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Case11.双线并轨的真相(24)

“……那个时候,我言辞的确有一点过激。”赤井秀一点头承认。

“你?一点?”

松田阵平嗤笑一声:“那还真是有‘一点’过激,毕竟我当时也只有一点想揍你。”

回忆淡化了当事者本人的情绪,事实上,当时的情况远比叙述中复杂激烈得多。

赤井秀一话音落地,下一秒,已经被揍得踉跄一步!

Pulque身后的墨镜男人,呼啸的拳风迎面而来。赤井秀一不避不退,冷绿色的目光始终盯在pulque身上,这是他此行的终极目的,任何闲杂人等的情绪都无法干扰。

直到墨镜男再度上前一步,pulque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拦下了他。

拳头在离赤井秀一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带起了一阵回旋的气流。黑夜空旷而万籁俱寂,只有无言的北风飒飒而过。

风拍在建筑上的回音像呜咽。

极近的距离上,卷发男人的肌肉绷得很紧,最终还是无言地退了回去。

Pulque一直垂着头,阴影模糊了他的神色,令一切细小的变化隐没在黑暗里,赤井秀一看不清他的表情。过了很久,才听见一声极轻的:“……你说得对。”

——像某种一锤定音的罪行自白。

黑卷发还想气急败坏地再说什么,pulque将他挥手拦下。他忽然抬起头,这个角度,楼顶的天台完全被挡在建筑之后,他其实什么也看不清、看不到,却仍然维持着这个动作。

好像能透过实心的厚重墙壁,看到那埋葬了一条性命的、宁静的血泊。

他静静地说:“怎么就不是我的错呢?”

赤井秀一的神经猛地跳了一下。他从心底弥漫出一种讶异,想不到一句话这么有用,以至于其他准备的腹稿尚在舌尖,卡了壳。

他是想藉由这个机会乘胜追击的,撕开鲜血淋漓的创口,制造出pulque与组织间无可回转的嫌隙。可现下关键时刻,紧要关头,反而是另一种不同于理智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占据了心头上风。

赤井秀一有些犹豫地开口道:“你……”

Pulque一抬手,那是个坚定的、拒绝的手势。

“之后再说。”

赤井秀一的视线里,两人的身影越过他,向断壁的天台而去。这时已经有足够多的后来者确认了苏格兰的死,而他要做的是收走尸体。

这件事只能他来做,任何人都没有逾矩的资格,初见的那一眼已经注定了现在的终局——无论如何,他是苏格兰的考核官。

所以,没有什么能描述得了,赤井秀一再见到活着的苏格兰时,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

……

在天台事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赤井秀一都没有再收到pulque的半分音信。好像这个人突然在组织里销声匿迹,任务和传闻里都没有他的脸。

等他恢复活动时,赤井秀一又发现,自己与对方总是错开——不但没有合作的机会,甚至连他在任务结束时,赤井秀一都堵不到人。

这样的情形发生过三五次后,赤井秀一慢慢回过味来,pulque是有意在躲他。

——所以美国的那一次,不是赤井秀一的运气有多好,而是pulque那时还对他不设防。一旦他有心想要避开,别说在偏僻的小巷,赤井秀一根本连他的一条影子都抓不着。

赤井秀一因此有些心急。

情绪上头的决定,只在那一刻最不理智。之后悲伤消退、思考回笼,伴生的行动力会随时间流逝而呈指数型衰退。

或许他会回到身为代号成员的舒适区,或许他会将遗憾抛之脑后,更有甚者……他会察觉到自己的异心。

赤井秀一为此无眠了三个晚上,直到又过去一个月,才收到来自pulque的一条简讯。

一条简洁的地址,和时间。再无多话。

如果pulque察觉到自己显露的策反苗头,这条简讯就很有可能是一场货真价实的鸿门宴,莱伊会在露面的一瞬间遭到围杀。不过往好处想,这也可能是他终于想通的迹象,邀请他在信任的地点私下密谈。

简讯的地址在一家酒吧,苏格兰出事后,同期的Rye和Sauza均被调回日本。很多年后,这也是降谷零在一楼看见松田阵平的那一所,和唐沢裕扮成琴酒,在故事的开始刺探情报的那个地点,不过赤井秀一不知道。

FBI内部紧急召开一场会议后,他终于决定赴约。

抵达的前一个小时,他安排了一队人手潜伏在酒吧外围。只不过,一旦卧底身份暴露,这些人的帮助可以说聊胜于无。赤井秀一依然在赌,并相信自己的直觉和运气,他背上琴包,在那个时间点准时地推开酒吧的门。

然后他看到卡座里的那个人……苏格兰。

明明已经在眼前失去呼吸,现在却又神奇地死而复生,赤井秀一感觉自己的所有语言功能在一瞬间失去运转。

射灯汇聚的吧台前,pulque打了一个响指:

“回魂了。”

……

“……我难以置信,”赤井秀一说。

他一向吝于表露情绪,此时的语气就是这个黑发男人最为震惊的那一种。

昏暗的光照下,pulque平淡地喝了口酒。

“你仔细看。”

直到第二眼,赤井秀一才发现少许端倪。

苏格兰在卡座中,侧对着两人的角度,无论投诸于身的视线多直白、多惹眼,都没有半点反应。

帘幕般厚重的阴影吞没了他,使他看上去像一座徒具呼吸的雕像,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的死板和……机械化。

赤井秀一心底一冷。

“……这是?”

pulque在喝一种烧酒,度数很烈,几乎能闻到空气里弥散而出的酒精味。这种酒滚下喉咙像一柄刀,从咽喉刮到食管,直到在胃里猛地燃烧起来。

他的眼尾有一抹红,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面色却被反衬得愈发白,显得漠然而没有血色。

面对赤井秀一的疑问,他只是问:“有烟吗?”

赤井秀一把烟递给他。

加州特产,他从美国飞日本的航班上随身带回来,烟农手卷,辛辣浓烈。pulque自己点了火,几乎以深呼吸的姿态吞了一大口,吐气的时候没有白烟。

然后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赤井秀一心脏狂跳,他有一种预感,接下来听到的话绝对将成为这场漫长行动的一个句点,可先出声的却是他的耳机。为了与酒吧外驻守的FBI联络,他的左耳内扣了一枚通讯装置,此刻,里面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摩擦,闷击,和随之而来的、人体倒地的声响。

一副又一副信号断联,直到频道里只剩他一人的,“哔——”

赤井秀一猛然色变。

距离最开始的那一声不到十秒,所有FBI后援,全军覆没。

如果说刚进酒吧的那一眼,只是让赤井秀一稍显惊愕的话,现在的事才让他彻底方寸大乱。他几乎难以自遏地连退两步,袋中的枪口顶起轮廓,无法掩饰的震惊与警惕从他脸上扩散开;这个时候,周围却没有人对他的异常做出反应。

因为酒吧里已经没有人了。

这片低矮的空间下,唯一的光源只有调酒柜上方的两盏射灯。聚拢的光线给人以一种狭窄逼仄的安全感,可在光源外还有大片的黑暗拥笼,酒吧的空间实际上大的吓人,所有人消失后,剩下的只有一种难言的、极富压迫感的空旷!

此时此刻,pulque的平静与赤井秀一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那支烟刚好烧到了头,他食指掸去烟灰,才侧过头,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让你的人别那么多好奇心。”

“知道的太多,有时并不是什么好事。”

赤井秀一胸膛起伏地看着他,良久,慢慢地垂下了枪。

他已经从眼下的实力对比中体悟到一个事实,绝对的力量差距下,一把枪的存在根本无足轻重。

之前他实在错的彻底。怎么可能有代号成员好拿捏呢?

pulque从来不是什么软柿子,而是不动声色的猛兽。没有展现出威胁性是因为事不关己,所以不在乎、不上心,赤井秀一却将其误读为一种默许的信号。

一直以来他自认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以至于一步步忘乎所以,就像游览动物园的人,总会忘记栏杆后真实的危险性。可当对方真正下定决心、露出爪牙,分隔开他与自己的玻璃幕墙就消失了。

沉睡的猛兽近在咫尺,懒洋洋打量着他。

……

[忽悠]的时间在三年前,可唐沢裕没想到,直到天台的场景结束,这段记忆也没有走到尽头。

再睁眼画面跳转,射灯自上而下,高脚杯边缘波光粼粼。

他似乎正在出神地看着杯中的酒。一旁松田阵平问他,“你真的要利用FBI?”

唐沢裕唔了一声。

“你觉得,借酒消愁的效果怎么样?”

他仰头灌了一口,立刻被酒液的辛辣味呛得一哆嗦。松田阵平捏着鼻子给他兑满了一杯雪碧,又夺走杯子,将高于一半的部分抖手倒掉。

“……说真的,警察厅、公安部,我们也不是没有人。明明组织的总部就在日本,为什么非要引入人生地不熟的力量?”

“就是人生地不熟才管用。”唐沢裕说。

再拿回高脚杯时,他先是小口轻舔了一下杯壁,确认里面的**不呛人,才又试探着抿了一口。

“国内……很多力量都依附着大洋对岸,对他们而言,岛国只是输送利益的一部分,即使割舍也不会犹豫。”

“但对于日本本土,他们被组织渗透得太深了。”

唐沢裕冲他眨了眨眼。“你猜,如果我现在放出消息,最快多长时间,公安高层会全部撤换?”

“……”

松田阵平犹豫道:“三个月?”

他这么猜,是因为唐沢裕比出了三根手指。

“错了,”唐沢裕眯着眼笑,“正确的答案是三周。”

松田阵平啧了一声,抬手揉乱了后脑的卷毛。

“反正我就是个跑腿的,高瞻远瞩的事你来做,听得我头疼。如果hagi在这,或许还能够再聊两句。”

“Hagi……他的心思太活,”唐沢裕若有所思,“正常的生活里待了太久,陡然接触到黑暗面,换谁都会有一定的迟钝期。他适应得太快,反而可能往悖离三观的方向转变。”

松田阵平反应了一小会,没好气地说:“我似乎听见有个人在骂我反应迟钝。”

“所以说,心思太细、太深,”唐沢裕装听不见,“有时未必是一件好事。——你刚失踪的那段时间,他的反应你也看到了。”

松田阵平一默。

他当然记得,那段频繁请假、奔波的日子里,几次萩原研二的狼狈都让他想要出现。但唐沢裕下了死命令,要么彻底失踪,要么自觉点打包滚回去,所以他只能跟在身后,在失去意识时打电话救人。

萩原研二在那时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执着,几乎会令人怀疑,如果炸弹勒索案再次重演,犯人以松田阵平的性命为要挟,逼迫他炸死一楼的人,萩原研二也会眼一眨不眨地按下起爆键。

“和你不同的是,他没有那么强的‘正义’感。”唐沢裕隔空点了点他,“记得他报考警校的理由吗?‘警视厅不会倒闭。’”

“实际上不会倒闭的行业海了去了,他从事警察的职业,不是处于某种必要的责任和信念感,而仅仅因为这件事他能做,并且做得好。”

“如果我当时放你出现,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吗?”

唐沢裕顿了顿。

“——无论你失踪的理由是什么,他都会跟着来。”

松田阵平沉默地推上墨镜:“……你怕他陷得太深。”

“唔,这种时候还是迟钝一点的比较好用。”

唐沢裕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片刻,松田阵平忽然回神:“等等,你还真想过拉他入伙啊?”

唐沢裕无辜地瞅着他。

“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内涵谁!”

“好啦,人生地不熟的苦力就快来了,各就各位,各就各位。”

松田阵平被懒洋洋推上楼,墨镜后的视线还瞪在他身上,唐沢裕朗声嘱咐一句:“——让他的记忆难忘点!”

几乎就在他身影消失在二楼的同一刻,门口风铃响起,唐沢裕一眼看见了背着琴包的赤井秀一——显然他也发现了卡座中不言不语的苏格兰,几乎不假思索地,黑发的男人快步向他走来。

……

“三年前……天台的事情之后,‘苏格兰’这个代号被封存了一段时间。”

松田阵平道,“那时候我没代号,就偶尔送快递拆个弹什么的。”

听完赤井秀一作为莱伊时的经历,从初入组织、选定考核官作为墙角下手,到最后翻车的全过程,降谷零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五彩纷呈来形容。

这时一旁的松田阵平才开了口,在视角外适当地补充了几句。

组织的代号成员下有很多这种小弟,以期用长时间的跑腿换取通过考核的资格,松田阵平的存在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

“不对。”

太平间冰冷空旷,无由无尾的阴风飕飕而过,激起一脖子鸡皮疙瘩。

如果可以,松田阵平真的很想开口让这两位就地对峙的神人回一楼说,至少不要在这个房间里,尤其当事人还躺……在一旁的状态下。

被唐沢裕坑蒙拐骗的经历久了,他总是疑心里面的人会突然打个哈欠懒洋洋坐起来,虽然知道这并不可能。

其实降谷零自己也觉得别扭,但很快克制杂念,强迫自己沉入思考的海洋中,反刍那番话中的逻辑疏漏。

“……不对。”

即使思绪不可避免地被影响,他也立刻找到了关键所在。

“三年前他选择与你合作,一年前的录音带又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那么否认自己?除此之外,”

“不仅hiro的考核官是他,你也是。两年前你从组织叛逃,他又会遭遇什么?”

“还有,”降谷零转向松田阵平,“你说苏格兰的代号‘被封存了一段时间’,又是什么时候重新启用的?和那家伙的叛逃是不是也有联系?”

一连出口的三个问题,每个都字字直指核心。

松田阵平与赤井秀一都沉默,降谷零又将目光转了回去:“我就姑且算你是在为目标谋划。”

“那么,计划的关键是什么?你打算凭什么摧毁组织?”

他身为公安的直觉准确得惊人,这也的确是接下来要说的关键点。赤井秀一在他的逼视下缓缓地开了口:“你所问的问题,本质上都是一个。”

——甚至于三年前,赤井秀一在酒吧面对pulque,所有的后援都被切断时,提出的问题也是这个。

朗姆或许有篡位的野心,但他的野心来的太迟太晚,注定成为被人算计在布局中的一环。

那个时候,赤井秀一让自己镇定下来,看着他慢慢松开枪,pulque唇角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

“该从哪里说起,”他指尖轻弹了一下杯沿,“……知道组织的研究吗?”

“银色子弹?”赤井秀一试探着道。

主动权翻转,pulque在评估与他合作的可能性,那他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展现价值。银色子弹,几乎是FBI情报库中已知的,保密度等级最高的信息,赤井秀一从开头就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他从没有如此认真且……专注地,全神观察着对面的人,而pulque还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单手规律地叩着吧台。

赤井秀一的心脏几乎要与它同一频率,啪嗒、啪-嗒。

“不,”他摇了摇头。

“——是思维跃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