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正义逆反(8)

——我知道你是谁。

唐沢裕是有点想笑的,于是他唇角勾了勾,一个短促而讽刺的气音。

赤井秀一却没有受到影响:“你的名字是唐沢裕。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任理事官,警衔为警视。”

他的话乍听起来流利,实际上一长串介绍里,还掺杂着大量的专有名词。如果不加准备,一遍将它说通顺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足以猜到他为这段腹稿准备了有多久。

唐沢裕却有些兴致缺缺。

他隐蔽地拉开弹幕列表,而在外人的视线里,他只是稍稍拧动了一下脖子——由于长时间坐姿而导致的肌肉疲累。唐沢裕侧过头,是为了不让赤井秀一发现自己的眼神漂移,打开漫画时,上面的剧情已经同步更新到了这段对话。

【完蛋,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上来就逼问,本来失忆的糖就不记得……阿卡伊你这么做,真的不会让本就不高的好感度down得更低吗(哽住)】

【举起望远镜,谁的地心被砸穿了?哦,原来是糖糖的好感度条啊,哈哈哈我没疯】

【别逼问了求你,顺毛哄,你给我顺毛哄啊!我恨不得魂穿赤井掰开他的嘴,做哀酱邻居的时候你天天炖土豆炖牛肉,怎么轮到糖糖就只剩一手刀了?你这样是会被我告双标的知道吗!】

【谁懂,现在真的很想穿进屏幕里按头喊:他!真的是你队友啊!不要因为上来就手段粗暴而对他没有好感啊!呃好吧的确挺令人没有好感……但!他的确!是来救你的啊啊啊啊!!!】

【v我50,穿进屏幕让阿卡伊开口(凝重)】

【更窒息的是,FBI本来就来晚了吧?从定位到本部位置、搜集信息、伪装登港,中间少说也隔了三四天,看到的糖这么活蹦乱跳,说明他只会醒的更早。

这可是整整三四天啊,但凡组织本部的不全是废物,该灌输的什么错误观念都已经灌输完了吧?现在突然又冒出另一伙人绑架你,完了还按着头和你说他们“可以信任”……

已经开始自闭了家人们,换我是唐沢裕我也不信啊!!!】

【应该也没有那么久,第一页右上角有标注,从有定位到登船不超过48小时】

【两天?那还挺快。但唐沢裕肯定会先于FBI与组织接触,这段空白期是客观存在的】

【上面的按头党,麻烦动动你们金贵的小脑袋ok?赤井他们当然也有顾虑啊,客观来说,唐沢裕不记得所有人,但所有人同样也不认识他。就算之后坦白,在此之前也要确定好立场啊,万一他就是完全站在组织那边的,回去以后反手把你卖了,怎么办?】

【?ls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

【有些弱智发言看得我快窒息了,之前的红黑反转还吵得不够多吗?就算身在组织,他也一直是内心纯红的角色啊】

【没有阅读能力的是你才对,多大一双眼睛让你忽略了我的“万一”?看不懂万一的意思吗,你有上帝视角,漫画里的人可没有,只要有万分之一暴露的可能性,这个试探就一定要有。

失败的代价,没有人承受得起。】

【……】

长长的弹幕列表拉到底,甚至没有什么有新意的说辞。唐沢裕不动声色地扫读完,心里已经将之后要说的台词编了一个大概。

而赤井秀一的腹稿才进行到最后一段。

“……从业七年,共破获大案要案两百余起,是连续两年的警察最高表彰获得者,在各大媒体届,还经常被称为‘日本警察的’……”

最后的“代言人”三字还没说完,唐沢裕开口打断他:“既然这样,那么,我也知道我是谁。”

他稍一歪头。“你想听听看吗?”

咦?

人群后面的柯南一个激灵。

他对唐沢裕很难不多想,在没有登船的这段时间里,他在组织中遇到什么还都是未知的。所以柯南才浪费了那一根麻醉针,他与赤井秀一的态度一致,都是先试探,再接触。

现在赤井秀一被打断,而他要出口的,极有可能让他们反推出唐沢裕在组织中接触到的信息量。

柯南从卡迈尔身后探出半只眼,就听唐沢裕用一种异常正经的语调说:

“他们说我来自黑猫星球,有九条命,来地球是为了成年期渡劫的。”

柯南:“……”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话语的可信度,唐沢裕说完顿了顿,又面无表情地补了声:“喵。”

人群中传来噗嗤一声,不知道是哪个旁听的探员没憋住笑,不等赤井秀一出言训斥,他已经自觉地立正站好,一副目不斜视的正经模样。

而唐沢裕表情不变,他双手还被绑在身后,就微微颔首,肢体动作只传递一个意思:接着编。

赤井秀一抬手揉了揉眉心。

一时萦绕的只有沉默,唐沢裕当然不会是尴尬的那一个,他在停顿的时间里环视了整圈套房。一个矮矮的身影立即躲到了中分头司机背后,除此之外,套房里的一应陈设中规中矩,只有铺在长桌上的桌布被探员搭在了椅背上。

“如果你是在介意活动空间的问题,绳子——”赤井秀一终于开口,“我会帮你解开。”

“像我之前说的,我们*的确*是值得你信任的人。”

他的语气明显在定语上加重少许,简直像在说言外之意:有些人并不值得你相信。

黑发的FBI后退半步,露出身侧的一扇门,门板在床头一侧,占据了原本应该是床头柜的位置。

赤井秀一道:“口说无凭。那个套房里还留着一些资料,你不妨过去看看。”

……

屏风的缺口处,安室透挑眉看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地移开目光。

这种男推女就的事,他其实并不会特别在意,如果要认真论,自己任务中惯用的honey trap也可以归纳为这个范畴。困扰安室透的是他在包厢口浪费的时间,这里的侍应生是没有保底工资的,收入全看小费,久而久之,便演变成一个不成文的习俗:

每天的交班完成之后,侍应生们会在更衣室里得意洋洋地炫耀每人今天的小费多少。

安室透奇怪的好胜心起了作用,连着两天都是赚的最多的那一个。被他反超的头筹奋起直追,如果他不铆足了一股气,很快就要被对方反超过去了。

安室透默数五秒,打算里面的人再不停下,他就把三文鱼放在门边的餐车上离开了。

这个时候,他目光忽然一凝。

陪酒的和服女抬起一只手在胸前,起先,他以为这是常拿手帕的习惯性姿势。但是,在男人也用筷子夹起刺身递过来时,她却忽然间放下了手。

——随着男人上身前倾,另一只手也无声滑到了她和服交叠的大腿上。和服女垂下的左手就叠在上面,似乎像无声的讨好,但又巧妙地阻住了他继续往里滑的意图。

安室透眉毛微微蹙起。

在和服女又一次拦下那个动作时,门口的金发男人动了。安室透往里一步,咔哒一声,盛放三文鱼的茶盘以一个微妙的角度递到眼前,同时不偏不倚,溅了和服女一身茶。

“哎呀,真不好意思,”他装模作样地惊呼一声,“这位小姐,我带您去更衣室吧?”

男人颤巍巍地伸手指着他,而他还维持着那副堪称完美的微笑——彬彬有礼的欠身中,甚至还挂着刻意为之的无辜意味。这件事对他而言只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插曲,之所以选择和服女,是因为茶一旦泼到那个大人物身上,他损失的可能不仅是这一单的小费,还有累加的投诉记录。

此外,等大人物换完衣服,和服女依然逃脱不了这个魔窟,可等她从更衣间里出来,早有更多觊觎这个位置的陪酒客填补了这个空缺。

归根结底,安室透能救的也只有一个人。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依然扮演着一个本分的侍应生,交班时结算小费,他这个后来居上者还是挣得最多的那一个。

从员工更衣室返回宿舍要经过一条长廊,走到中途,安室透忽然脚步一停:他认出了前面的那个人影。

这是一条环旋在建筑侧面的观光步道,为确保游客安全,透明的玻璃幕墙始终维持着封闭性。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邮轮透出的光亮将漆黑的海面渲染得流光溢彩,五颜六色的反光打在长廊的天花板上,一个人正靠着栏杆抽烟。

长廊中没有灯。

是那个和服女。她已经换回了日常装束,卸妆的脸惨白素净。听到安室透的脚步声,她侧过头:“啊,是你。”

……

房间中呈现出一种难得的寂静,隔音性能极佳的材料让它像大海上漂流的一片孤岛。

这里是17楼,唐沢裕被打晕袭击的下一层。套房里被分隔出一个小的房间,但可供出入的通道只有一个。

一艘高档的远洋邮轮中显然不会出现外露的通风管道,通向外界的窗户也被完整地封死了,唯一的一扇门外,是套间里的一众FBI探员。

进入房间里的只有唐沢裕一个人,他们也的确不怕他逃跑。

唐沢裕慢慢地活动手腕。

赤井秀一口中,更多“更有置信度”的材料被平摊在桌面上,他一张张浏览过去。出乎意料的是,这些文件都保存得相当完好,绝大部分是剪报,此外,还夹杂着一些打印留档的网络新闻:

《捣毁交易网络!数十位毒贩落马,案情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破获连环杀人案的居然是他?数百万人夜不能寐,犯罪嫌疑人正式落网》

《一条线索反转真相,带你走进法庭审判的一线现场》

……

新闻归置得相当仔细,不知道收集工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保管它们的人下了心思,有几张纸页,时间稍早的居然比更晚一些的还要新,代表它们一经整理就被好好地塑封保存的缘故。

文件外裹有塑封膜,因此不用担心太过大力的翻动让纸页崩散。

唐沢裕粗略地翻了一遍,意识到这居然是赤井秀一口中,自己从事警察的七年间,所有与他有关的媒体报道。

前几年的新闻很少,甚至连剪报都是碎片式的,不规则的形状昭示着它们只能成为报纸版面的填充物,搜集者不得不及时将它们贴在A4纸上,导致一张纸上的时间经常反复跳跃。

较大的一起案件发生于五年前,唐沢裕注意到一行显眼加粗的大字,它从报纸的犄角旮旯一跃成为头版,鲜红的颜色写着:

“村上浩一——泡沫经济的罪与罚?”

旁边跟着一个大大的、中间撕裂的醒目问号。

从这里开始,剪报出现的越来越密,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三年前,唐沢裕在报道正文中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姓氏,随时间推移,紧随其后的警衔从“巡查部长”渐渐升任成“警部补”、“警视”。

到此为止,它都是一个小警察按部就班的升职过程,直到另一个名字出现——工藤新一。

与自己前两年的默默无闻相比,这个名字的经历显然要幸运的多。

初见报是在国际版,一位摄影师在飞往洛杉矶的航班上遭到杀害,破获凶手的侦探在报纸上微笑,一个年轻张扬、又意气风发的日本少年。工藤新一迅速成为媒体追捧的宠儿,不尽其数的美誉加诸于身,“日本警察的救世主”,此类的头衔不一而足。

与此同时,唐沢裕的出现频率也开始渐渐增加。他不再被遮遮掩掩于正文的字里行间,而是提拔到标题上,两个名字在报纸的上下页遥遥相望,如一场隐秘的分庭抗礼。

少年侦探工藤新一……

唐沢裕指尖点着那张神采飞扬的肖像照。

名侦探,江户川柯南。

【他们是同一个人?】

电子音:【对。】

唐沢裕于是没有再开口,意味不明地注视着那沓文件。长时间的阅读让他后颈传来酸痛感,过了一会,唐沢裕仰起头。

窗外是一片寥廓的夜色,深黑的海水忠实地映照着邮轮灯红酒绿的影子。反射的微光漫上来,在他侧脸亮起波纹般漫流的光斑。

天际飘**着几只海鸥。这种生物喜欢群居于食物丰盛的海域,通常在陆地与海洋的交界活动。

其实深海是没有海鸥的,只是邮轮的存在反常地改变了它们的习性,巨额的财富在海面上堆砌出海洋绿洲号,也为它们提供了饱腹和栖息的场所。夜晚,甲板上群居的人群渐渐散去,它们就会俯冲下来,拣食抛弃的残羹剩饭。

他就这样长时间注视着飞鸟的轮廓,翱翔的黑影在他脸上投落下晦涩不明的光影。

电子音小心翼翼:【您……完全深信不疑吗?关于报纸上的这些?】

【假造资料有什么用?】唐沢裕淡淡道,【只要核对一下发行报刊的杂志社,就能知道剪报的内容有没有在造假,他没有必要在这点骗我。】

【……既然这样,你要怎么做?】

又是这个问题。

相同的疑问被以不同的形式重复了很多次,系统回归后,电子音一直在追问他。

唐沢裕说:【我知道你想问的不是这个。】

他低下头,又将桌上的文件翻到末尾,也是一则挂着他名字的新闻标题,大意则是解决了东都环状线上一起被定性为恶性恐怖袭击的炸弹案。

漫流的微光中,他看上去几乎是面无表情的。

【我的记忆就存在你这里。只要想拿,随时都可以恢复,】唐沢裕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但我又为什么拒绝呢?】

这则新闻上同样有他的照片,灰格子围巾的警部站在电车前,对着拍摄的镜头温和微笑。

唐沢裕的指尖,顺着唇角的弧度划过。照片里与照片外,同样的两张脸,因为表情和态度的不同,而呈现出天差地别的两种气质。前者是潺潺流淌的溪水,后者则是封冻于严冬的寒冰。

【我觉得他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