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正义逆反（26）
柯南在晚六点抵达商业街，距离街心的那场斯诺克表演赛还有十来分钟，人流渐渐地密集起来，私语声仿佛酝酿着某种期待。
低分贝的噪音云一般笼罩在街道上空，气氛隐秘而热烈，他们顺人潮的方向往前走，仿佛要参加某种朝圣式的集会。
红球落袋……一杆清场。
——不论是多少次，柯南依然在这里感到本能的心跳加速。
唐沢裕从聚光灯的至高处望下来，目光因漫不经心而别具神采。他看到哪里，哪里人群的倒吸气声就此起彼伏，那双黑眸中似乎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光泽，所有人都觉得他在看他，然而那真的只是随意的一瞥而已。
从天而降的射灯照下来，在他身后是一条光线的瀑。他逆光回望一眼，随后便端起酒杯，离开了。
柯南：【……你觉得他在看我吗？】
【恐怕我很难给出否定的答复。】电子音道。
而这个答案他心知肚明，柯南深吸了一口气，心想：真正的难题才刚刚开始。
先前他抄捷径、改细节，恨不得将不在漫画内的每分每秒都利用起来，现在的情况却恰恰相反，这是他最不能急的时候，与唐沢裕有关的经历，一丝一毫都不能改。
因为他实在太敏锐了。
哪怕多递了一个眼神，都可能成为被他察觉的导火索。好几次柯南连失败都不知道为什么，就已经被剥夺了系统权限。
这里最稳妥的做法，就是完完全全按第一次的行动来。
——唐沢裕走下球台之后，赤井秀一就远远跟了上去，柯南被他牵着手，重重阻隔的人群中，前方的背影时隐时现。
系统曾在某一次的回溯中给过解释，柯南能看到漫画是因为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漏洞，临近升维的数据溢出。
由于漏洞实在是过于微小，即使存在了，也不会对系统的运行造成影响，他才能借此悄无声息地链接柯南。
可同样也因为漏洞微小，发现之后的解决也异常迅速。所以柯南一次失败都不能有，唐沢裕察觉到这一点时，系统甚至都没有预警的时间。
先前回溯的那几次，电子音甚至都没能嘎两声，就像被卡住脖子的大鹅那样禁了言。
逛街的流程还是第一次的顺序，高定店—魔术摊—冰淇淋摊。前方的身影从玻璃后推门而出，所有的店员在他在身后鞠躬。
无论是他过分随意的装束，还是周围人恭敬的态度举止，这都是柯南早已熟悉甚至于习惯的事。他的所有目光聚焦于唐沢裕，视线只盯着他；唐沢裕一直都没有回过头，但柯南知道，他一定正在漫画中注视着自己。
他们在人群中相隔太远，所以，柯南也同样通过漫画来看着他。
——两人借漫画互相观察，这种状态给了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感。
魔术摊前有一个插曲，做了记号的扑克牌从观众席中传过来时，唐沢裕悄悄地扣下了它。
柯南对系统说：【他在测突发事件出现在漫画的最短时间。】
第一次看见唐沢裕这么做，他还没想通他的目的，这个时候，柯南却已经能下定结论。
——台上的观众将藏牌当成了魔术的表演本身，而魔术师本人却一头雾水，这其实是一幕极富喜剧效果的乌龙。它当然有可能出现在漫画里，甚至说，极大地提高了出现概率。
如果没有唐沢裕这么做，它就仅仅是一段普通的魔术表演。他只是简单地扣下了一张牌，就大大提高了情节被漫画收录的可能性。
那么，现实中发生的事，需要多久能登上漫画？
最长的用时尚未可知，但等下一页漫画刷新，最短的间隔就已经被他给试出来了。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的推论就顺理成章，柯南对系统说：【他其实也在试你。】
电子音装死，并不吭声。
这个时候，唐沢裕已经进了电梯。
他在冰淇淋店的队伍前接了一个电话，随后就挥散了跟随的人。见他上楼，赤井秀一立刻也转向最近的消防通道，他要抢在唐沢裕之前埋伏到他要抵达的目的地。
柯南也跟着跑上去，楼梯间回**着急促的脚步声，与此同时，赤井秀一还在联络顶层的人。
一个FBI打晕了值守的侍应生，提前等在那里。
“对。”他说，“你在前面守好，在暗一点的地方……越黑越好，只要能让他起疑，放慢脚步等我们过来。”
那个人也正是先前唐沢裕抵达18层时，在第一个路口遇到的侍应生。红发绿瞳，北美骨相，他在胆大的同时也相当厉害，所有人的船票就是他从系统里黑下来的。
柯南等赤井秀一挂断联络，出声在一旁问道：“他是谁？”
“……”
赤井秀一顿了一下：“安东尼。”
他的停顿很短，可能时长都不到半秒。一个普通人突然被问起身边的同事叫什么，反应的时间大概率会比赤井秀一还要久，这本身是一件平常的事，但在漫画的世界里，它又被赋予了新的解读方式：
如果没有被柯南刻意问起，这个人就是没名字的。
换一种说法，世界刚刚“生成”了他的名字。漫画里无足轻重的配角没有姓名，他们存在，是因为这个职位上需要有一个人。
【如果我把世界上每一个人的名字都问一遍，】柯南突发奇想，【会怎么样？】
【有名字的一瞬间，这个灵魂就存在了。】系统说，【理论上，这也是升维的一种途径，……但除非你真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在读者的面前列一遍。】
柯南：【然后在这之前，漫画就会一个读者也不剩了？】
他无奈地一扶额。
事实上，这个想法是他在第一次回溯时产生的，和系统的这段对话也同样保留至今。
毫无防备的人在一声闷响中颓然倒地，这次柯南没阻止赤井秀一的那记手刀，但也同样没浪费手表的麻醉针。周遭安静下来，柯南谨慎地又问系统：
【确认一遍，他是真晕了吧？】
【千真万确，】系统说，【你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直到这时，柯南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半截。
唐沢裕还清醒时，他每走两步就要确认系统还在不在，有的没的的闲谈一直都没停过，他说累了，感觉系统也回答累了。
这次唐沢裕的昏迷会持续十五到二十分钟不等，他也终于能松一口气。
赤井秀一弯腰打横把人抱起来，带回FBI十七楼的根据地，柯南也在对系统说：【就是现在。】
【插叙的回忆，第一段，】他道，【可以漫画里放出来了。】
……
赤井秀一一直记得那根烟，考核官把它叼在嘴里，神情冷淡地点燃了它。
他仰头吐出了一口气，表情因上升的白雾而模糊不清，灯光黯淡的工厂里，一楼的FBI探员正在忙碌。
赤井秀一与他站在工厂二楼的栏杆边，pulque垂眼看着下方，冷淡地咬了根烟。
——就在当下的时刻里，赤井秀一打晕绑人，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他的手法如此流畅，以至于会让人怀疑是不是在心中预演了很多次准备好的。
可其他人不知道，当他埋伏在转角后时，其实并没有去思考出手的时机、力道……或者任何与之相关的所有东西。
同样黯淡的灯光给了他某种关联性的既视感，他想起记忆中的一段场景。
Pulque问：“确定了，就在这间仓库？”
还是莱伊的赤井秀一点了点头。
时间回到两年前，他还在组织卧底的时候，使赤井秀一叛逃的契机，是一场秘密逮捕琴酒的行动。
那时他已经与pulque敲定了后续的一应事宜，几乎可以说万事俱备；继续留在组织有损无益，只会无限期拖延行动计划。
所以赤井秀一决定离开，暴露身份，回到FBI本部。
但卧底绝不会无缘无由地放弃任务，他回到本部也没法交代。为此赤井秀一策划了这场行动——对琴酒出手。
如果成功，他无疑折损了组织的一只臂膀，即便失败，他也达成了他的目的。
无论行动的成功与否，莱伊的卧底身份都会因其而彻底暴露。至于能不能抓捕琴酒，只是过程中一个可有可无的添头，成功了固然锦上添花，失败的话，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赤井秀一把计划告知给pulque，听完对面的人沉默了半秒钟：“仓库的地址发给我。”
——行动的日期就在今天。
赤井秀一是先确定行动、选择场地，布置完需要的一切后，才将计划告知给pulque的，一切都来得过□□速。FBI探员正在下面做紧锣密鼓的最后准备，没人注意到，赤井秀一从后门带进来一个人。
围捕的地址选定在一间两层楼高的仓库中，它位于工厂内部，原本是用来做汽修的。汽修厂早已倒闭，仓库搬空得不剩什么，低矮的房顶倾斜着压下来，昏暗的黄光充斥着整片空间。
半空垂下的一盏灯泡，就是整个仓库里唯一的光源。
FBI对仓库的内部做了改造，墙壁的后面还有夹层，所有探员就藏在里面。站在门口时，乍看下里面空无一人，而一旦门口的人走进来，出口封锁，埋伏已久的FBI立刻能一拥而上。
Pulque站在二楼栏杆旁打量一圈，客观地评价道：“成功率似乎并不高。”
“布置还没有全部完成，”赤井秀一说，“狙击手的火力能完全覆盖出口，一旦有人进来，他就是瓮中之鳖。”
“……你似乎准备的很认真。”
“虽然抓捕行动是托词，但也得做做样子吧？”赤井秀一笑了笑，“我习惯全力以赴。”
pulque于是便不再说话。
他视线重新回到一楼，无言的寂静蔓延片刻，过了一会，听见他的声音轻轻道：“真快啊。”
赤井秀一也沉默了，他叛逃后会发生什么事，两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FBI的行动还是太急，今天动手，今天才将计划告知给他……pulque说的快，其中未必不隐含着突然的意思。
刺耳的铃声穿破沉默，赤井秀一的手机响了。他低头接通按键，与此同时pulque道：“过两天我会去趟加州。”
“有个任务。你也在。”他指尖点着栏杆，“你说过的……一些地方，或许有机会看一看。”
赤井秀一反应了两秒钟，随后才猛然领悟了他的意思。
他已经快要忘了，当初他是以家人为契机，一点点拉近与pulque的距离的。
为此赤井秀一曾经眼都不眨地编造过许多谎，譬如他是个父母双亡的少年气枪冠军；聊到家人就会说童年，那个年代的日本，气枪训练条件还并不宽裕，因此他为了自圆其说，曾经让自己在还有记忆的小时候随父母在加州生活过一段时间。
“那里的玉米地，没有长成前会很扎手。半人高，无边无际的碧绿色，边上连接着金黄的麦田。”
“太阳晒在上面很烫，空气中会有雨水和植物的香气……不过加州不常下雨。”
其实赤井秀一只去过一次加州，为了FBI的任务目标，他是在那片玉米地中将其击毙的。
——在他已近乎遗忘的此刻，过去的谎言突然从pulque口中说出来，给他的感觉难以言喻。赤井秀一的喉结滚了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然而铃声在响，他是以物资为借口引出琴酒的，现在他来问地址了。
他望向屏幕，最后又看向pulque。
昏暗的黄光下，pulque也同样注视着他。
这间仓库的内部是全空的，说是二楼，其实只有墙面边缘的一圈步道。一楼往上就是房顶，空间压抑又空旷，穿堂而过的冷风刮进来，摇晃的吊灯让地上的影子变化着长度。
……铃声从没有一刻如此刺耳过。最后赤井秀一说：“这是最好的机会。”
“fifty fifty。延期的风险太大了。”
他冷酷而精明，永远高效。永远直指目标，永远……不会为了其他任何的人或事而留。
摇晃的光源在他侧脸投下动**不定的阴影，明与暗的交接处，pulque眼神很深。永无止尽的响铃声在背景中，那一刻pulque的眼里有什么，赤井秀一是读不透的，昏暗的光线模糊底色，将一切抽象为一种符号式的剪影。
他只记得时间似乎已过去很久，铃声停了。唐沢裕忽然就卸了力道，他慢慢地收回手，又低低深吸了一口烟。
仓库大门中开，呼啸的冷风迎面而入。
他鬓边的黑发似乎被风吹乱，永远冷淡的脸上，神情慢慢地有了变化，他在暗光、剪影与上升的白烟后笑了笑：“是啊。”
铃声已经停了，铃声再一次响起来。
“抱歉，”他说，“你继续吧。”
……
柯南说：“我觉得这个眼神很好。”
他在对系统说这句话。
赤井秀一敲晕唐沢裕，漫画给了他一格瞳孔的特写，随后画面就转入回忆。至于动手时赤井秀一究竟是怎么想——到底有没有、或者说会不会想起这些，这一点其实并不重要。
把插叙的回忆放出来需要契机，现在，回忆的两位当事人都在场，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等等，不是，这么突然？】
【我以为杯户会议就是全部的回忆杀，无论以前发生什么，之后全都不会再讲……现在又来了这一段，喜悦天降的好突然，我需要缓缓】
【看完就觉得不对劲了，pulque为什么要阻拦啊？】
【我左思右想都觉得没有动机。明明现场都布置好了，如果在这个时候停下，不是让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吗？】
【而且赤井一直记到现在，甚至在这个时候想起来，感觉就更加微妙……再次失忆的话，他们是不确定唐沢裕的立场的吧？连他记不记得自己都不确定。在这个时候回想起以前的那些疑点，嘶——我不好说】
【？怎么突然就疑点了，只有我一个没看懂吗？】
【你们想想，FBI的计划已经是制定好的，是不是？在即将行动的关键时刻让pulque来，我说的不好听点，已经出于对这个合作伙伴的尊重了。况且，逮捕琴酒的计划中途作废，FBI能有什么好处？他们可没有上帝视角，不知道因为朗姆的横插一脚，这个计划注定是失败的。
计划贸然叫停，对FBI而言只有损失，可能唯一的受益者就是被视为逮捕目标的琴酒吧】
【可这样真不是过度解读吗，难道你的意思是，pulque临时叫停计划是为了琴酒？这时候他们有关系吗？】
【只是说存在这种可能，我可没有说一定，你品，细品】
【……（猫脑过载）】
【虽然但是，赤井为什么突然在这时候想这些啊！明明唐沢裕是敌是友还不确定，我真觉得剧情的编排有什么暗示性了，主要是这个内容，这个时点，说不让人想歪都不可能啊！】
……
屏幕的光倒映在柯南的镜片上，弹幕的讨论瀑布般从他的眼前流过。
除开唐沢裕本人的反应外，他第二担心的就是漫画，这也是所有步骤中最不可控的一部分，所幸反响的效果很好。
Pulque与赤井秀一的对视那里，画面被蒙上大片阴影。
冬日的季节似乎自带一片灰蒙蒙的雾气，昏暗而开阔的仓库，阴冷的氛围与未尽之语，此情此景几乎令人下意识浮想联翩，背后是不是还藏着更多未曾宣之于口的隐秘。
“其实他们还没有注意到一点，唐沢哥没有说完的话。”柯南说，“这里他提起去加州……特意强调任务的成员有赤井秀一，潜台词也是让赤井先生暂缓行动，从长计议。”
“‘如果你想要策划叛逃，之后的机会还有很多’——这是他画外音所暗示的。不过赤井先生拒绝了，他一向不喜欢夜长梦多。”
永远理性至上，不会因冲动而为行动增添不必要的波折，赤井秀一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仓库的埋伏已经设好，他就不会再等到下一次。
“……而pulque其实也知道，组织的Rye是什么性格，”
说到这里柯南的话音停了停，他原地思考一瞬，“所以，这时候突然阻拦，目的就十分耐人寻味。”
“也可以理解为他在保琴酒。的确已经有人在往这个方向想了。”
不过并不能急，疑问的种子是一点点埋下的。
看完列表讨论的内容，柯南才稍稍松了口气。
大差不差，几乎与他预想的方向一致。
——既然是要救人，那么至关重要、也是要做的第一步，自然是再把唐沢裕的形象给拧回来。
但这一步的难度更甚于百倍不止。他已经在之前的剧情中经历过不止一次反转，从纯红、纯黑再到纯红；如果再来一次红转黑，不说漫画会不会这么表现，审美疲劳的读者也大概率不会买账。
所以柯南另辟蹊径，他选择另换了一种方式。
不是把真相直截了当地摆出来，而要读者去自行发掘。
这里插入过去的回忆杀正因于此。他用各种迹象来铺垫暗示，好让一部分嗅觉敏锐的读者察觉到不对劲，必要的时候，还能用评论区【路过的A】的账号带节奏。
只有自己推理出的，人们才对此深信不疑。
但想要达到这个目的，现在的进展还不够——远远不够。
柯南从地上站起来。
他已经确定好要找的人，下一个即将出场的人选是，诸伏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