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的手没事。”
见崽低了下头,又抬起来,执着盯着他的胳膊,裴昱把手背过去:“是刚才锻炼,碰了下。”
“确实碰了下,是我没照顾好爸爸。”盛淮踏上楼梯“作证”。
昨夜盛时安发作时有挣扎,裴昱手臂被推撞在门框上,他保护不及,确实要怪他。
盛时安视线转向他,看他一眼,黑色大眼睛郁郁沉沉。
撒谎。
舅舅又在撒谎骗他,和前世一样。
他前世被蒙在鼓里很久,好几次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换了衣服,或者发现舅舅身上莫名有伤,他们都不肯告诉他真相。还是后来他无意听见舅舅跟医生说话,才知道自己……夜里会梦游。
会做出自己全无印象的事。
会伤害到别人。
他又看了眼裴昱手臂,猛地转身,跑回自己房间。
“安安?”
裴昱蹙眉,盛淮则快步跟上他。
“我换衣服,你不要进来。”盛时安拼命压下哽咽,背对着他,到自己的小衣柜拿衣服。
因为“尿床”,恼羞成怒了?
盛淮止步在门口,和跟上来的裴昱交换了个眼神,继续开口:“没关系,你还小,尿床很正常。”
两害相权取其轻,让他丢一时面子,总好过让他知道真相背负压力。
盛时安没说话,眼泪一大滴一大滴掉下来,悄无声息隐没在地毯里……
送盛时安去上学的路上,小孩儿格外沉默。
下车时,他才勉强打起精神来,乖乖和裴昱道别:“爸爸,再见。”
“我送你进去。”裴昱戴好口罩下车,拉住他的小手,一起走向幼儿园大门。
“我小时候,也……尿过床。”快到大门时,沉默良久的裴昱忽然出声。
盛时安抬头,看到他脸上薄红,咬了咬唇:还要继续骗他……
但是,爸爸没有错。
爸爸骗他,也是为了他好,他懂的。
而且,爸爸努力安慰他的样子好可爱……
虽然被骗,盛时安一秒也舍不得生裴昱的气。
他只是生自己的气。
视线无意又掠过裴昱手臂上的淤青,他紧紧抓了下书包袋子:“对不起。”
“没关系,又不是你能控制的事。”裴昱说的还是“尿床”。
他和盛淮在这一点上格外一致,宁可撒谎,也不想崽承受更多压力。
不过,他知道崽崽高自尊、要面子,他觉得他现在这么失落,一定是因为接受不了自己“尿床”的事实。
“长大,就控制好了。”见他无精打采,裴昱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再次出声安慰。
盛时安低头看着地面:尿床长大自然就会好,可,梦游症呢?
“谢谢爸爸。”他努力打起精神来,朝裴昱挤出个笑脸:“我去上学了。”
“等等。”裴昱再次叫住他。
“怎么了,爸爸?”盛时安停住脚步。
“要不要……抱一下?”裴昱张开手。
盛时安怔了怔,一时没有反应。
裴昱紧紧手指:“其,其他人都有——”
话还没说完,盛时安走过来,搂住他脖子,声音微微哽咽:“谢谢爸爸。”
“谢谢。”
送过盛时安入园,裴昱上车,盛淮望着他,没来由也道了句谢。
今天是什么感恩日吗?怎么人人都对他说“谢谢”?
裴昱闷头想了想,也朝盛淮道了句谢。
“谢我什么?”盛淮好奇。
“谢谢你,养小黑。”裴昱看了眼他怀里的狗崽子,身体不自觉又往后躲了躲。
盛淮看清他小动作,牢牢按住一心想靠近裴昱闻闻嗅嗅的小狗,一阵好笑:带上它是他提的,结果又躲成这样……
他们是要带小黑去看裴知远。
下车时盛淮把小黑装进宠物箱里,没把它带进住院大楼,而是拉着裴昱到医院后方草坪上。
裴知远已经在长椅上坐着等。
本来准备好爬12楼的裴昱悄悄松了口气。
裴知远大老远看到他们,忍不住站起来,朝他们迎了两步,又站住。
“哥,你会走路了!”裴昱神色惊喜。
废话,他什么时候不会走路。裴知远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裴昱没看懂他眼神,还是一个劲儿高兴:经历过他进ICU生死未卜,再看到他这样好好站在他面前,裴昱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哥,你真棒!” 他很认真地夸赞,并低头看了眼他的腿:“你再走两步看看?”
看什么,他又不是猴儿。
裴知远一阵气闷,看他傻乎乎盯着他的腿,还是又走了两步给他看。
他刚脱离拐杖,姿势还是有点儿别扭,给裴昱看看自然无所谓,想到盛淮也在,他不自在地停下来,坐回长椅上。
“大哥恢复的很好。”察觉裴知远视线扫过自己,盛淮开口,客客气气,恭恭敬敬。
哪儿来那么厚脸皮叫他大哥,还叫得这么顺?
裴知远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又看向裴昱。
这一看他皱起了眉:“手又怎么了?”
裴昱手肘本来就有伤,是在节目上伤的,裴知远知道,可胳膊上怎么又多了道淤青??
“没怎么。”
“是我的错。”
……裴昱和盛淮同时开口。
裴昱奇怪地看向盛淮:“跟你有什么关系?”
裴知远也想知道。
他扫过他俩,蹙眉盯住盛淮:“你说。”
盛淮就真说了。
他把盛时安梦游的事简洁明了跟裴知远解释了一遍。
“是我没尽到责任,做的不如阿昱好,安安依赖阿昱远多过我,梦游时只认他安抚。”
昨晚他尝试代替裴昱哄他,但徒劳无功,只引起盛时安挣扎。
裴知远听的一阵堵心。
孩子生病,又还小,苛责他好像说不过去。
阿昱既然做了人家父亲,该担的责任,自然也是要担的。
就算弟弟阿斯,打小身体不好,他和母亲宠他护他,但也从来有度,会有意引导他尊重爱护家人朋友,和人平等相待。
傻孩子做的很好。
伤也是小伤。
可——道理都明白,裴知远依然堵心。
盛淮说的没错,这事儿可不就赖他:
他一个正常人,又是孩子亲舅舅,为什么亲子关系处得还没阿昱好?
“你是该好好反思一下。”他冷眼看向盛淮。
“是。”盛淮认错态度绝佳。
他的确在反思,准备多拿出些时间精力陪伴盛时安,也在观察裴昱怎么跟盛时安相处,试图模仿学习。
今天这番话说出来,他也知道裴知远必定对他不满,但他想真正成为裴昱家人,这种时候不该在裴知远面前敷衍。
裴知远吃软不吃硬,盛淮如此态度,他反而不好再说什么。
阿昱大大咧咧不当回事的情况下,盛淮能主动把事实真相说出来,裴知远也的确对他稍稍放心了些。
但是——
“孩子情况严不严重?经常发作吗?”
阿昱以后,是不是还会受伤?
裴知远看着盛淮,面色仍不大好看。
“安安只是偶尔发作。”盛淮还没说话,裴昱先蹙眉回答。
就算发作,崽也很乖,像昨晚那样挣动是特殊情况。
“安安一直在做心理咨询,医生说情况有好转。”盛淮安抚地看了眼裴昱,正经回答裴知远的问题,“以后我会好好保护——”
话说到一半,他电话忽然响起来。
他低头看了眼,蹙眉掐断,可屏幕又锲而不舍亮起。
“你有事就先忙。”裴知远嫌弃地看他一眼。
“嗯。”盛淮把小黑放在长椅上,“我接个电话。”
电话是他母亲打来的。
他走出很远一段路才接听。
“小淮,小舟要开庭了。”接通电话,对面哭哭啼啼。
小淮?这个称呼多年不听,已陌生至极。
盛淮怔了怔,很快又回过神来,眼底冷沉:“方太太,您缺人安慰,该找方先生。”
“你,你真要看着小舟被判刑?!”对面哭声一顿。
“没有人能对抗律法,方太太。”盛淮声音平静而冷淡。“他该庆幸,他没闹出人命。”
隔着枝叶,他攥紧手机,远远看着长椅处的裴家兄弟。
看着裴昱不知听到什么,对裴知远露出干净笑容。
“你什么意思?那是你的血脉兄弟!”盛母声音尖锐。
“别人也有血脉兄弟。”盛淮冷声开口。
“您找错人了,方太太。”
“你——”
“奉劝您清醒些。我没本事让他轻判,但搜集些东西,让他重判,倒不是做不到。”
“你,你威胁我?!”
“不敢。”
盛淮轻飘飘说着,挂断电话。
抬起眼帘,视线从手机转向远处的裴昱时,他眼底淡漠散去,化为浓浓温情,与不安愧疚。
脚步在原地停滞一会儿,他定定看着裴昱,下定了什么决心,大步向兄弟两人走去。
中途手机“叮”了一声,他无意看了一眼,面色微沉,顿住脚步。
屏幕上,显示着他母亲发来的照片。
一瓶安眠药。
[你是不是想我死?]
手指紧握成拳,盛淮胸膛起伏了下,又很快平静。
“抱歉,阿昱,大哥。公司有点急事,我要回去处理。”他走回长椅处,歉意开口。
裴昱点点头:“你去忙,盛淮哥。”
“好,等会儿让司机来接你。”盛淮记得他说今天要去卢文斌那里。
裴昱没拒绝,乖乖点头,还懂事地送了他几步。
走回来时裴知远满腔酸涩看着他:“你看中他哪里?”
看中他忙,还是看中他拖家带口?
分开一会儿,还巴巴去送……
“我看中谁什么?”裴昱听得似懂非懂。
“盛淮,你看中他哪儿?为什么跟他结婚?”裴知远知道不把话说明白他听不懂。
“看中他——”有一千万啊。
话到口边,裴昱将将压住。
协议结婚的事不知道能不能跟哥哥说,他得先问过盛淮意见。
“盛淮哥很好。”真相暂时不能说,裴昱只好另寻措辞。
“哪里好?”
“……做饭好。按摩好。爱干净……”裴昱认真思索起来,“……乐于助人,做事情效率很高,外语也好——”
“行了,够了。”他啰啰嗦嗦说了一长串,听得裴知远越来越酸。
可裴昱还没说完呐:盛淮哥不嫌弃他阿斯,会很耐心听他说话,也很关照他,盯他吃药比他自己都用心。
他还能想出更多——但裴知远不让他说,他就勉强收住了。
“哥,你中午想吃什么披萨。”
他打开手机的点单页面,递给裴知远。
裴知远看他一眼:“你跟我一起吃饭吗?”
“嗯。”裴昱点头。今天是披萨日,他们当然要一起吃。
“那我叫护士给你订一份饭。”裴知远有点儿高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慈康的饭营养丰富,味道又好,比披萨好吃多了。
但是,等等——握住手机的刹那,他想起盛淮让他看的那些插画。
“今天……披萨日?”他试探着问。
裴昱刚才黯淡下去的眼神又亮起来,他点点头,把自己的手机再度放到裴知远面前:“你选。不要意式肉酱。”
上次裴知远说不喜欢这个口味,裴昱记下了。
他开始还以为他哥失个忆连口味都改变了,后来不知哪根弦儿搭上了,忽然明白过来:
哥哥恐怕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口味,但一直在迁就他。
以前他不懂,现在他懂了,他愿意让他选。
“金枪鱼披萨?”裴知远随手指了一个。
“不吃金枪鱼。”裴昱秒拒。
“爆浆榴莲?”裴知远下划页面,又看中一个。
“不吃榴莲。”裴昱皱眉。
裴知远看他一眼,耐着性子又选:“夏威夷水果披萨?”
“不喜欢吃甜的。”
“……炙烤牛肉?”
“不喜欢烤的。”
呵……裴知远牙痒:“意式肉酱?”
“这个行。”
这个当然行!裴知远拳头都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