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裴先生,您和小少爷回哪边?”下午,先接了裴昱,又去幼儿园接上盛时安,司机恭敬询问裴昱。
他知道父子俩要直播,但是不知道他们今天打算在哪边播。
裴昱自然更期望回自己家,他看向盛时安:“回紫荆巷……可以吗?”
盛时安去哪里都可以,他也更喜欢去爸爸家,不过,他正准备开口,被司机抢了先——“裴先生,您的电动车,还在别墅那边呢。”
盛时安抬头看他一眼,他朝他挤了下眼睛:小少爷啊,咱们得一块帮帮你舅舅。
“爸爸,那就回别墅吧,我还有作业要做。”
盛时安眼睛一转,提了提手上的小笼子——
笼子里有只胖呆呆的小灰兔,是他们的班级宠物,小朋友们轮流照顾,今天正好轮到盛时安。
他的作业是照顾小灰兔,还要观察记录它的特点习性。
“小灰它……会把爸爸家弄脏。”——他知道爸爸不喜欢家里被弄乱。
他想的很对,裴昱确实不喜欢。
看着笼子,他身体僵了僵,收紧手指,人不明显地朝后躲了躲——“好。”
【哇!今天又有小可爱!】
直播一开,观众纷纷讶异。
【昨天的狗崽呢?今天怎么又换了兔兔?】
“这是我们的班级宠物。”盛时安有板有眼解释。
【下午好呀安安,姨姨亲亲!】
“下午好。”盛时安强行忽略满屏“亲亲”“嚒嚒”,努力正经严肃:“今天我们给大家直播照顾小灰,和完成幼儿园的记录作业。”
【小灰是谁?兔兔吗?哈哈崽你给宠物起名字有亿点草率!】
昨天是小黑、小白,今天又来一个“小灰”……
【“我们”给大家直播?安安你确定除了你还有别人吗?姨姨敷眼膜看不了屏幕,你不要骗人呦。】
“有。”盛时安看了眼身旁裴昱,“爸爸今天喉咙不舒服……”
【别上当啊崽,坏阿姨逗你呢,不能看屏幕怎么还能发评论!】
【不过果然又是喉咙不舒服啊……】
【早有预料。】
【毫不意外。】
【金嗓子喉宝,后爸值得拥有……】
“爸爸喉咙真的不舒服。”盛时安皱皱眉,他也知道这话听起来怪不可信,可爸爸确实不舒服……
“抱歉。”裴昱哑着嗓子勉强出声,说完嗓子一痒,咳了两声。
【信了信了,别说话了!】
【崽崽别气,没有逼你爸爸说话的意思哦。】
【来来来,喂兔兔了,安崽准备了什么来喂小灰啊?】
见屏幕里盛时安小眉头蹙得更深了,观众一阵心虚,又是安抚,又是转移话题。
【去喝热水。】一片热闹的弹幕里,夹杂着短短四字,盛时安眼尖地看见留言人ID,下意识答:“好的大伯。”
答完,他伸手从旁边草地上够到保温杯,拧开盖子,递给裴昱。
大伯?
盛淮看着留言区有些眼熟的ID,出了下神:这不是刚开直播那天,跟自己抢着刷屏的那位吗?
直播间打赏里排第二,一度威胁到他榜一的“王位”。
想到这个,他顺手点开打赏排行榜,却发现排名不知什么时候变了,“知远之近”已经掉出榜单,现在排行第二的,ID名是——“方程式”。
盛淮蹙了蹙眉,看着对方直逼自己的打赏积分,手一抖,连刷十栋别墅……
舅舅这是做什么?
他对爸爸示好的方式,这么简单粗暴的吗?
问题是,爸爸根本没在看啊……
裴昱跨过后院草坪,进屋去拿胡萝卜了。
拿了胡萝卜出来,他才发现盛时安把小灰兔从笼子里放了出来。
他止住脚步,深吸了口气:兔子,不舔人的吧?
他敲了敲手指,不敢再往前,可是,他不往前,小灰却往前了——
它顺着萝卜味儿,三两下跳到裴昱脚边,整只兔几乎蹲到了裴昱的鞋子上。
“爸爸,小灰饿了。”看爸爸呆呆的,盛时安忙提醒他。
他自己在幼儿园经常喂小灰,但爸爸还没喂过,他自觉把这“宝贵”的机会让给爸爸。
裴昱手指抓紧胡萝卜,半天没动静。
盛时安本来把电话手表的摄像头对准他,准备拍下他喂兔兔的照片留作纪念,见他迟迟不动弹,终于奇怪起来:“爸爸?”
他看了眼爸爸用力握紧的手,忽然觉悟:“爸爸,你是不是不敢喂——”
“没有!”
……盛时安话还没说完,裴昱匆匆打断他,毅然决然蹲下身去,把胡萝卜怼到兔子口边:敢,他怎么不敢。
美食天降,小灰立刻高兴地啃起来,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根胡萝卜一直在抖呢……
小灰大概没吃过会抖的胡萝卜,啃着啃着,往起一跳——别看它胖,后腿还挺有劲儿,这一跳就跳到了裴昱手背上,它是准备换了个有利位置,固定住胡萝卜安心进餐——
可是,裴昱一紧张,把它的胡萝卜抖掉了……
不仅抖掉了胡萝卜,裴昱自己嘴皮子也在抖,隔着墨镜,求救似的看向盛时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能,能不能抱走……”
【……】
【不是吧不是吧?不会真有人连兔兔都怕吧?】
【感觉就差喊“救命”了哈哈哈!】
【后爸到底是什么品种的人类?】
【崽啊,这爸爸咱……算了姨姨什么也没说……】
直播完,裴昱洗了三次手。
但那种毛毛的感觉挥之不去,他忍不住,再次走向洗手间。
“爸爸,你还好吗?”等他第四遍从洗手间出来,盛时安忍不住问。
他错了,他真不知道爸爸会……怕兔兔。
不太好。裴昱手指合拢又张开,因为无法排解掉触觉敏感带来的不适,整个人行坐不安、无所适从。
“我先……走了。”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尽快脱离此刻的环境。
“爸爸等等!”盛时安急忙叫住他——晚饭还没吃呢,爸爸一个人回家,又不知道吃些什么快餐瞎凑合。
何况……舅舅也还没回。
“爸爸,我的作业不会做,爸爸能不能教我?”他从书包里掏出老师发的观察记录纸,祈求似的看向裴昱。
这作业一做就做了半小时。
裴昱确认了,崽虽然很聪明、识字很多,但手指精细动作实在不行,画起画来,比小乌龟还慢。
而且他还较真,有一点画的不好,就要擦掉重画,半小时过去,一块橡皮擦得只剩半块了。
不过,较真较到一半,他又忽然不较了,加快速度,一两分钟就涂抹完成了剩下的部分,看向裴昱:“谢谢爸爸,舅舅回家了,我们下去吃饭吧。”
这个时候,裴昱才注意到楼下大门有动静。
“上司”回来了。
“我不吃了。”下了楼,餐厅已摆好饭,但裴昱仍拒绝留下。
“你那份也做了,不吃浪费。”盛淮开口。
“感冒,会……传染安安。”
菜挺香,裴昱是有一点心动的。但直播和陪崽做作业时他还能戴着口罩,不怕病毒或细菌传染给崽,吃饭却没办法。
“没关系。”盛淮没想到他不肯留下来的理由是这个。
但仔细一想,又没什么奇怪——笨蛋对小孩子总是极好,从他救下巷子里的小婴儿,再到盛时安……
他看了眼他的口罩,见他耳朵都被嘞红了,不由皱眉:“摘了吧,安安又没你那么弱。”
“我……不弱。”裴昱抬头,看他一眼。
“你——”盛淮刚张口,脚背一痛,他倒吸口气,扫了眼盛时安,面不改色换了措辞:
“你不弱,你强得很,铁人一个。”
倒也没那么“铁”。
裴昱微微满意,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呵,原来喜欢听彩虹屁——还是这种离大谱的。
盛淮勾了下唇角,虽然不知有什么用,却自动把这一点记在脑子里。
“安安帮我把这个拿去书房。”他又看了眼盛时安,把手上的文件交给他。
舅舅是……有意支开他?他以前从没让他拿文件或去书房。
他是要跟爸爸说什么小情侣间的悄悄话吗?
嗯,那他是应该避开。
盛时安接过文件,懂事儿地走向书房——带着一丝丝欣慰。
盛淮的确是有意支开盛时安,不过理由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听盛时安说过,裴昱自己在家会吃泡面凑合,这样……不好。
“安安比较依赖你,想跟你一起吃饭,你这不是流感,没那么容易传染给他。”
他边说,边观察裴昱表情,察觉他有所松动,但迟迟没吭声,就又添了一把火:
“安安心理压力比较大,情绪不稳定,你也知道的,如果可以,能否麻烦你……留下来,吃个饭?”
这回,裴昱总算点点头,答应下来。
盛淮暗舒了口气:他的直觉没错,笨蛋对孩子总是心软的。
舒完气他又觉得不对劲儿:说好的“放得开”呢?
怎么吃个饭还得连哄带骗……
念头转到这里,他不由往深处想了想。
不管私下相处,还是“偶尔”看直播,裴昱本人,都跟孟归对他的评价很有出入。
但,孟归本来就是个只看脸不识人的家伙……
而且笨蛋心眼儿少,说不准……误入他们那圈子,被人误导甚至蒙骗过,才有孟归对他的误会。
具体如何,等孟归回国,他自然要同他计较。他和他那乌糟圈子爱如何风花雪月他管不着,欺负老实孩子万万不该。
盛淮眼底划过一抹冷厉,又迅速隐去。
放好文件,盛时安在书房探了探头,见爸爸和舅舅一起走向餐厅,高兴起来:舅舅还是有点儿用的!
他也走向餐厅,趁裴昱不注意,给盛淮抛了个赞赏的眼神。
盛淮没理他,臭小子肯定又想多了,他只是觉得裴昱生病有盛时安的一份“贡献”,想要补偿他照顾他而已。
对,仅此而已。等他康复了,他绝不会这样。
吃过饭,裴昱提出告辞。
“我送你。”盛淮站起身来。
“不用。”裴昱钝钝看了他一眼:盛先生一定是个好老板,他对“员工”真是关照。
但再好的“老板”也难抵他下班的热情——
“我的车……在车库吗?”他看向张伯。
“在。”张伯下意识答。
“在——不过钥匙不见了。”盛淮扫一眼张伯,紧跟着开口。
话毕,张伯、李婶、盛时安——餐厅几个人,全都看向他。
看他做什么,盛淮面色淡定,天这么黑,难道让他骑车回?
“啊,是——”张伯目光隐晦扫了眼玄关,李婶会意拿着抹布串到玄关做起“清洁”……
“司机小王跟我说了,他洗车的时候不小心把钥匙冲掉了,在车库找了还没找到。”
张伯说着,看裴昱面色不对,忙补充:“裴先生您别急,我明天给您仔细找找,一定找得到的!今天就让先生送——”
“我自己去!”
“啊?”
“我自己去找。”裴昱看着张伯,手指攥紧,面色少见的焦灼。
这……张伯看了眼盛淮:演坏了啊!那钥匙,似乎对裴先生很重要?
盛淮骑虎难下。
“钥匙,有什么要紧吗?”
不是钥匙,是钥匙扣。
裴昱着急,却越着急越没有语言去解释,只点点头,手指控制不住跳了跳:“麻烦……车库,我……自己找。”
他急得甚至说话都颠三倒四。
盛时安立刻绷不住:“爸爸——”
刚吐出两个字,盛淮捂住他的嘴:“好,那就去车库找。”
祖宗,给他留点面子。
给张伯使了个眼色,他和盛时安先行一步,带裴昱去车库“找”钥匙。
张伯等他们出了门,才和李婶对视一眼,神色复杂地走到玄关,取了钥匙,装在兜里,贴着墙根儿,做贼似的往车库走去。
等会儿丢在哪儿好呢?务必要自然一点儿,可信一点儿,不能让裴先生瞧出端倪——他们先生开回窍不容易,能帮就帮着点儿吧……
张伯出神想着,被道车灯晃过也没在意,直到那辆车擦过他,驶往车库,他才一个愣怔,忽然惊醒过来——
那不是,小姐的车吗?
不,其实早不该再叫“小姐”,都是做外祖母的人了,张伯是打小叫惯了,从根儿上拐不过来。
不过,她跟先生关系不和,甚少上门,今天这是——来看小少爷这个外孙孙来了?
果然血缘亲情是割舍不断的吧?张伯一喜,加快脚步。
他到车库时,盛淮的母亲——张伯所谓“小姐”,正雍容迈下车门。
她保养极好,年过六十,皮肤未见明显松弛,身材也依旧玲珑有致,就连眉目,都仍透着一丝……少女般不问世事的娇纵天真。
不过,这丝娇纵天真,在看向盛淮时,立刻被冷漠和淡淡的抵触抗拒取代——她并不想来见这个大儿子,却被形势逼得不得不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看清车库场景,除了抵触,她还有丝惊愕:盛淮不知道在搞什么,竟然半跪在地上,还有另外一大一小……他们又是谁?
盛淮正“找”钥匙找得专注,听见她的声音,僵了僵,扶墙站起来,做了一瞬心理建设,才转身看向她:“方太太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方太太?他是连她一声母亲都不叫了?
逆种,果然流着一半林家那白眼狼的血。
盛母眼中划过愠恼,却克制着没有发脾气——她是来办正事的:“给我个——”
刚开口,她忽然顿住了。
她看了眼盛淮的腿:刚才他单膝半跪在地上,此刻却好好站着,没用任何支撑……刚才起身时,也不过略扶了下墙。
“你的腿?”她有些愣怔,可目光上移,看见盛淮冷淡的脸,眼神立刻变得嘲讽:“舍得治了?”
“舍得?”盛淮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带着淡淡不解。
“怎么,你留着腿不治,不就是想让我愧疚自责吗?”盛母一副早已看透的模样。
“小姐!”张伯忍不住出声——小姐这话是怎么说的!
她,她也太过分了些!
先生十几岁,就因为设法护送她们母女出国,被林勇那枉为人父的畜生毒打,丢出家门自生自灭,腿伤耽搁了治疗时机,这些年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次手术,才渐渐恢复,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张伯气急,脸红筋涨。
盛淮却平静得很:“那,您愧疚自责了吗?”
她为什么要愧疚?被刺蜇到一样,盛母声音尖锐:“有错的是你生父!伤你的是他,我为什么要自责?”
因为您……是母亲,理应保护自己未成年的孩子免受家暴,而不是心安理得躲在他背后,受他庇护,还给他风霜刀剑啊!
张伯痛心疾首。
小姐当年明明天真烂漫,打从识人不明、误嫁豺狼后,就越来越蒙昧固执!
“您说的对。”与张伯不同,盛淮从语气到眼神,都平静如初,毫无波动。“所以我「舍得」治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竟还笑了一下。
舅舅……盛时安抬头,担心地看了盛淮一眼,又看了眼自己血缘上的外祖母,绷起小脸,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盛淮跟前,拉住他的手。
妈妈走前,跟他说过好多话,让他不管懂不懂,都一定要记住。
妈妈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舅舅,不该为了和过去、和原生家庭彻底分割,就更名改姓,懦弱远走。
她说如果舅舅愿意收养他,就一定要替她,好好爱舅舅。
因为……舅舅从来没被人好好爱过。
两世加起来,盛时安懵懂明白一些妈妈的话。
妈妈和舅舅的父亲是个坏人。为了摆脱他反制他,为了保护妈妈和外祖母,舅舅付出很大代价。
可是妈妈得到机会就远远走掉了,外祖母也是——盛时安前世知道,外祖母又跟别人结了婚,又生了一个小孩儿,她对舅舅和妈妈都很冷漠,对那个小孩,却特别特别好。
如果,如果爸爸背着他有了别的小孩,还不理他,只对那个小孩好,他,他会气死的!
舅舅太可怜了!
只是稍稍代入一下,盛时安都气得要炸,盛淮却平静如常——不是装出来的,是真平静,他甚至有空看张伯一眼,示意他藏钥匙——倒是个好机会。
他想着,下意识看了裴昱一眼,见他正蹙眉看着他……的腿,忽然有些不自在。
“所以,方太太今日登门,有何贵干?”他定了下心神,重看向面前的女人。
盛母想起正事,压下每次见他都会生出的压抑和烦躁,口气软了几分——但到底也没太软:“给我个可靠的律师团队,之前那个不行。”
“抱歉,无能为力。”盛淮一口拒绝。
“你——小舟是你弟弟!”就算是异父兄弟,也是他的血亲,他怎能如此冷漠?!
“林勇是我父亲,您看我对他客气了吗?”盛淮四两拨千斤答。
那,那怎么一样!林勇是个畜生,是匹伪装成忠犬的恶狼,她父亲一走,他就暴露出本性,对她……她眼底划过一抹恐惧。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不愿回想。
但小舟不一样——
“你不能那样对付小舟!”她承认,她是偏心了些,可小舟单纯又嘴甜,敬她爱她,天生讨人欢喜,盛淮……却又冷又傲,只会提醒她那些噩梦一样的过往。
“我「对付」他?”盛淮面色平静,只眼神冷了三分,“您莫非觉得,他这样是我逼的?您高看我了,我可指挥不了他酒驾。”
“那你就看着他进去?!”盛母保养得当的脸有些难看。
“不然呢?酒驾撞了人,他还想逃?”盛淮声音彻底冷下来。“建议您有空,还是跟律师好好学学量刑标准,也好——”
“酒后驾车……发生重大交通事故,犯交通肇事罪,要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裴昱忽然开口。
“事故后逃逸,判三到七年,逃逸致人死亡,七,七年以上。”
说到一半,被那位“方太太”狠狠瞪了一眼,但——裴昱还是顽强地“科普”完了。
他讨厌酒驾。
涉猎还挺广……盛淮静静听他说完,平静但也空寂的眼底,不觉染了一丝笑意。
盛母却笑不出来。
“你什么人?!”她气得手直抖,本就尖利的声音再次拔高。
盛淮蹙蹙眉,移动脚步,遮挡住她看向裴昱的视线。冲他一个人发疯就够了。
“您能不能小点儿声?”盛时安也气呼呼地瞪向这位“外祖母”。
她太吵了!
“他又是谁?!”盛母面色难看质问盛淮,眼睛又忍不住扫了眼地上的小豆丁。
有些……让人奇怪的眼熟。
“和您没关系。”盛淮把盛时安也往后挡了挡。“张伯,送客。”
“是。”张伯上前几步,“小——方太太,请。”
“你听他的?!”盛母满面怒容,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老先生临终嘱托,太太见谅。”张伯替她拉开车门,微微躬身——“请。”
好,很好……盛母胸膛起伏不定。
自尊不允许她在这里继续受气,可……对幼子的满腔母爱,让她放下自尊:
“我们单独谈一谈。”
她看向盛淮。
“就十分钟。”
她眼里甚至带了一分哀切。
谈清楚也好。
盛淮衡量片刻,点了头。
他领教过她的固执,知道她为了“爱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不想她闹上门第二次第三次,也不想此刻,在这里,在……笨蛋面前,同她闹得太难看。
下了决断,他主动迈步走向门口,同时嘱咐张伯:“先送他回去。”
他,指的自然是裴昱。
张伯点头,等母子两人离开车库,眼睛“无意”间往车库入口不远处的柜子角一张望:“咦,裴先生,那是不是您的钥匙?”
演技略显浮夸。
奈何裴昱心眼儿实诚,一无所觉,还满腔感激……
……
“裴先生,您确定就到这里吗?”
人民医院门口,张伯询问裴昱。
……虽然钥匙“找到”了,但以车子电量不足为由,张伯还是完成盛淮交代,送了裴昱回来。
“确定,谢谢。”裴昱点点头,手按上车门把手。
“您……是去看人?这探视时间已经过了吧?还是您身体不舒服?”张伯问着,紧张起来。
“看人。”裴昱答。
张伯这才安心,下车准备替他开门,他却已经自己打开门,迈下一双长腿。
“谢谢,再见。”他再次道谢,朝张伯点点头,披着夜色,走进住院大楼。
慢慢吞吞爬上八楼,裴昱站在楼梯间,想故技重施,磨着护士见上哥哥一面,却又半天没动作。
……护士台前一直人来人往,他想等一等。
手习惯性放进口袋,摸到失而复得的钥匙扣,他捞出来爱惜地看了眼。
幸好没有丢。
他会不习惯——
口袋里没有钥匙扣,会不习惯。
家里没有哥哥,更不习惯……
把玩着钥匙扣,想到哥哥就在几堵墙外,他舒心了些,靠着墙站了会儿,觉得累,又在楼梯上坐下来,隔着防火门缝,看着护士台的情况。
看着看着,头越来越昏沉,他倚着墙,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手里抓的钥匙扣缓缓滑落下来。
一阵冷风吹过,“砰”的一声响,把防火门拍合上,裴昱忽然惊醒——
没醒透。看见死死关闭的防火门,他脑中闪现了些十分不妙的记忆,胸口一紧,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呼……冷静……他努力控制自己呼吸的节奏,手指习惯性抓向裤子口袋……空的……钥匙……呼……呼……
密闭的楼梯间里,弥漫着越来越剧烈——但无人来听的喘息声。
身体支撑不住倒在台阶上,裴昱眼睛仍固执地睁着,一错不错望着防火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