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很直,是你弯

黎时泽道了歉,再也不敢胡乱帮季昭布菜。

季昭委屈,反正也听不清别人说什么,索性谁都不理,一个人闷头苦吃。

纪宇沉默着,没怎么动筷,一直暗暗盯着季昭进口的食物。

闻寒也是一样。

苏白偶尔鼓起勇气找话题跟他聊,他也答得心不在焉。

社恐小苏反倒松了口气:他努力过了,经纪人那里能交差了。

眼见气氛莫名低迷,客人们兴致都不大高,老院长也没强行劝酒,只和林大师边笑边谈喝了几杯,八点不到,就结束了饭局。

几个小寿星上楼来感谢给他们带来美味和礼物的客人,林大师和苏白等人笑着跟孩子们合了影,告辞离开。

闻寒去送行,季昭非要跟上,送到楼梯口,林大师看了眼走路不稳的季昭,笑着请闻寒止步:“给老先生带个好,等回扬州,我再登门拜访。”

“多谢林师傅,那祖父可要在家里日思夜想了。”

“哈哈。”林大师爽朗笑笑,“哪敢让老先生等,中秋我便要回去。”

“林老师……和哥哥早就认识?”季昭好奇。

“那是,闻家老先生是我们扬州名士,才望高雅,对淮扬菜文化尤其精通洞达,我常常登门叨扰。”

原来如此。

季昭仰慕地看向闻寒:哥哥原来出身书香世家,怪不得蕴养出这身神仙气度。

闻寒瞧见他湿漉漉的眼神,心头一悸,转过头去不看他,点头回应告辞的苏白。

季昭看了眼笑得眉眼温顺的苏白,不知不觉拧起眉:哼,凡人,哪里配得上他的神仙哥哥!

黎时泽要搭苏白的车一起走,也向众人辞别,告辞一圈,专门绕到季昭身前来:“明天我要回市里了,周三晚上比赛,记得要来。”

“什么比赛?”季昭困惑。

“季度巡回赛。”黎时泽瞪大眼,“你刚点了头的,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啊,他刚才在饭桌上什么也没听清,只是礼节性点头啊……但大丈夫不能言而无信,季昭还是再度点头。

黎时泽这才满意,看季昭迷迷糊糊的样子,不知怎的,心一痒,伸手掐了一把季昭脸蛋。

掐完不待季昭反应,他笑嘻嘻快步跑下楼梯。

闻寒捏了捏手指,看了眼季昭,见他脸蛋竟肉眼可见红起来,心里气闷,又隐隐发慌:

如他所说,他如今待他只有尊敬,甚至尊敬到要把他推给别人……那他若对别人动心,自己拿什么阻拦?

季昭的确脸热,却与黎时泽无关。

他喝了两杯酒,出来一吹风,酒意浮动着往上涌。

“哥哥——”不相干的人终于走完了,他拉拉闻寒袖子,神秘一笑,“跟我来。”

他说着,径直迈下楼梯,却忘了自己腿不好,身子一歪,被闻寒仓促扶住。

“你慢点儿!”

闻寒使劲箍住他手臂。

“疼,哥哥。”季昭黏黏糊糊撒娇。

闻寒无奈,松了些力道,但依旧紧紧拽着他,护着他慢吞吞下楼。

季昭脚步轻飘飘的,下了楼也依旧踩不稳地面,半挂在闻寒身上,偏偏还着急:“哥哥你快点儿!”

“你喝醉了?”闻寒觉出不对。

“没有。”季昭答得毫不犹豫。

“那你站直。”闻寒淡淡开口——有本事别挂在他身上,弄得他腰疼。

“我很直,是你弯。”季昭义正严词。

混蛋。闻寒又气又无奈,揽住他的腰扶他站稳:“要去哪儿?”

“厨,厨房。”

进了厨房,季昭看着又清醒了。

胖婶她们都去了前面看孩子们表演玩闹,后厨十分清净,季昭坚持安排闻寒坐下,自己打开保着温的蒸箱,端出一只陶瓷小碗。

“是什么?”闻寒看着摆到自己面前的小碗,怔了怔。

“鱼汤面,我悄悄给哥哥留的。”明明后厨没人,季昭依旧做贼似的压低声音。

食材有限,今晚的鱼汤面是小寿星特供,其他人都没有,这一小碗,是季昭在开宴前特意给闻寒留出来的。

“哥哥,你尝尝。”季昭从消毒柜里拿出双筷子,把两根筷子对得整整齐齐,才递到闻寒手上。

鱼汤滑白,面条细软。

闻寒低头看着,眼睛被氤氲热气熏得发烫。

忽然想起十年前,他也曾煮了面,等他到凌晨。

汤和面卖相都不如今日精美,但一样热气腾腾。

和着他眼巴巴期待又忐忑的脸,吃一口,勾人惦记一辈子。

“哥哥?”见他迟迟不动筷子,季昭急了,眼巴巴看着他,语气近乎恳求:“就尝几口好不好?我知道哥哥厌食,可哥哥老吃这么少,营养会不够的。”肚里还有个小吸血鬼呢!

“傻瓜,没有厌食。”闻寒回过神,提起筷子,横了他一眼。

“哥哥说没有就没有。”季昭笑得一脸包容,心里半点儿没信——书里说了,哥哥好强,轻易不把脆弱一面展露于人前。

闻寒听出他敷衍,又放下筷子:“你从哪里认定我厌食?”

从书里。

但季昭不能说。

见闻寒认真看着他,一副不容他糊弄的样子,他眨巴了下眼,忽然蹙起眉,抬手捂住额头:“嘶……好疼……我想不起来了……”

演得不算逼真,闻寒却一下子信了,慌乱起身捧住他的头:“别想了,昭昭!对不起!”

“没,没事。”季昭见他当真,满满负罪感,急忙“恢复正常”,“对不起,哥哥。”

闻寒松了口气,手指在他脸上停留一瞬,摩挲了下,才移开:“没事,不怪你。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不用在意。”

“嗯。”季昭心虚笑笑,把碗往闻寒身前推了推:“哥哥快吃,等会儿该凉了。”

闻寒这才低头吃起面。

他吃相极文雅,吃得却并不慢。

眼看面已下去大半碗,季昭忙叫停:“可以了哥哥!当心吃多了会吐。”哥哥肯定是为了肚里的崽子,使劲儿填鸭,呜呜。

这么一小碗,哪里会多?

闻寒方才在包厢的确没吃多少,这面味道又极鲜美……他吞咽了下口水,依依不舍放下筷子。

见他放下筷子,季昭安了心。他时刻记着李大爷的话,担心闻寒揣了崽崽不爱动,一脸严肃拉他起来:“哥哥,散步。”

他自己说要散步,才走出食堂,却不肯挪步了。

眼巴巴看着自助餐台前布置的抽奖气球。

五颜六色的气球成排粘贴在一块大的宣传板上,小寿星们扎了一部分,还留下不少。

季昭酒意上头,闻寒在他耳边说话,他像听不到一样,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气球,奖品,想扎。

闻寒无奈笑笑,拉着他站到台前,把一只扎气球用的飞镖递到他手里。

季昭接过来,用残存的理智装模作样推脱了两下,高高兴兴去扎了。

“这孩子,酒量这么差?”老院长刚坐在台下看了会儿孩子们表演,瞧见季昭迷迷糊糊犯傻,不由看向闻寒。

“让您见笑了。”闻寒走过来,无奈答。昭昭从前自律得很,很少喝酒,喝也只是喝一点红酒,喝完从来面不改色,他一直以为他酒量很好,刚才竟没拦着他。

“见什么笑,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什么糗事我没见过。”老院长摇头笑笑,笑完摸出手机,神神秘秘看向闻寒,“我这里有昭昭的黑历史,要不要看?”

闻寒眼睛一亮:“多多益善。”

老院长和他对视一眼,会心一笑:“你可算赶着了,我刚找人把老相册扫描了一遍。”

他说着,打开手机里的云盘。

闻寒低头看了一眼,瞧见密密麻麻的文件夹,先是按人名,点开又按年龄,年龄再点开,才是年代感满满的照片。

“老爷子有心了。”闻寒感佩。

“都是我的孩子。”老院长不以为意说着,点开季昭的专属文件夹。

见闻寒迫不及待把头凑过来,他笑了笑,把手机直接递给闻寒。

“可别告诉昭昭我给你看了这些。”毕竟里头连他穿开裆裤的照片都有。

“您放心。”闻寒点开照片,神不守舍答了一句,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小混蛋。

他点开的是张季昭六岁的照片,小时候的昭昭唇红齿白,五官能看出今日雏形,团子脸,大眼睛,可爱的让闻寒嘴角不自觉噙上笑,恨不能穿越回去抱抱他。

“哦,对了,这里头还有你们俩的合影。”老院长刚想起这一茬,“十岁那年,你点进去找找。”

“昭昭当时爱这张合影爱的不得了,洗了一张偷偷装在文具盒里,天天念叨好好学习,将来报答他的神仙哥哥。”

老院长打趣地看着闻寒。

闻寒在他的打量下神色镇定,耳朵却慢慢红了。

“你和昭昭的缘分,真是……天注定。”

老头儿说着,颇有深意看了闻寒一眼:“天注定是你的,没那么容易丢。小闻啊,昭昭对你的感情比你想象中还要深,你要有信心。”

闻寒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老院长,对上他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睛,难得有些窘迫:“是,让您操心了。”

“让人操心的可不是你。”老院长没看他,抬起头来,嫌弃地瞪了季昭一眼,“这孩子,小时候乖得很,现在倒是让人头疼起来了。”

“昭昭小时候很乖吗?”闻寒笑问。

“乖,招人疼,当初院里最乖的两个小孩,一个是他,一个是庄云。”老院长说着,神色有丝恍惚。

“庄云?”闻寒眼神动了动。

“嗯,是这孩子。”

老院长拿回手机,点开一张合照,指着上面坐在轮椅里的少年给闻寒看。

少年清秀而孱弱,笑容却很温和。

“比昭昭大三岁,心脏很不好,十几岁就坐上了轮椅。”

“喜欢看书画画,性格很好,从不肯给大人添麻烦,对弟弟妹妹又温柔,院里没人不喜欢他。”

“昭昭当初做完耳蜗植入需要重建听力,是他一个音节一个音节教的他。俩人感情一直特别好,比亲兄弟还亲。”

老院长怀念地说着,手指抚过合照,眸底划过一抹痛惜:“可惜啊,没撑到成年。”

“他乖了十几年,唯独走的那天任性,固执地要人抱,说冷。”

“最后是昭昭躺在他身边,抱了他半夜,才送他走的。”

那半夜太漫长。

那孩子走得太让人神伤。

昭昭那年才十五,送走庄云,哭都不会哭了,三天后葬礼结束,才对他说出第一句话,一句话就叫他心碎:“院长,以后我走的时候,谁送我?”

“哥哥。”季昭手里捧着一堆纸条,眉开眼笑朝闻寒走过来。

走来才看见院长也在。

他脸颊酡红,眼神迷离,把满手纸条往他面前一亮,特别理直气壮:“老头儿,兑奖!”

“臭小子!”院长笑骂一声,泪花隐进笑纹里,“兑!”

兑,全世界都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