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Case11.双线并轨的真相(15)
正如诸伏景光所说的那样,松田阵平的演技不是差,恰恰相反,而是太好了。
降谷零沉默地擦着酒杯,心中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人一定是松田阵平。
亡命之徒对视线极其敏感,被这么毫不掩饰地注视着,所有人都会在第一时间看回来。独独这个扣着兜帽的男人,一直对自己视而不见,仿佛在刻意地避开目光对视。
作为对比,降谷零还让自己不经意扫过了其他人,几乎就在视线停驻瞬间,黑暗里抬起了狼一样凶狠的目光。
刻意而为的遮掩、与欲盖弥彰的忽视。他越是这么做,越是反向发力,证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确认了猜测以后,该采取什么态度对待他,降谷零却反而举棋不定。不仅是酒吧里鱼龙混杂,也是由于他收到信息的方式——
朗姆的任务是在几个小时前发布的没错,但降谷零得知这件事,却远远要早于这个时间。
一天前。
沉重的铁门轰然闭合,铁门之后,金发的公安落座于一人面前。
在他因货轮爆炸而坠海昏迷、困于地下研究所的那段时间里,三个混混闯进了降谷零的公寓,眼前的人正是其中之一。甚至比柯南意识到不对劲,通过目暮警部审讯伊森·艾尔更早,离开地下车库和电话亭,回到一片狼藉的家中时,降谷零已经意识到了其中的蹊跷之处。
账簿是降谷正晃的命脉没错,由于得知了账簿在自己手中,降谷正晃才会以货轮为陷阱,不惜一切地向他下手。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降谷零本人知道,从头到尾,他根本就没有接触过什么所谓的“账簿”!
是谁散布的这个谣言?又是谁在收到消息以后,立即派人来搜查他家?
“——谁派我们来找的账簿?”
脸上挂着刀疤的男人重复一遍降谷零的问题,忽地冷笑一下。
“你想问的,是雇佣我们的雇主,还是使唤我们的上司?”
审讯室惨白的冷光之下,他的疤痕在脸上被拉出狰狞的阴影,吊着四白眼看过来时,甚至能显出几分鬼气森森。
当时冲矢昴扭送警局的三个人,一个“莫西干头”、一个“老二”,最末的那个遮着脸,被警察摘掉口罩才发现,右脸有一道贯穿颧骨的刀疤。发现问题的降谷零返回警视厅,借用风见裕也的名义观察,只消几眼,就认出这个刀疤脸才是三人中真正的话事者。
听他的口气,三人的背后还不止一股势力。
降谷零心脏一沉,表面却依然冷着脸道:“那就先第一个。雇主是谁?”
刀疤脸流畅地吐出一个人名,正是降谷零自己在公安的直属上司。意外的是,他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公安会资助一些人做协助者,用以通过非法手段来获取信息、证据。协助者被抓时就成了弃子,两者之间的金钱关系,也恰好对应了刀疤脸话中“雇佣”的定义。
刀疤脸就是公安的协助者,但没想到,公安调查自己也要用非法手段,降谷零心中浮现出一种微妙的讽刺。
“那上司呢?”他说,“是谁——使唤的你?”
与雇佣相比,使唤的语义更重,前者仅仅是收钱办事,而后者更多了一层上下级与无条件服从的意味。没想到刀疤脸向前一坐:“安室先生,您真的要知道这个答案吗?”
降谷零一愣,不动声色反问。
“什么意思?”
“那位先生说,‘我给你两条路’,”刀疤脸道,“一是从我的口中直接得到答案。最方便,绝对真实,但命运的馈赠终有代价。”
“二则是现在停止,去找那位曾经邀请您合作的先生——他那里同样有一个答案,虽然那可能与事实相去甚远,但他立足光明,代表着绝对正确。”
刀疤脸摊开手,比了个“由您选择”的手势,对面的降谷零则完全顿住。
寒意一丝丝袭上心房,他已经在听到的第一时间解读出谜语背后隐藏的意思。什么命运的馈赠终有代价,根本是故弄玄虚,两条路分明是听与不听,听了就要进入这个刀疤脸背后的“上司”麾下!
第二个选项中的合作,只可能是不久前与他达成过口头协议的赤井秀一。可想而知,选择后者,对方必然会掉头离开,并用一个相去甚远的结果搪塞真相。
……可他才从地下车库里离开多久?对方是怎么知道赤井秀一的邀请这回事的?
他又是谁,如果自己拒绝,是不是意味着永远失去了得知他身份的机会?
这种似是而非的邀请,降谷零一瞬间想到了黑墙背后的那个人,一滴冷汗从他的额角淌下来。
“非此即彼?”他问。
“非此即彼。”刀疤脸说。
紧张之下,降谷零几乎调动了全身所有的感官,也因此注意到对方潜藏的一些破绽。譬如,刀疤脸会在说话时,眼珠无意识转向左上,这在心理学中其实是一种回忆的表现;又比如,他看似神神叨叨,语气实际上还会有一些不自然的停顿。
正常说话的人不可能这样停顿,只有背书才会是这种样子。
降谷零几乎在一瞬间了悟:刀疤脸只是个传话的背词器。
审讯室的光照得他邪气横生,可无论再怎么装神弄鬼,也改变不了这人背后照本宣科的实质。
也就是说,自己的所有反应已经被这个传话的“上司”预想过,刀疤脸只需要念出事先背好的回答。
那一刻降谷零飞速思考。他在一瞬间回溯了事件的全部经过,从爆炸坠海,到地底逃生,刹那之间,一个名字无比鲜明地跳入脑海——
“Pulque!”他脱口而出,“让你带话的上司,就是pulque对不对?”
爆炸前发出警示简讯,又在迷宫般的地下研究所指引方向。如果说有谁能知晓一切,在爆炸发生前就安排好了刀疤脸的到来,这个人选非他莫属!
刀疤脸如他所愿地卡壳了。
审讯室陷入一片寂静,降谷零可以看到,男人的眼神中浮现出极其鲜明的错愕——属于这个混混的,而不是背后的上司主谋。但紧接着,那阴魂不散、又仿佛知晓一切的声音再次响起,刀疤脸似乎突然回忆起什么,露出了一个歪嘴斜牙的笑。
想必这个笑容也出自那位上司的吩咐,刀疤脸笑得龇牙咧嘴,却因时机巧合,误打误撞地显示出几分诡秘。
“看来您什么都不选,”他说,“那么,欢迎。半天之后,朗姆会发布一个任务,请您——”
“务、必、赴、约。”
……
半天后,朗姆的召集如期而至。降谷零接下任务,来到酒吧,即使认出松田阵平,也因刀疤脸背后的存在而投鼠忌器。时间在犹豫中飞速流逝,十几分钟过去,所有人的手机同时一震。
降谷零也收到一封邮件,上面的内容写:
【狙击接应。】
这就是他在任务中承担的工作,每人分工不同,收到的邮件内容也不同。
滞留在一层的人随之而动,降谷零有心继续关注松田阵平,可他已经随零散的人流走到出口,为了不引起更多注意,降谷零暂且按下念头,自己也匆匆跟了上去。
……
周日的阿笠博士宅永远满员,三个小小的身影背靠着背,像一圈对墙自闭的雕像。
步美叹了口气:“柯南君又没有来。”
“不仅柯南那个家伙,连我妈妈都不让吃鳗鱼饭了,”元太郁闷地大声道,“好无聊——”
光彦吐槽:“话说这和鳗鱼饭有什么关系?明明修学旅行那天你吃了一整份鳗鱼便当吧!”
“灰原同学似乎也很忙的样子。说起来,那天你和柯南去哪里了?我们找了好久。”
“难道是发现了什么新线索吗?”元太漫无边际猜测,“柯南那小子今天没来,难道也是在调查案件?”
一说新案件,三个人顿时就都不困了。
阿笠博士的长桌边,灰原哀坐在自己专属的升降椅上,戴着耳机的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三道目光,摘下耳机,小学生们已经挤到眼前。
“修学旅行……那天?”
她迟疑地停顿片刻。
“卫生间。江户川用的时间太久,我一直在那等他。”
还在波洛咖啡厅的柯南不知道,自己随口被灰原哀扣上了一口黑锅。元太立刻道:“不可能,我们再附近都看过了,卫生间里根本就没有人。”
“——果然你们在查案子吧?不要把我们蒙在鼓里嘛!”
灰原哀手里的耳机连出两根长长的线,末端就接在旁边的一台机器上。早晨开始,她就没离开自己的位置半步,注意力也一直停在上面。
三人怀疑的目光调转视线,光彦倒吸了一口气:“难道这个……是证物吗?”
灰原哀有些无奈于三人的天马行空,摇了摇头。
“不是,它的名字叫录音机。”
老式的电子设备,塑料外壳已经变脆变硬,按键的夹缝里落了灰,连续几次才能让播放的磁带停转。
阿笠博士从他的仓库里翻出来它,对有手机的小学生来说,这些上世纪的电子产品根本闻所未闻,灰原哀说:“我在听录音带,是姐姐留给我的生日礼物。”
提到姐姐,她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柔和的表情。
元太惊讶道:“灰原你原来有姐姐吗?”
“你傻啊,”光彦偷偷地捣他一下,“我们明明都见过面的。露营的时候,……有怪人锁住木屋放火,是她用斧头劈断锁链救我们出来。不记得了?”
上一次露营已经过去很久,剩下的两人苦思冥想,终于在脑门上跳出一个灯泡。
“原来是她!”
步美小小地惊呼一声,“那个姐姐——她和小哀你真的好像!”
他们口中的“姐姐”自然与灰原哀长得像,因为那就是宫野志保本人。
那次露营中柯南不在,少年侦探团与灰原哀意外撞见了犯人在野外的抛尸现场,被对方锁进木屋。穷胸极恶的杀人犯在木屋外浇了油,大火熊熊燃起,为了脱困,灰原哀只能临时服下解毒剂,用成年体的力气劈开锁链,救出几人。
灰原哀不想解释这背后复杂的原委,于是顺水推舟地点点头。却想不到,接下来的话,让她一瞬间变了脸色。
步美说:“小哀你应该早点说的,我们想感谢那个姐姐,可惜一直都找不到人。”
“连毛利叔叔都没有办法呢!”一旁的光彦帮腔道。
灰原哀猛地从升降椅上站起来。“找人?”她语调不自觉抬高了一个八度,“你们要找她,……该怎么找?!”
步美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不明就里地小声道:“……有录像啊。”
“光彦录下了姐姐的视频,还发给了毛利叔叔,但他现在还没结果呢。”
视频被递到她的面前,灰原哀整个人如坠冰窟。只见屏幕上大火熊熊,燃烧的木屋前方,一个水绿色短袖的女人抱着昏迷的步美,正是服下解毒剂后的宫野志保!
少年侦探团面面相觑,都不明白灰原哀的脸色为什么骤然间灰败下去。她一下子失去了全身力气,向后跌坐回升降椅上,更让人心底生寒的,是毛利小五郎在电话那头的回复:
“视频?什么视频,我这里没有收到视频啊?”
光彦奇怪地问:“就是我们传到您电脑上的那一个。您难道一直都没收到吗?”
“好了好了,你们这群讨人厌的小鬼,就不要再拿我找消遣了,”毛利小五郎被问得莫名其妙,“事务所的电脑上从来就没有收到过什么视频,都给我早点回家吧。”
……
“我想不通的是,”
柯南话音艰涩,在他面前,手机播放的视频回退到上一个,正是画质模糊的行车记录仪。
“如果他就是松田警官……在那晚撬进叔叔的事务所,又出于什么目的?”
萩原研二也摇摇头。“卷宗上说,‘电脑文件没有修改痕迹,开机日志却多了一条’……所以最大的一种可能,是有什么传输到电脑的新文件被剪切走了,旧文件才没有任何变化。”
“看下右下角的日期,”他说,“那天你们都做了什么,有印象吗?”
还是在煤气爆炸案的调查期间,工藤新一与冲矢昴四处奔波,事务所发生了什么事,残留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
柯南沉思许久,始终想不起一个所以然,倒是案件落幕后的一个夜晚,他在阿笠博士宅看到了服下解毒剂的宫野志保。
已有的线索陷入死局,柯南遗憾地摇了摇头。
萩原研二将信息共享给柯南,本身也是想从他那里反推幼驯染撬锁的目的,见状并不失望,只是安慰他道:“一时半会记不起来没关系,回去可以问毛利侦探,也许还会有什么线索。”
他笑了笑。“说不定呢?”
……
灰原哀犹如被当头一棒,脸色异常惨白,整个人像在悬崖边缘,看起来摇摇欲坠,只是离开的少年侦探团并没有人见到。
光彦发到毛利侦探事务所的视频不翼而飞,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泄露了。
阿笠博士宅重归安静,空旷如一场无声的葬礼。高耸的天顶注视着她,她在浑浑噩噩中踱步一圈,又回到录音机前,最后按下了一次播放。
“给我满11岁的志保,祝你生日快乐……”*
温润的女声潺潺而出。
宫野夫妇预料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于是将每一年的祝福留在磁带,嘱咐宫野明美转交给她。
无奈阴差阳错,录音带被藏在地下研究所的通风管道里,一忘十几年,直到被柯南带回给她,他听到磁带开头,认出这是留给灰原哀的生日祝福,就没有往下听完。
可灰原哀循环播放的,却是磁带的末尾部分。
生日祝福已经结束,没有人知道,空白的磁带被按下录音键,记录了另一场隐秘的对话——
收拾行李的时候,她犹豫了,不知道究竟要不要把磁带带走。最后灰原哀咬了咬唇,把它留在了录音机里。
她想:柯南可能会需要这个。
——等他发现了自己消失,再听里面的内容,疑惑或许会迎刃而解。
灰原哀平常就经常在地下室里,阿笠博士并没有注意到她收拾行李的举动。但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穿好外套,拿上作为全部研究资料拷贝的副本u盘,灰原哀才发现自己能带的寥寥无几。
她深吸一口气,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檐。
阿笠博士:“小哀?现在去哪?”
灰原哀:“步美有东西落在这里,我给她送过去。”
头发花白的博士乐呵呵应了一声,沉浸回自己的世界中,灰原哀走到门口,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身份暴露的那一刻,她已经失去了作为“灰原哀”的资格,可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那么让人留恋,她知道自己该离开,离得远远的,回到组织的怀抱中,才能让自己的亲朋幸免于难,可门槛仿佛一瞬间拥有了莫大的吸力,硬生生让她的双脚停在原地。
她猛地回过头,看着阿笠博士宅,这个自己住了几个月的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隔壁工藤宅,赤井秀一还在为失踪的FBI探员奔波。唯一一个冲矢昴没有监视隔壁的日子里,灰原哀一无所有,孑然一身地出了门。
此时是中午十一点,距离柯南发现灰原哀失踪十小时,距离唐沢裕死亡两天零三十五分。
降谷零抵达分配给自己的狙击点,轻轻舒了口气。他架起枪,稳稳瞄准了窗口的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