说不动,就那么直直盯着他,季昭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哥哥,你嘴唇先前咬破了,我帮你擦药。”

“嗯。”闻寒应了一声,平静地等他擦完,却在他擦完准备起身时一把拉住他:“去哪儿?”

“扔垃圾。”季昭楞头楞脑答。

闻寒松开手,眼睛却钩子一样,挂在他身上,跟着他丢了趟垃圾。

“哥哥,还是很疼吗?”季昭回到病床旁,见闻寒一副恍惚模样,不由担心——哥哥这是多疼啊,都疼傻了……

“好多了。”闻寒说着,朝他伸出手。

“哥哥要什么,喝水?还是饿了?”季昭问。

“手。”闻寒嗓音低沉,“拿过来。”

季昭愣了愣,看了眼身后的小何。

跟随他视线,闻寒也看了眼小何。

小何屁股被凳子咬了一样,“腾”地站起身:“我去买点饭回来吃!”

边说边往外走,话音落地时,他也出了病房门,还体贴地把门给关上,严严实实。

季昭脸红了红:“哥哥,小何哥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哥哥只是犯病罢了,小何哥可别多想。

“没有。”闻寒拉过他的手,手指紧了紧,又克制着放松,目不转睛看着他,“头还晕吗?受伤没有?”

“不晕,没受伤,张哥当时就在我旁边。”季昭说着,羞愧起来,“对不起,哥哥,我总是给你们添麻烦。”

他不怕自己生病,可他不想拖累别人。

“不麻烦。”闻寒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背,心渐渐安定,眼中渐渐重新聚起神采。傻瓜,他怎么会是麻烦?

怎么不麻烦?哥哥的腰就是他上次晕倒害成这样的……

他跟在哥哥身边,是想保护哥哥,没想到保护没做到,反而害了哥哥。

这次是腰,下次他再晕倒,万一拖累哥哥伤害到哥哥和肚子里的崽崽……那他真是……不可饶恕。

也罢,等陪哥哥做完手术,他还是另找地方安顿吧,离哥哥远一点,不要拖累他。

“在想什么?”闻寒不轻不重捏了下他的手——想什么,眼圈都红了?

“没什么。”季昭眨了下长长的眼睫,压下突如其来的难过,“明天几点的手术,确定对小宝宝没影响吗?”

“确定。”闻寒无奈地笑笑——这念头怎么就那么根深蒂固。

“哥哥你做完手术以后还是再去做个产检吧。”季昭不放心地叮嘱,看了眼闻寒的肚子,满腹愁肠,“它怎么长这么慢?”

呵,长得快就证明他的身材管理出问题了。

闻寒又气又笑,试图岔开话题,季昭却总能绕回“小宝宝”身上去,一会儿突发奇想让他多听点儿古典音乐,一会儿又念叨应该多跟“它”聊天讲故事。

“胎儿要六个月才有听力。”闻寒没好气地打断他。

咦,看来哥哥也是做过功课的——也对,哥哥嘴上虽然很少提及崽崽,心里却很爱重它的,每天都在为了它努力吃饭。

说起来,哥哥厌食症有所好转,腰伤也提前发作提前治疗了,胎象现在看来也还算稳,他离开倒也大致能放心。

季昭努力说服着自己,心头却还是莫名失落,直到小何提了饭上来,才打起精神,跟小何一起帮闻寒把病床摇升好角度:“哥哥,我喂你吃。”

闻寒只是腰疼,不至于饭都吃不了,可……孩子一片好心。

闻寒虚弱靠在床头,直直看着季昭,浅浅“嗯”了一声:“谢谢昭昭。”

哥哥好乖。

季昭忙去认真洗了手,卷好袖子,左手拿勺子,右手拿筷子,专心喂闻寒吃饭。

闻寒十分配合,喂什么吃什么,季昭左手拿不稳勺子他也不嫌弃,耐心等着他把勺子递到嘴边,握着他手腕,迁就地低头,就着他的手把饭吞下去。

每当这个时候,他多半还会撩起眼皮看季昭一眼,看的季昭心里突突直跳。

心一突突跳,他左手就越发没有准头,笨拙地用整只手抓紧勺子,每抬起一次,都颤颤巍巍如临大敌,生怕自己半路洒了,弄脏哥哥衣服。

好在并没洒。一份盒饭喂了大半,闻寒停下说自己吃饱了。

“真的饱了吗,哥哥?”明天一早手术,要提前八小时禁食水,再过半小时,哥哥就不能吃东西了。

“嗯。你吃。”

“我还不饿。”话音刚落,肚子咕噜一声,季昭尴尬的脸通红,“不,不是我。”

坐后边扒拉盒饭的小何体贴开口:“是我是我!”

季昭更尴尬了,尴尬到不敢看闻寒,红着脸埋头吃他的饭。

闻寒嘴角噙着笑,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靠在季昭给他塞的一堆枕头中看他吃。

等他风卷残云吃完,闻寒才开口:“让小何送你去酒店休息。”

季昭正收拾餐盒,闻言顿下动作:“我不去酒店,我要陪哥哥。”

“不用,夜里有护工,明天早上你们再过来就好。”这两天他又是陪着他折腾,又接连晕倒伤了元气,不好好休息又该生病了。

“不要。”季昭把餐盒递给小何去丢,自己往陪护**一坐,不起来了,“我今晚就在这里。”

他说着,干脆躺下来:“我困了,先眯一会儿。”哼,有本事让小何哥把他抬回酒店。

闻寒一脸无奈,小何嘴角直抽:您堂堂霸总,这样耍无赖是不是不太好?

心里如何想不提,行动上小何却十分支持季昭,把自己放在陪护**的挎包拿走:“寒哥,那我先回酒店去洗个澡?”

“嗯。”

季昭听见闻寒应了一声,又听见他叮嘱小何哥:“给他盖上被子。”

季昭勾勾唇:赢了。

身上一重,他知道是小何哥在给他盖被子,想绷住,却死活收拢不住,闭着眼,没出息地笑出俩酒窝。

果然,小何哥轻笑了一声。

季昭脸一红,假装没听见,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

听着小何跟闻寒道别出门,季昭打了个哈欠,想着等脸不红了再爬起来陪哥哥,可他确实累了,这眼睛一眯,再睁开的时候竟已是深夜。

护士来查房,弄出动静,他才醒。

醒时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他睡昏了头,瞧见陌生的环境,直愣愣回不过神来。窗外一道闪电划过,他看向夜空,下意识抬手,一把掐了耳蜗。

“吵醒你了?”闻寒在**动了动,忍着腰疼侧对着他。

季昭眼睛余光捕捉到他动作,朝他偏过头,看清他的脸,人终于清醒,找到依归般松了口气,乖巧一笑:“哥哥。”

他说着,从**坐起来,重新打开耳蜗,刚打开,可巧雷声轰隆而至,他脸色一白,手抬向耳蜗,又放下来,忍着“砰砰”心跳,起身走到闻寒面前:“哥哥,对不起,我睡着了。你不舒服吗?要喝水吗?”

“不喝,要禁食水。”闻寒答。

呃,他忘了……季昭尴尬:“那哥哥要上厕所吗?”

闻寒摇头。

“要翻身吗?”

闻寒仍旧摇头。

季昭还要再问,又一道闪电照亮室内,他手指紧紧抓了把自己的裤管,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害怕打雷?”闻寒眼神深沉地看着他:从前,他雷雨天似乎并没有过异样……是他疏忽了,还是他藏得太深?

“没,没有!”季昭矢口否认,眼神却游移起来:“哥哥睡吧,我,我也——”

雷声袭来,吞没他的声音,他紧张地屏住呼吸,手上却一暖。

“哥哥?”季昭低头,看了眼闻寒与他交握的手。

“上来睡。”

“上,上来?”

“嗯。”闻寒身体往里挪了挪,空出位置,极自然开口,“我一个人睡不着,害怕。”

“害,害怕什么?”

“害怕……明天的手术。”闻寒说着,垂下眼眸,眼睫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呈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脆弱。

演得很好,季昭立刻就信了。

可,哥哥病床这么小,他们两个人,多挤啊。

而且,也怪,怪不好意思的。

季昭这么想着,又一道闪电划过,他二话不说躺倒在闻寒**。

闻寒强压住眼底笑意,抬手绕到他后背轻轻拍抚:“乖,不怕。”

雷声响起,季昭没听见闻寒的话,却读懂了唇语,脸慢慢涨红:“不怕,是,是条件反射。”

的确是条件反射。

小时候他的确是怕的。怕到每到雷雨天,都盼着妈妈能出现,能和记忆中一样把他搂在怀里安抚。

被拥抱的记忆和希望在每次闪电划亮夜空时复苏,又在每次雷声滚过后湮灭。

周而复始,像一个跳不出去的循环。

现在的确已经不怕了。只是那种无法言说的失落与恐惧,固化为一种凌驾于理智与冷静之上的生理反应。

他在努力克服,但还没能克服掉。

但是现在,被哥哥抱住,他好像……几乎,克服了。

就像,有一个呼呼漏风的洞被补上了。

“谢谢,哥哥。”他看向闻寒,眼神清亮,半是羞涩,半是欢喜。

投桃报李,他也回抱住闻寒,轻轻拍拍他的背,“哥哥,你也不用怕,小手术,不会有事的,明天我在手术室外面等你。”

“嗯。”看他一脸郑重,闻寒眼含笑意,认真点头,“谢谢昭昭。”

“不用谢。”季昭答。雷电不知何时过去了,雨声也稀疏下来。

病房内一时有些安静,安静的让季昭一时有些不自在。

“哥哥你也不用担心小宝宝。”他没话找话安慰闻寒,“微创手术,不会伤害到它的。”

“没担心。”闻寒笑容缓缓消失,没好气地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和他,“睡觉!”

……

季昭睡了一个暖暖和和的觉。

怕挤到闻寒,他明明只打算缩在床边躺一会儿的。

可被窝太松软,哥哥又叫他放松,他一不小心就真放松了。

放松后,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睡着后,一不小心就孟浪了。

孟浪的具体过程不知,他只记得自己抱着熊仔睡在软绵绵的月亮里,熊仔不知为何变瘦了,但是香喷喷的,很好抱……

他稀里糊涂的,一会儿觉得熊仔不应该是这样,一会儿又觉得熊仔就该是这样——就是这种味道,没错的,绝对是他的“熊仔”。

笃定之后,他激动地抱着“熊仔”亲了又亲……

大体情形就是这样。

只是他醒的时候,没有月亮,也没有熊仔,只有他——八爪鱼一样挂在闻寒身上。

他花了五秒瞪着闻寒,花了五秒绷紧身体蜷缩脚趾,又花了五秒,理解闻寒的话:“别蹭了,痒。”

……他终于明白他脚趾头勾着的不是床单,是哥哥细细滑滑的小腿。

“对不起!”他“唰”地缩回脚,慌乱地准备爬起来,腿却不知怎么被被子缠住,一阵仓促而毫无头绪地拉扯后,他终于从被子里挣扎脱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后背悬空,他感觉胳膊被人拉了一把,可还是来不及了——

“噗通”一声,他的尊严,又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