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什么……墓地?”盛时安推掉头上的耳机,扭过头来,神色怔忪。
“没什么。”盛淮冷静下来。“爸爸想投资而已。”
裴昱张了张嘴,没有吭声。
他不是想投资。是为了……以防万一。
但盛淮哥身体健康,自然不会理解他的想法,这也很正常。
可是——说他被“洗脑”,还是过分了。裴昱抿紧唇。
“对不起。”看一眼裴昱神色,盛淮敲敲手指,暗悔自己急躁。
他把盛时安的耳机又戴回他头上,才正色看向裴昱:“生气了?”
“没有。”裴昱也从包里摸出自己的降噪耳机,伸手要戴。
盛淮按住他的手:“对不起,阿昱。是我胡说八道。”
肌肤相触,许是心跳本来就快,神经太亢奋,他有两根手指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怕失态,盛淮抽回手,缩紧手指。
“墓地人人都用得上,是硬通货,你想买无可厚非,也不存在「洗脑」之说。”
一句句,他把自己刚才的输出又捡起吞回去。
“是我目光短浅。”
“你还毒舌。”裴昱看他一眼,替他补充。
“嗯,还毒舌。”盛淮什么都认。“是我不好,阿昱……大人有大量。”
怕司机和盛时安听到,盛淮一再压低声音:“别气了。”
司机嘴角抽了抽,努力不露破绽。
盛时安也一副专心听故事的模样,尽管他耳机里其实什么声音都没有。
“那你到底见过我的传单没有?
“裴昱果真大人有大量,不再跟盛淮计较。但他较真,一个问题悬而未决,就会一直惦记。
“没见过。”盛淮看了眼车载垃圾桶,暗中松了口气:今天开的不是那天那台车。
不过,笨蛋这么执着买墓地……盛淮垂眸,掩下眼底情绪,哄着裴昱聊起他感兴趣的话题。
下车时裴昱基本把这事儿忘了——因为他有更紧张的事:跟审核员访谈。
“不用紧张。”送盛时安进去做心理评估,盛淮转头,看见裴昱在来回踱步,不由温声安慰他。
“我没有紧张。”裴昱停住脚,但放在腿侧的手指,又开始频频跳动起来。
盛淮假装没看到,揽了下他肩膀,轻推着他往前走:“你上次那样就很好,不是跟审核老师聊得很不错吗?”
不,不错吗?裴昱拿不准。
“安安梦游的事,要跟审核说吗?”他低声问盛淮。
按理不该隐瞒,可是说出来的话,万一影响审核结果,抚养权被收回,崽可能要被什么不相干的陌生人领走——这个裴昱不能接受。
“先不用。”盛淮说。
裴昱松了半口气。
还吊着半口,自然是怕自己表现不佳。
“上次不是说你很会演吗?”看他紧张得直做深呼吸,盛淮失笑。
“我只是说我上过表演课。”裴昱红着脸辩驳。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盛淮哥已经知道他底细了,他又不用再费心掩饰。
“嗯。这次还有没有不舒服?”提到上次,盛淮不由想到他上次访谈完低血糖加发烧晕倒的事,心头涌过一阵强烈的自责和心疼。
笨蛋当时不知是怎么强忍不适的……
“……有。”裴昱敲敲手指,“肚子疼。”
盛淮顿住脚,面色变了变:“真的疼?”
“一点点……”裴昱视线游移。“紧,紧张。”
是他的老毛病了,紧张就会肠胃不适。
“刚才是哪个小狗说不紧张?”盛淮笑着,摸了摸他额头,又握住他汗渍渍的手。
裴昱下意识挣了下:他才不是小狗!
“别动。”盛淮握紧他,言简意赅提醒——“情侣。”
裴昱果然不动了。
也好,盛淮哥的手温热干燥,被他拉住,他莫名踏实下来。
跟他们访谈的还是上次那位审核员苏老师。
访谈进行得很顺利。
苏老师显然看了《父慈子孝》,问的问题很多都和节目有关,聊到最后,还从自己包里拿出一本绘本,请裴昱签名:“我女儿是您的小粉丝。”
裴昱受宠若惊,认认真真签下名字,还问了小姑娘的姓名,专门给小姑娘写了祝福语,又信手画了一只胖墩墩、但异常可爱的圆圆小兔子——因为小姑娘叫“圆圆”。
“谢谢裴老师。”苏芸双手接过绘本,惊喜地看了眼,好生收进包里,客客气气同裴昱握了下手。“有您做父亲,安安一定很幸福。”她由衷说道。
这话并非客套:不管第一次访谈时裴昱的笔记,还是娃综以及日常直播中的父子相处,都不难看出裴昱对盛时安的用心,何况他又是这样有童心的一个人。
“还,还好。”裴昱听出这是夸他,敲敲手指,又骄傲,又心虚,脸微微泛红。
“最近有一次提前审核,我已经把你们家庭报上去了。”苏芸笑着欣赏了眼裴昱略微害羞的模样,心里暗爽:毁容脸?无知的观众啊,知不知道你们错过了什么……
还有这位一半时间都在看着自己爱侣出神的先生:您是在家看还看不够吗?
察觉审核员视线扫向自己,出神的盛淮忽然清醒过来:“苏老师,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不用等到半年,不出意外的话,您和裴先生的复审,七月中旬,应该就能有结果。”苏芸笑盈盈答。
这倒是意外之喜。
看她的神色,复核多半十拿九稳。
“多谢,苏老师。”盛淮十分恳切地道谢。
“不必,是两位表现优秀。”苏芸说着,看了眼腕表,“两位还要去隔壁上课吧?我也还有下一个访谈,那么,我们今天就到这里?”
“自然。”盛淮起身,拉了把还在发呆的裴昱,带他出门。
“怎么了?肚子还疼吗?”出门后,看裴昱发呆,盛淮不放心地问。
“不是。”裴昱摇头。“高兴。”
他慢吞吞反应过来。
盛淮揉了下他脑袋,眼神温柔宠溺:“多亏我们裴老师表现优秀。”
裴昱勾勾唇角,可下一秒,他又忽然敛笑:“你刚才还说我是小狗!”
怎么还记得?盛淮眼底笑意收束不住:“还是只记仇小狗……”
……
“我错了。”坐进隔壁家长课堂,老师在上面讲课,盛淮在底下奋笔疾书——忙着道歉。
“别耽误我听课。”裴昱回了纸条给他。
盛淮慢悠悠把纸条打开,果然没再回,只是手指挨个抚摸着纸条上他写的字,嘴角噙笑。
“专心听课。”裴昱又一张纸条塞过来。
虽然一时冲动,想过要一起抚养安安,但是……他的情况,不稳定因素太多,安安还是跟在盛淮哥身边才稳妥。
盛淮哥前段时间是很忙,但最近陪安安明显多了起来,再加把劲儿,提高一下知识储备,勉强……也能做到跟他一样好吧?
裴昱想着,低头握笔,唰唰做着笔记:万一盛淮哥没听懂,他可以再教他一遍。
盛淮把第二张小纸条也握在手里摩挲了一遍,看一眼裴昱侧脸,十分努力,才移开视线,把注意力放到老师身上。
试图专心。
专心不过十秒,裴昱忽然抓了抓他的手。
盛淮心脏一跳,扭头望向他。
“哥,你别怕。”裴昱凑近他耳边,窃窃私语。
怕什么?鼻尖差半寸就贴到裴昱脸颊,盛淮心神恍惚,头往前探了一分,将触未触时,堪堪忍住。
“怎么了?”他紧了紧他自动送上门的手,声音有丝沙哑。
“有猫。”裴昱继续小声说,“窗台上。”
盛淮抬眼向教室窗外看去:嗯,还真有一只猫。
一只黑猫,优雅蹲在窗台上,琥珀色的大眼珠子,隔着玻璃,好奇似的望着他们。
“我不——”盛淮开口,那个“怕”字到了口边,又生生收住,“我不敢看。”
他反握住裴昱的手,脸一转,闭上眼睛,头顺势歪到他肩上,鼻尖微不可察,蹭了下他下颌,手指神经质似的收紧:
好香……
盛淮哥怎么越大越不中用了?裴昱蹙蹙眉:从前他只是怕猫接近他,一有猫跳上院墙就紧张抓住他的手,现在怎么退化到连看都不敢看了……
裴昱奇怪,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伸手环上盛淮后背,掌根贴着他衣服,五指张开,一下复一下,哄小孩似的轻轻拍抚——他小时候怕噪音,每次在外面遇到什么突然的声响,母亲或哥哥就是这样安抚他。
“咳咳!”讲台上的老师再三望向他们,终于忍不住,重重清了清嗓子。
回家黏糊行不行?
盛淮留恋数秒,“坚强”坐正身体:“谢谢阿昱。”
“不谢。”裴昱认真回话。
盛淮忍不住,手从课桌底下伸过来,悄悄握住他两根手指,指腹在他手背上划了划。
好痒。裴昱眨眨眼,抬头看了看讲台上的老师,用力压住盛淮捣乱的手:盛淮哥真是……差生麻烦多。
……
“旁边禅院里有拱桥,还有个许愿池,里面有很多漂亮锦鲤,让司机伯伯带你去看看?”午饭前,盛淮在包厢中询问盛时安。
这是家一位难求的斋菜馆,旁边是座有千年历史的古寺,盛淮刚带裴昱和盛时安逛过。
寺庙很大,盛时安小短腿都走酸了,但他看一眼舅舅和爸爸,还是从还没坐热的椅子上爬下来:看看就看看吧。
反正,再忍几个小时,爸爸就是他的了。
“什么许愿池?”裴昱属实有些迷信,一听这名字,眼睛亮了亮,来了兴趣。
“没什么,外头晒,你别动。”看他要起身,盛淮压住他手臂。
嘶,敢情您知道外面晒啊……司机看了眼板着脸的小少爷,嘴角抽了抽:双标就双标,好歹等小少爷走出包厢再开口啊……
盛淮半点儿没察觉他有哪里双标。
司机合上门,包厢清净下来,他先拿纸巾给裴昱擦了汗,又倒了茶给他喝,看他气息均匀了,才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他。
“这是什么?”裴昱好奇看着面前如意形状的小锦囊。
“平安符。”盛淮答。“找大师求的,很灵验。”
知道他爱听什么,盛淮专挑什么讲。
他也盼它灵验。
不光香火,还有今年的慈善捐助他也暗中翻了几番,只盼为他积福。
裴昱果然喜欢,握着小如意爱不释手把玩了阵,把它小心套进钥匙扣里,和自己的巴斯光年好好挨在一块。
看到巴斯光年,他想到什么:“盛淮哥,我们协议结婚的事,能告诉我哥吗?”
盛淮正看着他动作,闻言静了静:“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我哥,好像误会你什么。”哥哥对盛淮哥态度不友好,一次两次裴昱察觉不到,次数多了,他总能看出来。
傻瓜,原来还是为他考虑。
盛淮心头一软:“没关系。”
也没有误会。
知远对他什么态度,他都该领受。
“知远现在还是恢复身体要紧,没必要拿我们这点小事烦他。”他思索片刻,避重就轻。
借了阿昱伴侣这层身份,裴知远还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如果没有这层身份,知远那样的护弟狂魔,怕不要跟他绝交,哪里会给他机会接近阿昱。
“可是,等我哥完全恢复记忆,他还是会知道。”裴昱隐隐不安——总觉得他哥要知道,会很生气的样子……
“那就等他恢复再说。”盛淮摸摸他头发,“你不用管,到时我跟他解释。”
他语气很淡定——反正那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
裴昱于是也淡定了些。
“也对,现在没必要跟他说。等审核结果出来,我们把婚离了,再告诉他好了。”
把什么离了?
盛淮抚摸他头发的手一顿。
包厢外,准备进门的盛时安,脚步也猛然一顿。
“小少爷?”
“嘘!”
盛时安扭头,紧皱眉头,示意朝他走来的司机噤声。
“我想吃冰淇淋,麻烦伯伯你去帮我买一个。”他压低声音,寻了理由让他先离开,自己攥紧小手,把脸贴在包厢门上。
“离婚的事儿不急。”门那头传来舅舅的声音,竟还很从容。
“审核刚过就离婚,未免落人口实。”
审核?他们,他们都是为了审核?!
盛时安咬住牙齿,小脸苍白。
“而且,安安一下子,怕也接受不了。”
他当然接受不了!一百下子也接受不了!
“那,就晚点再离?”裴昱不是很确定的声音传来。
“嗯。”盛淮似乎接受了他建议的样子。
盛时安胸膛起伏了下,正忍不住要推门,就听舅舅再次开口:“不过,仔细想想,我们也不是一定要离?”
盛时安又咬牙顿住小手。
“有没有这个证,其实对我们影响不大,但,对安安很重要。”
盛时安怔了怔,垂下脑袋:是因为他,他们才强行绑在一起的吗?他,他果然只是个没用的累赘……
“阿昱你还是按照你习惯的方式生活,和从前……区别不大。”
“我可以负责接安安放学。”门内,裴昱的声音似乎抖擞了些,“一起睡也可以!”
嗯?门外,盛时安低垂的小脑袋支棱起来一点儿,又支棱起来一点儿。
“对。你别激动,先喝口水。”门内传来咳嗽和茶杯碰撞的声响。
“接送和睡觉都好说,你不累的时候做一做就好,重要的是,你在我——你在安安身边。”
咳嗽声止息,舅舅的声音再次传来。
盛时安静下心,仔细品了品爸爸的话,又品了品舅舅那“口误”似的停顿,葡萄大眼危险地眯了眯:
累赘?哼,他跟舅舅谁是累赘,还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