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
傍晚时分,红云漫天,包子铺对面就是海,落日与海交相辉映。
陈老爷子的包子铺每天只有上午开门,只做一上午,傍晚就很清闲。
微风掠过海面带来徐徐湿意,包子店门口支起了碳烤架,一排羊肉串架在上头,碳火一灼,热油滋啦滋啦往下滴。
面点师傅张哥一手摇蒲扇,一手抓着孜然辣椒粉一撒,香气四散。厨师刘姐熟练地切好各样蔬菜放到一旁备用。陈老爷子觉得光烤串没意思,双手叉腰研究着怎么把电视搬出来看。
这顿户外烧烤的准备工作中,只有陈跃是唯一闲人。
陈老爷子大概瞧不得孙子闲着,手一指后面居民楼给孙子安排活:“你也别闲着,去把小落叫来一起吃。”
“打电话呗!”
陈跃蹲在烤架前,少年人嘴急,舍不得离开香喷喷的肉串。
“打了,没打通,怎么多走两步路累着你了?别又想贫,赶紧去!”
陈老爷子说着随手摘下树上刚结出的青涩小果扔了过去,不偏不倚正中乖孙脑门,陈跃捂着额头哎呀一声,老爷子哈哈乐,陈跃哼了一声骑上自行车就走。
李温水住在旧居民楼的顶楼七楼,没电梯,最近便宜。他气喘吁吁上去敲门,敲了好半天,对方才把门打开,精神萎靡的探头出来:“小跃啊,怎么了?”
“李落你睡觉了啊?店里户外烧烤我爷爷叫你来吃。”
“不用了,我不想吃。”李温水转过身,陈跃抓住门把手,劝道:“你应该也没吃饭吧?去呗,一边吹风一边看海,别提多舒坦了。走吧,我爷爷专门等你呢,说你不来不让我吃饭。”
李温水沉默片刻,有气无力的点下头:“好吧。”
李温水坐在自行车上,眼睛半闭着,落日余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看起来像个久病的人,无精打采。
“李落你怎么了,”陈跃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心情不好吗?”
“没什么,”李温水深吸口气揉了揉自己紧绷的脸,“就是觉得有点胸闷,可能是天气太热了吧。”
“我爷爷准备了冰镇啤酒冰镇西瓜,吃上就凉快了。”
“嗯。”
李温水到时烧烤做的是有模有样,陈老爷子侧头盯着电视机一个劲换台,嘟嘟囔囔:“现在都没好看的抗'日'剧了。”
李温水坐下来,从冰桶里拿了一瓶啤酒,张哥递过去热乎乎油汪汪的猪羊肉串:“李落吃好了再和我要,肉串还有一盆没烤呢。”
刘姐笑呵呵的:“我这还有蔬菜串呢,小李落吃不吃?”
李温水低头瞧着一整盘冒着热气的肉串,点下头:“一会儿吃。”
陈跃蹲在李温水旁边撇嘴:“我怎么不见你们对我这么热情啊?”
“你用得着我们热情吗,你看看你现在吃的一嘴油,吃没个吃相,坐没个坐相,像什么样子!”陈老爷子接话道。
陈跃左右手都是肉串,陈老爷子越说他,他越大口吃,还摇头晃脑的气人,张哥和刘姐在一旁笑着看热闹。
李温水被这欢快的气氛带动出一丝笑容,心想这样的家庭氛围真好,打打闹闹欢声笑语,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落日不见,天色暗下来,风也缓和了,门口亮起一盏昏黄的灯。
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张哥吹嘘自己以前创业的光辉事迹,电视机中的节目从戏曲换到体育竞技再到新闻联播。
“小李落啊,”刘姐问,“你是哪里人啊,反正不会是平县人。”
李温水醉了,他拄着下巴,面颊潮红:“京市啊。”
“还是国际大都市呢,你是本地人吗?”
“是呀,从我出生就在了。”
陈跃:“真的假的?你之前还和我说你是平县人呢,别是又骗我们的吧?”
“只骗你喽。”李温水笑得眼睛眯起来,露出两颗奶乖奶乖的梨涡。
陈跃:“……”
张哥接话:“京市啊,我也是去过的,地方好是好,就是留不住啊,感觉没个盼头,一辈子砸进去了都买不起一套房,还不如回到小县城慢悠悠养老算了。老爷子也是这么想的吧?他啊,当初在京市可是风云人物,他是什么都有了,但也回来了。”
“人生嘛,不能两全的,那边太累喽,什么都有但是不高兴啊。”
陈老爷子漫不经心换了个台,凑巧又换到了娱乐台。
娱乐记者的声音突兀刺耳:“魏思瑶与梁氏公子的婚礼将在明月岛上举行……”
李温水脸上的梨涡月牙眼不见了,他胃病毫无征兆的犯了,一阵阵绞痛,疼得钻心。
陈跃抢过遥控器关了电视,满心不乐意:“记者都没别的事干吗,不就是要结婚嘛,屁大点事放一天啊!”
“呦呵,我乖孙不高兴了,反正你也娶不到人家大明星,你气个什么劲儿。”
“娶不到也不妨碍我生气,等我再见到梁瑾,我就哐哐给他两拳一个踢腿,让他娶我女神!”
几个人被陈跃不知天高地厚的幼稚举动逗笑了,唯独李温水默不作声。
天色太暗,几个没看清李温水满头大汗惨白的脸,继续闲聊着。
刘姐切块西瓜递给陈跃:“魏思瑶的电视剧我看过,年纪轻轻的演的真好啊,不过听说啊,她们这种女明星嫁到豪门后就不能工作了,要相夫教子,挺可惜的。我还是觉得女人不能放弃事业。”
“扑通——”一声。
李温水双手捂着腹部蜷缩着倒在地上。
几人先是一愣,刘姐哎呀一拍大腿,最先跑过去:“小落,你怎么了啊!呀!这脸怎么这么烫啊?是不是发烧了!”
陈老爷子急道:“赶紧叫车,送医院!”
李温水没有身份证挂不了号,陈老爷子动用了关系让李温水照常检查。李温水输上液后情况稳定,老爷子年纪大了熬不住,张哥又喝了很多酒,刘姐就陪着二人回去了,让陈跃留下来照顾李温水。
夜晚的医院静悄悄的,陈跃坐在床边拄着下巴看着李温水,不经意一瞥瞧到门口人影闪过,手机在这时打来了陌生电话,对方让他取快递。
他不记得自己买快递了啊,犹豫了一下说:“李落我有个快递到了,我出去一下啊。”
“嗯。”
陈跃走后,门轻轻开了。
李温水背对门口躺着,微凉的**顺着血管输入全身,像是冷风裹着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热乎气儿。
他还没完全酒醒,脑袋晕乎乎的,眼尾发红,身处他乡,身边没有一个亲近的人,一个人躺在冰冷医院里的感觉并不好受。
李温水吸了吸鼻子,偷偷擦去眼角的泪。
门外一道灼热的视线深深烙印在李温水瘦弱的身躯上。李温水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梁瑾想他想的快疯了,他心脏疯狂跳动,浑身上下叫嚣着想要把李温水拥入怀中再也不放。
医生先梁瑾一步走了进来,正好遮住李温水的视线。
李温水听到动静擦干眼泪,摇摇晃晃地坐起身,垂着头问:“医生,是该拔针了吗?”
“还没到拔针的时候,我就是来问问,你这半年有没有做过手术一类的,看你的身体报告有点奇怪。”
李温水反应似乎有点迟钝,半晌,安静的病房中只响起他一个人的声音——
“我捐赠过骨髓。”
梁瑾停在床边,这句话砸的他头脑发懵,身体麻了一半。
医生说着往外走:“那就怪不得了,但是做好事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
李温水喝了酒,人变得坦诚无比:“才不是做好事,我收钱了,收了一百万呢。”
他眼皮子都没抬,并不知道身边换了人。
李温水手指在床单上画来画去,嘀嘀咕咕:“医生,是不是换的钱蛮多的,我查过的实际上卖骨髓赚不到太多钱的,我讹了他们一大笔,反正他们有钱嘛。”
下一刻他被人强行扳过肩膀,被迫对上那人泛红的眼眸。
梁瑾双手发抖,胸口像被铁锤狠狠敲击过,闷痛窒息,自持矜贵的公子哥在这一刻毫无冷静可言。
他内心撕裂般得疼,气愤不解:“为什么要用骨髓换钱,你需要钱为什么不和我说!李温水你不懂什么叫**自己吗!”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李温水歪着脑袋盯着梁瑾,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理直气壮:“我没有钱啊,没有钱当然要换钱了。”
眼前视线逐渐明朗,李温水看清眼前人后脸色一变,醉意让他对情绪的把控力更差,他瞪着梁瑾,心想梁瑾怎么好意思生气?凭什么质问他?
强烈的怒意汹涌而来,他抬手指向梁瑾,声色俱厉:“真好笑,你有什么好质问我的?我没有和你借过钱吗!我哭着和你借钱,你理我了吗!”
酒精的作用下,李温水一股脑的吼出压抑太多太久几乎要爆开的怒火,他现在非常不爽,身体难受死了,没力气哪里都疼,他也不想这样啊!
“要不是迫不得已谁他妈愿意啊!梁瑾,谁愿意伤害自己的身体我没办法了啊!我要还债的!”
输液瓶被李温水扯得摇摇晃晃,眼角不受控地泛出泪来,声音依旧凌厉无比:“我不愿意爱我自己吗?我怎么爱?不是人人都像大少爷你什么都有!你什么都有,那点钱对你来说就是动动手指的事,你几瓶酒都比我的骨髓贵,那你借我钱了吗?”
梁瑾眼眶干涩到疼痛,喉咙如同卡住刀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温水向他借钱那晚,是他的偏见拒绝了李温水。
李温水捐骨髓,把自己身体搞成这样,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心脏仿若被李温水亲手割开,李温水的愤怒控诉,李温水的满腹委屈,让他心痛欲裂。
他捉住李温水输液的手腕,一手轻轻擦去李温水眼角的泪,心上人的泪水灼得他手指生疼,一直疼到心底。
梁瑾通红的双眼酸涩刺痛,他伸手将李温水抱在怀里,双臂越收越紧。
李温水又瘦了,骨头硌人,他怕把人抱坏了,又微微松点力道。
骄傲的少爷终于在这一刻放下身段,低下尊贵的头颅,无尽的悔意心疼汹涌着直冲喉咙,声音轻颤:
“对不起,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