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Case11.双线并轨的真相(17)

降谷零拧开龙头冲水,稀释的浅红色很快在池底积了一层。

他全程不发一言,只有当冷水碰到伤口,才抑制不住地颤了一下。

冲矢昴抱胸问:“出了什么事?”

降谷零没说话。吱呀一声,他拧上龙头,反手用棉球给伤口消毒。

这个水池前的男人异常狼狈。他浑身都是血口,衬衫下摆撕裂,一条袖管不翼而飞;最严重的一处在右臂,淤青演变成触目惊心的深紫,皮下出血蔓延成一张猩红的网。

他的手掌被划开一条口,是第一个人从背后偷袭时,闪避不及伸手格挡造成的。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屏蔽了大部分痛觉,直到处理伤口时,撕裂般的剧痛才渐渐醒了过来。

也不知道楼道里会不会遍布血手印。

冲矢昴耐心地等待着,降谷零脸色微微发白,用牙咬紧绷带后,他终于开口道:

“你那天说的,‘真正要对付的人。’……究竟是谁?”

这话显然在问冲矢昴。柯南转头过去,不等后者开口,降谷零继续道:“基尔是你的人。”

他侧过头打量FBI,目光与神情都犀利。“你没有主动向我透露身份的必要。那天通过基尔带话,出了什么事?”

冲矢昴:“你呢?又出了什么事?”

他抱胸反问,目光在染血的绷带上巡梭一圈,又回到降谷零脸上。“反水?”

“更糟,”降谷零平淡地说,“任务失败,波本叛逃。”

——波本……叛逃?

这句话犹如惊雷,瞬间将柯南劈得头晕目眩。而冲矢昴的震惊也不遑多让,猛地放下双手,从倚着桌边的姿势直起身。

漫长的寂静中,降谷零反客为主地将绷带收回夹层,把医药箱放到原来的位置,转过身。

“说说看吧。”

……

“敌人是苏格兰,”柯南说,“我们在明,他在暗处。”

“你认为他是松田阵平?”降谷零顿了顿,却说:“不,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小哀的身份东窗事发,唯一接触到证据的只有——”

“首先,”降谷零竖起食指,“他和我同在一个任务里。朗姆忌惮苏格兰,绝不可能放任他混进行动。”

尤其是逮捕降谷正晃这么重要的行动。他在心底补充。

柯南暂时噤声,降谷零的手指竖起了第二根:

“其次,雪莉失踪的时候,他和我都在任务中途,没有任何作案时间。”

——波本在组织的任务中见到了松田阵平本人。

这个消息已经不能让柯南更震惊了,他抹了一把脸,破罐子破摔地问:“那么降谷先生,你也不可能是苏格兰,对吧?”

降谷零难以言喻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写着“你在想什么”和“看我怎么可能”。

柯南也同样看着他,灰蓝和湛蓝的瞳孔隔空相视。片刻,降谷零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

“你之前说,”他像刚刚才理解这句话,求证似地重新转向柯南,“怀疑的三个人选——”

苏格兰的真实身份收窄范围,最后圈定的三个嫌疑人。

“最后的一个人是……?”

三位嫌疑人:一个负伤就在眼前,且刚刚被叛逃组织,另一个矢口否认,从任务资格到作案时间都不符。

排除法。

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答案,最后的一个就是真相。

柯南点点头,感觉自己的声音从未如此陌生,他说:“对,是唐沢裕。”

……

距离唐沢裕死亡一天零十九小时,朗姆在路边等待许久,才疾步追上了驶过的一辆车。

后座车窗摇开,里面的人说:“上来吧。”

如果柯南和冲矢昴在场,一定能认出,这就是带走灰原的那辆黑车。至于黑皮鞋的主人——诸伏景光双腿交叠,平淡地靠在后座,遮光玻璃缓缓上升,朗姆的脸在倒影里恭敬地说:“是,BOSS。”

车窗离合拢还剩一丝缝隙,他不着痕迹地往里看了一眼。

后座已经满了,Boss的身旁睡着一个女孩,披着西装,茶色的发丝散落在外。

朗姆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不到半秒,他又切换成那副恭恭敬敬的样子,弯腰上了副驾。

黑车继续向前,平平无奇地汇入车流。

“幸亏有您出马。”一上副驾,朗姆就急切地向后扭着身,“这么珍贵的实验样本,我居然不知道她流落在外,我……”

“的确是你的失误,”诸伏景光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下不为例。”

他的位置在副驾之后,后视镜里看不到他的脸,为了说话,朗姆只能在座位上扭着身,这使他看上去像一只扭曲的肉色壁虎。

“是、是。”他小鸡啄米般点着头,诸伏景光抬手揉了揉额角:“我的这种状态不能维持太长时间,组织的事还得交给你。”

“有人心野了,知道吗?”

朗姆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苏格兰!”

他一拍大腿,“我就知道是他。这个家伙,三番五次阻挠雪莉的消息,果然是心野了,我一定会为您铲除这个叛徒!”

诸伏景光淡淡听着,对此不置可否。朗姆的眼神溜了一圈,又小心翼翼开口:“另外,名单里还有一个叫‘工藤新一’的人存疑。我是先……”

“先解决苏格兰的事。他不是有人落在你手里了吗?”

朗姆嘴角抽搐。“对。对,是这样,我打算和他单独聊聊。”

“——单独聊聊。”

诸伏景光重复了这个词,似乎感到有趣,于是饶有兴味地侧过脸,“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是,不过,苏格兰毕竟是组织的老人了,我就想……”

“Bulleit 也是组织的老人,但他现在死了。”

话音落地,车内的气氛瞬间一滞。

朗姆似乎刚想说什么,又被boss的一句话噎回去,脸上的表情就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地方,像一部默剧里被暂停的小丑。

黑车默不作声地又经过一个路口,诸伏景光厌烦地挥挥手:“就到这里。按你说的做吧,停车。”

刚刚坐上副驾的人,还没捂热车垫就滚了下来。黑车疾驰而去,刚才一直沉默的司机终于动了,他胸膛起伏,肆无忌惮地发出了一声笑。

诸伏景光无奈道:“好了,有意思吗?”

“当然,”司机手滑过下颔,扯下面具,露出下面唐沢裕的脸,“你也该看戏的,尤其是他那副——‘看不惯你又干不掉你的样子’,太好玩了。”

“我打包票,说他手里还扣着人的时候,这糟老头子的表情,绝对在想:‘死鬼怎么什么都知道。’”

诸伏景光摇摇头。驾驶座上的人从后视镜瞥他一眼,又把问题原封不动地抛了回来。

“你呢,”唐沢裕问:“有意思吗?”

诸伏景光:“如履薄冰。”

他当然看得出,朗姆的目光里那种难以掩抑的狂热。

这种狂热,一半是由于他在对方眼里的身份,名义的组织boss乌丸莲耶;另一半则源于自己年轻健康的身体。即便多少次,他也无法对这种贪婪、觊觎……沼泽般黏稠的目光视而不见,只好模仿唐沢裕对此的处理态度。

以“似是而非的语调”反问,几年过去,他依然不太熟练,唐沢裕却在其中斡旋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开车的人无所谓地耸耸肩,诸伏景光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又要说,‘习惯就好’?”

“你习惯过吗?”唐沢裕轻飘飘瞥他一眼,“所以我不问。快结束了。”

……

日光灯下,白板的边缘反射出刺眼的光亮。时间似乎回倒到杯户中央医院的那个时候,相同的场景,但在场的人员早有变更。

冲矢昴手拿签字笔,面色冷肃。他在白板前站了两分钟,落笔写下了一串单词:“Scotch Whisky.”

他转身道:“首先是煤气爆炸案。当时的公安是你?为什么要制造那个伪证?”

时间太过久远,降谷零愣了愣,才从记忆里把那起案件捞上来。

和赤井秀一、柯南的往前调查不同,对他而言,爆炸案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直到被问起前,他都没想到这个问题有什么值得询问的必要、

他说:“因为土门康辉。”

“土门康辉想杀ka——他,当时的泥惨会投其所好,借机与土门康辉搭上关系。有了议员做靠山,泥惨会会立即反咬朗姆一口,我需要这个结果。”

所以,降谷零才顺水推舟地制造伪证。泥惨会背刺朗姆,波本救了他一命,借机打入了朗姆阵营。

冲矢昴评价道:“一步险棋。”

“有用就行,”降谷零自嘲地笑了一声,“不过现在证明的确凶险,我自己都差点折在里面。”

冲矢昴点点头,在白板左侧写下“安康小区”,末尾延伸出一个箭头,指向四个字:土门康辉。

土门康辉·入狱(死亡)

柯南说:“下一个,米花银行。”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场景。代表三方势力的三个人汇聚于此:赤井秀一,FBI;降谷零,日本公安;柯南,独立调查。这是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三方愿意完全交换信息的机会,柯南产生了一种预感,所有难以捋清的谜团,都将在这块白板上迎刃而解。

白板左侧的事件按时间顺序发生,现在,已经到了米花银行抢劫案——苏格兰第二次出现的时候。

柯南:“那时你还扮成赤井先生……”

“贝尔摩德帮的忙。”降谷零说,“我知道后续,你们的案情会议我在公安都听见了。有什么问题?”

冲矢昴一叩白板:“洗钱。”

柯南与降谷零都看向他。冲矢昴单手插兜,拇指转着签字笔,“抢劫案我没有参与,但大致知道经过。绑匪的目标是地下金库,赃款追回后,金库中的储藏仍然与账面数额不对等,有人私自将存款挪作他用。”

“之后,米花银行副行长因挪用公款罪被起诉,”他转过头,“挪用公款的,只有他吗?”

降谷零摇摇头:“米花银行名义上归属间宫财团旗下,实际由间宫分家运营,背地里涉及洗钱和高利贷业务,是朗姆个人进账的重要来源。”

“后来间宫分家遭遇车祸,生死不明,”柯南说,“就是因为抢劫案调用了太多警力。警视厅赶到现场,他们乘坐的车辆已经坠下了杯户中央大桥。”

顿了顿,冲矢昴突然横插一句。“有人生还吗?”

“我问问目暮警官。”

手机被调到免提,得到的答案却是,其中一个当时车上的人——间宫分家的少爷,间宫贵人,几天后自己找回警视厅,公安却立刻带走了他。

“放人是松本警视正的决定。”

柯南问:“那,带走他的人是谁?”

目暮报出了一个名字,降谷零一愣,说:“我的上司。”

电话挂断后,他沉默很久。柯南不知道他的沉默意味着什么,片刻,降谷零忽然提起一支笔,在白板上将这行补充完整:

米花银行抢劫案 →间宫贵人

这是起声东击西的绝妙诡计,苏格兰策划了这起抢劫案,既让米花银行内部挪用公款的罪证暴露在聚光灯下,又分散警力,劫走了本该受到严密保护的间宫分家。

降谷零看了这行字很久,几乎自言自语般道:“……只是为了间宫吗?”

一段更长时间的沉默。没有人说话,随后他转过身。

“先到这里。下一起,东都环状线劫持案。”

……

——又一桩漫长、繁杂而纠结的大案。

各路人马搅在一起,让局面乱成了一锅粥。事件起因,是强迫症建筑师森谷帝二想毁掉自己不对称的作品,南杯户大桥。为此,他以挑衅工藤新一为由来掩盖自己炸桥的真正目的。

柯南接到变声器伪装的匿名来电,找到了藏在树底的炸弹,随后得知,凶手又在环状线上安装了五颗炸弹,所有电车都不能以低于六十公里的时速运行。

同时发生的,还有东都环状线电车上的一起谋杀案。

和泉直子对弑父凶手的复仇。

十年前,连环杀人犯小仓千造潜逃,直到最近被警方逮捕归案,森谷帝二事发时,押运他的佐藤美和子、高木涉都在车上。和泉直子在电车厕所中杀害了小仓千造,这起案件被当时伪装成私家侦探的安室透解开。

除此之外,柯南又在后来与萩原研二的聊天中得知,当时的松田阵平也在车上。和泉直子被佐藤美和子铐住后,他还来到两人面前,东拉西扯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冲矢昴很快抓住重点:“苏格兰为什么在电车上?”

柯南从贝尔摩德口中得到了这条讯息,动机却不得而知。降谷零说:“他的目标是小仓千造。”

“但杀死他的人是和泉直子。唐沢裕为什么要亲自去?他既然策划了这一切,也该知道,森谷帝二因为红塔美术馆的事对他怀恨在心。一旦他在车上,一定会被他当成靶子。”

实也如此。森谷帝二甚至向警视厅追加了一通电话,指定唐沢裕必须留在最后一节车厢。

除此之外还有疑点,贝尔摩德说苏格兰会近距离欣赏艺术,如果唆使和泉直子复仇正是这种所谓艺术的具体表现形式,为什么从头到尾,唐沢裕都没有和这女孩接触过,反而松田阵平与她相谈甚欢?失踪的松田阵平为什么会出现在组织内?他和苏格兰……唐沢裕又是什么关系?

——五颗炸弹的后续是,苏格兰向全社会连发三封公开信,以炸毁森谷帝二平生最为得意的建筑为要挟,逼迫他放弃阴谋。

警方紧急疏散群众,却发里面竟然是无数通缉犯的窝藏据点。

咔哒一声,降谷零阖上笔盖。柯南隐隐察觉环状线一案中还存在许多疑点,可松田阵平的存在又让揭开谜底的希望变得渺茫。

白板前久久无人动笔,许久后,冲矢昴补上了两个直接关联的人名。

至此,Scotch Whisky的标题下,已经多了三行:

安康小区 →土门康辉·入狱(死亡)

米花银行 →间宫贵人

东都环状线 →小仓千造·森谷帝二(?)

如果上帝视角,会发现眼前的白板渐渐与一页笔记重合。

几个月前,黑发的男人在书桌前摊开笔记,台灯的白光照着他写下相同的字。这本笔记随后被尘封在抽屉中,直到失忆的主人回来,循肌肉记忆重新拿出了它。

那是唐沢裕刚刚回家的那一晚,在黑色牛皮笔记本中看到的,失忆前自己的思路。

——柯南后退两步,眯起眼看向白板。

这样的视角下,清晰的文字模糊成三行黑线。他直觉这三起案件中还存在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只是尚未被自己发现。

土门康辉、泥惨会;间宫贵人、银行高利贷;森谷帝二,窝藏逃犯……

电光火石间白光一闪,柯南猛然睁眼:“朗姆!”

冲矢昴反应不及,柯南已经夺过他的签字笔,用括号括住三行字,在右边重重写下了三个字母:R-U-M!

安康小区煤气爆炸案,泥惨会反水背刺的人是他;

米花银行抢劫案,地下金库的账面问题曝光,弃车保帅的人是他;

东都环状线劫持案,被警方查抄老底,私藏通缉犯的人也是他;

所有行动的真正剑指,其实是朗姆的幕后势力!

柯南呼吸急促。笼罩的谜团太多,他其实已经对推理出苏格兰的真实目的不抱太大希望了,可降谷零突然出现,无心插柳、阴差阳错,居然真的让他窥破了这个谜底,且与自己先前设想的所有推测南辕北辙。

紧随其后的是茫然。他觉得自己从没看透过唐沢裕:从前并肩作战,他不知道他如何以准职业组,那么年轻就晋升为警部、警视;现在两人背道而驰,他已经准备好以心狠手辣的标签概括他,突如其来的反转又让人措手不及。

唐沢裕就像一池倒影,摇曳的水面折射出千万个月亮。

“可苏格兰……”柯南的话音又一停。

他还是不习惯这样称呼。顿了顿,他若无其事地改口道:“……唐沢哥,他对付朗姆又是为什么?”

假设都是组织成员,这样的做法不是费力不讨好吗?

没人能猜透他的想法。黑发的警视笑意温和,似乎距离很近,可他的真心却永远笼罩在迷雾之后。

赤井秀一曾经了解过,但那似乎也过去很久了。

——五年前。

拿到代号的Rye收到来自考核官的私人简讯,抵达地点却多了一人。赤井秀一有些吃惊,站在他对面的,正是自己的女朋友,宫野明美。

“Rye。”中间的考核官头也不抬,“你男朋友?”

赤井秀一反应了五秒钟,才意识到这句话问的是宫野明美。后者点了点头。

“分了。”男人不容置疑道。

他伸脚在墙上一抵,办公椅带着他轱辘辘从两人面前滚过。这使男人的动作多了几分稚气,可他笔挺的脊背、冷淡的神情、相抵的手掌,无一不说明这并非征求意见,而是一场强硬的告知。

赤井秀一与宫野明美面面相觑,废弃的写字楼中,只剩滚轮在瓷砖上经过的声音。

赤井秀一张了张口:“我——”

宫野明美却说:“好。”

她出乎意料地听pulque的话,赤井秀一开口前,她已经转过来,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

“非常抱歉,但是大君,我们分手吧。”

……

那时的写字楼日光颓靡,走廊上漂浮着扰动的尘埃,空旷与阿笠博士宅的大厅如出一辙。赤井秀一猛然从回忆中回过神,面前的白板上,“RUM”一词已经被大大地圈了起来。

降谷零:“视频的事,的确是一个疑点。”

柯南:“有没有可能,松田阵平和唐沢哥存在联系,”他试探着猜测道,“所以当时,他和你一起出任务,带走小哀的是另一个人?”

赤井秀一清清嗓,两个人于是停下讨论,同时看了过来。

赤井秀一说:“你们忽略了一点。”

“——我们能猜得出,朗姆难道就猜不到这一点吗?”

他抬起手,意味深长地敲了敲白板的三个字母。就像在印证他的说法,手机在这时嗡嗡而起,现存唯一的组织卧底,基尔传回简讯:

【朗姆约谈苏格兰。明天午夜,东都水族馆,双轮摩天轮顶。】

阿笠博士宅一片寂静。

赤井秀一吐了口气,忽然撕下易容,抬步往一旁走去。柯南注意到他打开录音机,下意识阻拦道:“等等?”

赤井秀一的手按在上面。

“我知道录音带里是什么。”他说,“播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