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正义逆反（32）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唐沢裕并没有回过头。
出口的光亮止步于他脚下，倾斜的光线照下来，堪堪擦鞋尖而过。他站在那里，距光明一步之遥，背影凝固在背光中，像静止的时间里剪下的影子。
秒针好像在这一刻停滞住了。
柯南听不见手表的走时声，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状态下，杂音被无意识滤在耳后。他感到颊边有冷汗留下来，咸凉的**渗入发鬓，他的额角很快就湿透了，又是侧颊、耳根，冷汗沿脖颈的线条流下去，直到领口洇出深色的水渍。
唐沢裕会是什么反应，柯南自己也没有底。
但这是最后的时限了。
出了这条楼梯，他就会借口离开，最后与乌丸莲耶面对面的只有柯南，像任何一部热血漫画的结尾，主角与反派当面对峙。
至于离开的原因，贝尔摩德拦下赤井秀一，自然也会有另一个人顺理成章地拦下他。邮轮的水密舱装有炸弹，最初的回溯里，乌丸莲耶按下起爆键，直接导致了柯南的第一次失败，可炸弹没有他一样会炸：
上面设置了倒计时，距离引爆只剩不到五十分钟。
情况紧急，所以唐沢裕一定会走。下到总部的通道就是柯南坦白的死线，他只有在最后赌一把，既是赌自己是否会成功，也是赌唐沢裕……赌他会不会陪自己一起赌。
柯南的暗示已经出口，剩下的只能交给命运。
——而在回溯刚开始的那段时间里，他是绝对不能在唐沢裕面前暴露的。
那时柯南和赤井秀一刚刚上船，所有的布置尚未开始。对于唐沢裕而言，他的改动只是不顾后果的莽撞尝试：他不知道柯南经历了多少试错，同理，也不知道这一切具有多少的可行性。
原定的剧本经过验证，虽然会牺牲一个人，但是成功率百分之百；
而柯南的所作所为，导向的却是未知的后果。
确定的结果与莫测的风险，他一定会阻止柯南这样做。就算原定的剧本并没有那么完满，可牺牲品自己都不在乎，所以唐沢裕不会同意更改，甚至会不惜一切手段，将不确定性的矛头扼杀在襁褓中。
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分别之后，柯南只剩一段自己的路要走。
剧本的演出已近尾声，无论他会不会被剥离系统权限，一切已成定局……木已成舟。
柯南紧张地盯着唐沢裕的背影，一片阒然的死寂里，忽然听到一阵接近的脚步声。来人在通道之外的走廊上，正在一步步走过来，唐沢裕依然没有开口，注意力却被那道脚步声稍稍地分过去，柯南甚至有一种被判死缓的劫后余生感。
脚步声就在不远处，却在即将进入两人视野前停住了，似乎在等楼梯上的人把话说完。
唐沢裕侧过头听了一会，突然无声地笑了一声。
他好像一瞬间明白了什么。“那么，”他终于开口道，“你还要继续吗？”
——你已经知道原作，知道了原版和重置版，知道了我的改动……甚至知道了我实质上是什么人。
你还要接着往前走吗？
唐沢裕说这话没有回头，如果画面记录下他的脸，应该也只有开口的动作。上半张脸深深地掩盖在阴影中，连瞳孔闪烁的情绪都看不分明——他和柯南谁都没有忘记，漫画的完结还远没有到来。
即使那一刻似乎已相当近。
但此时此刻，这样的一段对话，还是随时可能被漫画撷取作为素材。所以他选了最笼统、最概括，最含糊其辞，但同时也最能让听的人瞬间明白其含义的表述：
——继续下去，那可真就是说同流合污也不为过。
——你真的要继续吗？
柯南坚定地点了点头，随后才发现唐沢裕的角度看不到自己动作，于是他开口说：“是。”
脚步声就在话音落地的下一秒再度响起来，楼梯外等待的人匆匆抵达。他当然知道自己会遇见谁，但依然抬起脸，露出恰当好处的愕然表情。
通道外的光线照亮了他的脸，诸伏景光。
他说：“装置在倒计时了。”
……
“什么倒计时？”柯南抢先开口，“装置……你是说，炸弹的引爆装置？”
他没给唐沢裕留下反应时间，提步间噔噔噔越过他，径直走到诸伏景光身前。
唐沢裕已经想通了其中的所有关窍，诸伏景光会停在楼梯外，就是在等柯南和他的话聊完。正常来说，他应该急匆匆出现的，这才能体现爆炸倒计时的紧迫感。
特意留下这一段余裕，动机只存在一个解释：
这两人早已背着他串通好了。
怪不得之前漫画里还有他持刀逼问柯南的情节，不仅是演给弹幕，更是在演给他看的。
柯南提到伦敦篇时，他已经恢复了所有记忆。几级的台阶下面，诸伏景光和他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炸弹的情况，唐沢裕不动声色地倒退一步，将发挥的空间留给两人。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系统：【……】
【关于柯南为什么知道那么多，】唐沢裕道，【你总该有一点头绪吧。】
电子音的沉默于事无补，漫画的界面、弹幕，乃至后面的评论区，都已经被他第一时间调了出来。
——系统肩负着柯南摊牌后应付唐沢裕的任务，可他哪有那么好糊弄过去？先前转移注意力的伎俩都是权宜之计，当他察觉的一瞬间，只要有一个念头注意到，就能抽丝剥茧，捋清楚背后的一切来龙去脉。
漫画的更新已经追上了事件发展，诸伏景光的适时出现，让先前他和柯南的那段对话没有收录在画面中。贝尔摩德之后紧跟着就是他，弹幕被剧情的大起大落下的一丝大气也不敢喘，险些没紧张得厥过去。
直到气氛渐渐松弛，文字框里才多了一些讨论的声音：
【之前看到hiro：跳起来
现在看到hiro：跳起来】
【秒懂，ls的两个跳，似乎并不是一个意思】
【家人们谁懂啊，我也……！
没出场之前盼出场，天天是那个星星月亮盼得不行，但景光的第一眼属实是吓到我了。那柄架在柯南脖子上的刀，心理阴影promax+，当晚我睡觉都没能忘记这一茬】
【——甚至现在他的脸出现的第一刻，我的第一反应都是看他手上有没有拿着刀，这是可以说的吗？】
【同看有没有刀+1】
【话说他这次为什么对柯南那么好，真不会再一刀上去吗？】
【笑死，怎么感觉景光已经成你们眼中恐怖电影的屠夫了啊！】
【u1s1，就事论事，之前他举刀逼问柯南也是特殊原因，因为唐沢裕被人带走失踪了啊？现在他就在这里，景光当然也不会出手】
【嘶——突然觉得，A佬的猜测再上一分】
【你们看，这么明显的前后对比，糖糖失踪时，景光的态度是直接逼问，现在唐沢裕和他一起，即使柯南追问他也不厌其烦解答。
这根本不就是双标吗，明显唐沢裕和他是一伙的吧！】
【原来还要到这里，你们才觉得唐黑论上分吗……我个人觉得，其实从景光在总部行动自如、还能通风报信有炸弹开始，就已经非常能说明问题了】
【唐红视角→正义的红方潜入，意外得知邮轮危在旦夕，危急时刻力挽狂澜
唐黑视角→关键时刻拿炸弹掩护，逼迫红方为拆弹疲于奔命，趁机保存自身实力】
【哈哈哈正好赤井也不在，只剩柯南一个，这两人根本就是在联手一起忽悠小孩吧？】
【虽然我作为乐子人，本身对A佬的想法喜闻乐见，但怎么说，突然就有点怜爱小柯了呢（幸灾乐祸喝茶）】
……柯南被他和诸伏景光联手蒙在鼓中？
唐沢裕微微一哂：分明是他被这两人摆了一道才对。
系统很长时间都没有答话，他从漫画中抬起眼，稍稍加重尾音：【嗯？】
【那个，】电子音终于弱弱地探出头，【这也的确是他的想法……】
唐沢裕眼底似笑非笑，神情只写着一句“你猜我信不信”。
系统：【……我也只是个执行者。】
【我当然知道，】唐沢裕说，【你是个受人指使的“执行者”。】
他还刻意强调了最后的三个字，生怕系统听不出语气的讽刺来。
【只是，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我想这似乎才是关键吧？】
……
系统的电子音停了两秒，像是被逼到死路，平直无波的声线愣是说出了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
【我越来越难分离出他们单独的意识了。】
唐沢裕微微一怔。
……
这时柯南与诸伏景光名为对话、实则向弹幕介绍炸弹信息的交流告一段落，拆弹的步骤由三段物理密码构成，分别是三个显示装置，每个装置共十位数字，内容每分钟随机一变。
只有集齐三个显示屏，在一分钟以内输完密码，才有可能解除炸弹的倒计时。
发现两人的目光转过来，唐沢裕一秒进入状态，对戏道：“我这里大概有一些思路……密码的事，我也一起来找。”
柯南的反应就像是松了口气，或者长久捏的一把冷汗终于落地。
只是唐沢裕无暇关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系统的最后那句话吸引走了。
【你是说……】
【升维的进度已经很快，在我这里的灵魂，大概正在受到“自己”的牵引，】系统咬了咬牙，【我找不到单独的工藤新一，可能他已经回去了吧。】
“……”
灵魂是唯一的。
这才是这句话的真正解释。一周目的灵魂成为系统，升维成功的世界里，不可能存在两个灵魂，这些灵魂最后都会回到自己原本的身体里去。
唐沢裕沉默了一小会，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再问。
他看向评论区。
【我没想到有这条路，】他语气放得很轻，【没想到……还有这种解释。】
这等于直接换了个话题了。
柯南布置的改动，他大概浏览了几个热门帖就已经知道思路。首先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引导一部分的声浪往唐沢裕别有目的的方向想；等到舆情成为趋势时，再出言加以引导。
最后的这条回复，几乎已经奠定了他的不败地位。
——他首先说，我提供另一种解读方向；
——接着又立即找补，真正的漫画永远也不可能这样画。
这样一来，“唐黑论”就永远成为一种阴谋论的解读，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围绕它的讨论，就从“是不是”变为“信不信”。
因为根本就不会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所以，只要足够多的人相信它，这样的解读就是真相。
这的确是最小的改动，从根基上立于不败之地。剧本的原流程保持不变，柯南只是插入了几段回忆，他改的不是剧情，是弹幕的看法，是人心。
并不是什么陌生的伎俩。为什么他就没想到呢？
【因为你太累了。】
系统说。先前他顾左右而言他，却在唐沢裕沉思时又探出头，【你应该……试着去相信一点点别人的。】
“……”
【太难了。】片刻之后，唐沢裕微微摇了摇头。
【该说不愧是主角吗。】
过去铸就了他的底色，经历决定了他不会这样做，不会将决定一切的要务交托给另一个人。
这不是一个一时蒙蔽的偶然性，而是一定会发生的必然。
唐沢裕苦笑一下，【升维的进度到哪里？】
系统回答道：【已经快了。】
【他们的灵魂……所有，】唐沢裕又问，【全都会回去吗？】
其实问题的答案他清楚，这点系统也同样知道。但电子音还是不厌其烦地说：【灵魂是唯一的。】
【只要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最后都会回归到原本的身体里。】
话题从柯南的谋篇布局上绕了一个大圈，最后又重新回到这里。唐沢裕的声音放得更低：
【他们都会有记忆吗？】
电子音停顿了一小会。
其实他知道唐沢裕为什么这么问……漫画的连载开始之前，柯南问他坦白后该怎么应对唐沢裕，系统打包票他有办法，但办法暂时并不想拿出来。
原因正是这个，唐沢裕的反应一定是这样的。
更早之前，世界[抹除]的一周目。唐沢裕始终只字不提，但现在系统不得不开口了，柯南以伦敦篇委婉坦白，就代表他已经知道了部分原作，要么系统承认，自己私自扣留了三个月时间，要么他抛出这个话题，灵魂的融合与回归。
系统猜到唐沢裕实际上想问谁，话题到一半突然停顿，乃至于绕着柯南的布局聊出十万八千米……大抵都是某种逃避心理作祟。
他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唐沢裕沉默了一段时间，漆黑的瞳孔里，目光显得有些悠远。
那一刻他似乎陷入回忆，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在发呆，且什么都没有想。
【那……他，】他轻轻地说，【他也会想起来吗？】
……
如果系统是个人，那他现在大概会闭上眼，无声地叹一口气。
唐沢裕在问的是琴酒。
系统再一次重复了那个答案，电子音说：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