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Case11.双线并轨的真相(7)
“正义有着一张普洛透斯似的脸。它变幻无常,随时可呈不同形状,并具有极不相同的面貌。*”
唐沢裕低低地说。
窗外的景色不断后退。离开地下车库,安室透去公用电话亭联络公安,赤井秀一率领FBI召开紧急会议,至于柯南与灰原哀,两个小学生还要重新回到修学旅行的队伍上。
唐沢裕独自绕行了一段路,在路边登上了等待已久的保时捷356A。
驾驶座上的黑泽阵微微偏头,用这个动作示意自己在听。车窗被摇下去,于是漫流的风涌进来,裹着车轮的摩擦、鸣笛的私语和街道上行人的嗡鸣,吐字的语调像诗篇,漫不经心地悬停在空气里。
放眼望去,这只是普通而平常的一天。
唐沢裕盯着沿街的一栋一户建。它正随街景向后滚去;唐沢裕的视线也一眨不眨地盯在上面,直到红色的屋檐消失在窗框边沿,成为不可知的远方的一员。
这时他才继续说:“我没有精心计划什么。”
一切顺理成章,会且仅会在这个时刻发生。
皮斯科的野心与失踪的灰原哀;降谷正晃的东窗事发与公安反目。世界呈现在他的眼前,像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而想让一枚棋子落入洞口,最好的做法不是绞尽脑汁地推动它,而是将周围的桌面都掀起来。
当所有的路径都指向洞口的唯一出路,下滑的棋子只会抵达这一个终点。
……
“……不仅如此,Bourben.”
街边的电话亭中,上司的喋喋不休停止了。
安室透静默良久,这种无言的异常顺电流传递过去。电话的另一端短暂停顿片刻,再开口时,已经又换了一种语气。
“你不是不知道,”上司苦口婆心,“安房长官以一种这样……不体面的方式落马,是一桩多大的丑闻。这会动摇多少民众对政府、对我们的信心?——你是在为以后的工作自掘坟墓啊!”
富有**和煽动性的语调,这才是那个安室透熟悉的存在。在他曾走过的、暗无岁月的卧底生涯,来自上司的只言片语都令人精神一震,这种作用却在今天到此为止。安室透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此时此刻、乃至未来的每分每秒,这道声音都不将再被他视为后盾。
无论他说了什么,安室透的答复始终只有一个:“我知道了。”
他语调毫无起伏,像结了一层坚硬的冰。只有颈侧死死地、握着话筒的手,指节的青白色才能透露出情绪的起伏。上司却没有听出这句话里的言外之意,机械的答复被认定为心虚认错,或许他心中还存有几分在下属面前原形不露的心虚,又训斥两句后,对面便匆匆挂断电话。
而上司最后说的是:“这也是为了维护社会稳定和治安。”
“……”
嘟嘟的忙音里,安室透的嘴角抽了抽。
多么大义凛然的一番话。
冠冕堂皇、道貌岸然,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可指摘。唯一的区别在于,同样的一句话,是安室透磐石无转的信仰,却也只是上司心目中一层盖在自己利益上的遮羞布。
说到底,政局的动**与否,与社会的稳定何干?
他的那句话明明该反过来,社会的不稳定,才会导致政坛的风云变化。
上司话语中暗含警告,可他偏偏没考虑到这层逻辑。在他看来,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是永恒的、不可撼动的,他们掌握着人命生死,动动手指就能让社会天翻地覆。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手握实权的大人物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能罔顾人命到什么地步。
上司对此一清二楚,只不过他自己,也是其中为虎作伥的一员。
安室透站在寂静的电话亭中,后背的冷汗出了一层,又已经完全干透了。电话亭外,平静的世界似乎离他很远,回忆里的声音阴魂不散地追了上来,男人的声线微微含笑。
“我们所说的,‘正义’。”
他悠然道:“是人类社会在无数次碰撞和磨合中,对‘如何维持秩序稳定’这一问题的最优解。”
黑墙面前的安室透不言。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但这一最优解的定义,却是对既得利益的均衡。”
现代的平等与法治理念,最早起源于古希腊。在那个时候,它是正义的吗?
从公民的角度当然如此。
城邦内公民人人平等,妇女、外邦人和奴隶却被排除在权利的范围之外,因为公民的范围只囊括本城邦的成年男性。即使时间来到近代,类似的例子也不乏其事;西进运动,一张印第安人的头皮价值五美金,种族灭绝的屠杀在当时被视之为一种荣耀。
古希腊的正义是属于成年男性的正义;近代的正义是属于白人的正义。
既得利益者的范围在变,正义的面貌自然也在变。
唐沢裕说:“那么,在我们的国家里,真正的既得利益者又是谁?”
……
那时的安室透哑口无言,只能以讽刺反问一句:“难道这就是你自诩为正义的理由吗?”
——即使能够论证对方是非正义,也并不能证明己方就站在正义的立场上,两者并不互相为逆否命题,
即便公安是权力的走狗,眼前的组织,难道就能是正义的代行人了?
安室透想:这未免也太过可笑了。
组织带来的犯罪与死亡,和因它而死的、数以百千计的警官。
这些人命,难道就能这样轻松地一带而过、一笔勾销吗?
安室透的反问中夹带怒气,他庆幸自己有理智尚存。一方面,这种怒气来自于对组织所作所为的愤慨,而另一方面……
安室透不敢承认,他动摇了。
坚不可摧的信仰正摇摇欲坠,条件反射的怒火只是对此的负隅顽抗。
安室透两眼紧盯黑墙,似乎目光能越过障壁,落到幕后搅弄风云的那个人身上。可他的质问却如一拳砸上棉花,男人并没有正面回答安室透,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声轻笑。
“这个话题,我们可以等到下次再聊。”
安室透想:下次也不会再见面了。
虽然暗暗地这么想,事实上他也知道,只要对方愿意,随时有无数种方式能与自己见上面。所以安室透明智地选择沉默,只静静听对方说:“……等到你想通的时候。”
“下一次再见时,无论你的答复是什么,我都会送你一份礼物。”
黑墙背后的感应门悄然滑开,这场起初漫长到难以忍受的对谈,走到终点时却那样不知不觉。安室透头也不回地离开,对所谓的礼物并不抱任何期待,但他没想到的是,仅仅几小时后,他就已经知道了对方指代的究竟是什么。
——降谷正晃被曝光的证据弹劾下台,这一铁证,正是众人口口声声所说的账簿。
而它其实是一份秘密收受的贿赂表。
为了避免造船业各企业之间的相互竞争,达成事实意义上的垄断,造船业行业协会向政府及政党高层行贿了一笔巨款。这笔贿款的回报则是《远洋船只建造利息补贴法》的建立,大量的财政支出涌入造船业。
百亿税收凭空蒸发,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医保、养老金账户却持续亏空。社会大众惊怒,讨论瞬间蔓延到每一个街角巷口。
……
过去的正义,现在依然是正义吗?
当然不是。
那么,从未来的视角看,你又凭什么将现行的正义认定为真正的、永恒不变的绝对真理?
“真正的既得利益者是谁,你所热爱的、为之付出一切守护的人民吗?”
说到这里,黑墙背后的话音却在一瞬间陡然收声。直到此时此刻,安室透才突然听懂了对方的未尽之语。
——并不是,而是那群盘踞在权力系统最高处的硕鼠。
既然正义的面貌在改换,那么现在的你,也该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立场究竟是什么了。
……
而在漫画上,这一话的内容也接近尾声。
更新的剧情当然不可能收录安室透的事,他的经历只会成为一条彻头彻尾的暗线。画面依然跟随着柯南视角,纸质的载体无法传递声音,却能以另一种方式,将他听到的内容直观地展示出来。
——在两人终于逃出地下研究所、越过走廊尽头的那扇沉重的铁门时,紧随其后是一个跨页的横幅。
右侧是车库一角的唐沢裕,他站在灰原哀身旁不远,微笑着转身回望;而那倒映在柯南眼中却是面无表情的。左侧是柯南放大的脸,毫无疑问是一个惊愕的特写,在他瞳孔里倒映着唐沢裕的影子,脸上的微笑却**然无存。
灰色的网格线为他覆盖上一层阴影,柯南的脸侧却镀着一层象征光明的白边。
一明一暗,真相和阴影,全知和无知,某种富于象征意味的对比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与此同时,柯南耳边还有一个代表回忆的黑框,虚虚实实的线条,勾勒出窃听器里的最后一句:
“……哦?”
弹幕就在这一格炸开了锅。
【啊??啊????】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是这样吗?是那样吗???】
【老贼你tm在画什么!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是不是还没醒……】
【看漫画这么多年,头一次知道自己是个文盲(吸氧)】
【我也……在怀疑自己的眼睛,真的不是我理解错了吗?还是老贼就是这个意思?】
【按这个……分镜来看,就,是这样……吧……】
【老贼你疯了吗?所以窃听器里听到的是唐沢裕?怎么可能???】
【其实……这样就能说得通一些事了,比如刚画到那里的时候,分镜为什么给了那么长一道惊雷,还有柯南为什么没告诉透子后面的事……】
【还有那么多冷汗,草,我是瞎子吗,居然真的到现在才看见?】
【难道唐沢裕真的要转黑吗?那种事情不要啊!!!】
【不管转红跳黑,这一幕分镜在我这里封神了,和赤井那个没拿稳的咖啡罐一样,并列伏笔top1】
【但是但是,这怎么可能?光中间的时间差就远远不够好吗,何况柯南自己都不确定!后面的分镜他还在特意找补,“电流有一定的变音”“只是一声而已,代表不了什么”,听错了也不是没可能啊!】
【就是因为柯南在找补,我才觉得这反而更像真的,这是可以说的吗(目移)】
【……说是听错的,继续看后面的发展吧】
起初质疑声层出不穷,密密麻麻的文字几乎要把整张画面都遮住。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剧情出现在弹幕眼前,漫画内外都一并沉寂下去。
——薄薄的镜片反射着光亮,而柯南一语不发。
赤井秀一处得到的证词,非但没能排除嫌疑,反而让重重的疑云更厚一层。一直以来,FBI像他们行动的后盾,默默在身后的支援者,得知有探员凭空失踪时,弹幕和柯南一起出了冷汗。
【居然连时间差的可能性也排除了,啊这】
【靠,还有谁能来救救,这层黑色是洗不掉了吗?透,赤,柯,你们谁想想办法啊!(嚎)】
【总不可能……我是说,不会是……】
【SOS(呆滞)我不敢看了,放个屁股在这,剧情反转了请务必踹我一脚】
【ls有没有想过,万一之后都没有反转,你就永远都回不来了哦(恶魔低语)】
【?!你没有心!】
【我现在就有种风暴将至的感觉,海上的乌云一层层压过来,每一个被推翻的猜测都让天更阴一点。但黑到底了又怎么办?现在主线也差不多走到大后期了,灰原出事,赤安会面,留给反转的篇幅真的已经不多了,酒厂还有那么多事没交代完……感觉……】
【……】
【…………】
【(闭眼)】
【乐子人本来还挺期待这种剧情的,但看完弹幕分析,对小柯的表情真的有一点于心不忍。见鬼,怎么办啊,不存在的良心开始痛了】
【是因为前期的铺垫吧。大家都是把他当铁红看的,试想一下,哪一次柯南需要求助,第一个打的不是唐沢裕的电话,这不就是被最亲密的人背叛吗】
【最亲密……草,要真这么说其实倒也不夸张】
【阿卡伊你还问柯南更相信谁。杀人诛心啊!!!】
那一刻画面内外的呼吸都屏住,无数视线随赤井秀一的视角一起注视着柯南的脸,那双蓝眼睛里呈现出一种余震过后的茫然,慢慢地,柯南眨了眨眼,脸上的神情重归坚定。
【……】
【啊……】
“我相信真相。”
【这段台词设计,牛!!!】
【才发现我也跟着哭得像条狗。该说不愧是柯南吗,追求真相的执着,公正不移的初心,以前的感觉,都回来了!!!】
【抛开弹幕,外面其实也有不少人为这段叫好来着(轻轻)】
【因为从故事设计的角度看本来就很优秀啊。刚出研究所,紧接着就是身份疑团,一口气还没舒完就被剧情卡住脖子,**迭起的感觉已经有了。悬念的起伏,氛围的渲染,再加上这段台词,完完整整地展示了主角的魅力,说是剧场版的演出也不为过】
【这段分析说的我心潮澎湃,老贼我命令你三天内请务必速速出动画!】
【哈哈哈哈,现在动画的剧情才改编到环状线那里吧,观众还在为唐沢裕独身上电车哭的稀里哗啦,漫画党千万不要剧透哦】
【笑死,我们的痛苦怎么可能不让动画党再经历一遍,已经在期待他们追到这里的震撼了】
【我插一句,不说别的,就算现在去剧透,动画党估计也没人信吧?】
【何止没有人信,唐沢裕根深蒂固的红方人设可不是吹的,就看这里的弹幕,有几个真觉得他是黑?】
【举爪,反正我半信不疑】
【我完全不信……篇幅怎么样,是在座各位谁没有见过老贼挤牙膏的功力吗,只要他想拖主线篇幅,整个似是而非的反转来水剧情可太正常了,我持保留意见】
【大家都觉得不可能,但这里的剧情展开又明显在刻意引导人这么想,所以前面的情绪才慌了吧】
【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冲击感太强了,情绪上头连句话都说不全。这段剧情想直接下定义肯定不行,需要分析细品的,我有点想回去翻漫画了】
【对!以老贼那个埋伏笔的鸟性,如果想让唐沢裕跳黑,不可能这里才开始铺垫,前面绝对有被我们忽视的伏笔!】
【反过来想,如果谁都没找到伏笔的话,不就说明老贼是在故意用反转拖延篇幅吗?】
【这个时候就要呼唤分析帝了@路过的A,A佬出来说两句!】
【(呱唧呱唧)(鼓掌)(搬小板凳)(嗑瓜子)】
【(抢走板凳)(津津有味一起磕)】
【看到这一幕有点感慨……不仅是柯那句“相信真相”的台词,还有弹幕的大家这样齐心协力解密的氛围,让我想起重置版开篇的时候了,唐沢裕刚登场,大家就是这么吵吵闹闹的(笑)】
【对了,说起刚开篇,怎么能少得了……】
【@B在躺尸@B在躺尸——大佬别躺尸了!快来走一波分析,大家可都全靠你了!】
【哈哈哈哈你们好坏啊,天天鞭尸B君不说,还要怀念一下当初评论区AB打擂的感觉是吧】
【对啊,大佬来打一架吧!谁赢了我们跟谁!(两眼放光)】
……
当柯南对自己深信不疑时,弹幕却在怀疑自己的立场;
而当他们的信念开始动摇,弹幕却反而成了后知后觉的那一方。
其间倒错感微妙至极,甚至有一种老式黑色幽默的讽刺,唐沢裕有点想笑。
窗外的光线探进来,挤挤挨挨地照亮他支着侧颊的脸,眼睫微微下垂,漫不经心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
弹幕的气氛从沉重、焦急到调侃,过山车般的起落足以令旁观者默契一笑,可他却做不到。好像坐在这里的是一个空****的躯壳,情绪已经被抽干了,只剩一片单调无物的空白。
无所谓高兴和轻松,空****的,什么起伏也没有。
唐沢裕想笑一声,却只是极轻地抽了抽嘴角。
车辆在制动中摇晃一下,停住了。他如梦方醒地抬起头,眼前的景象却让人有些意外,唐沢裕不确定地朝窗外看了看,情绪的荒原里终于萌生出一点迟疑。
“等等,”他说,“这里是……?”
周围密林摇曳,树木郁郁葱葱,显然不是警视厅附近的任何一处。
——唐沢裕做戏做全套,在电话中宣称自己会从警视厅赶过来,早上自然也去了一趟那里。
事实上,他还在搜查一课的办公室里闲聊几句,只有离开是无声的、安静的。这样一来,没有人知道唐沢警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待了多久,一旦有人,也只能得到他“中途出去了一趟”的笼统结论。
这是个完成了一半的不在场证明,还需要他回去收尾。
唐沢裕疑惑地看向琴酒。
琴酒却淡淡地熄了火:“不去了。”
“不是,我还得——”
唐沢裕有些无奈于他难得的任性,“早上我都去打卡了,总不能临门一脚的时候半途而废吧。”
琴酒没有说话,紧绷的侧脸上看不出表情,唐沢裕看着他流畅地拔钥匙、拉手刹、解安全带,直到打开车门。
他的手虚扶在门把上,没有拉开,而是惜字如金地问:“为了一个……未必能用得上的证明?”
语气的质疑显而易见,唐沢裕反而顿住了。
实也如此。
时间不算一个多么严谨的证据,一旦矛盾就会被全盘推翻。况且,柯南和赤井秀一在后续的调查里会不会来到搜查一课都说不定,唐沢裕在其他地方留下的线索够多了。
“橘境子。”琴酒转头过来,“你没在她那里留线索?”
唐沢裕:“不是,但……”
“那么,”琴酒没有留给他说完这句话的机会,“最坏的结果。”
“如果不去,会影响吗?”
唐沢裕摇摇头。
琴酒没开口,眼神里明晃晃一个意思:那你回去做什么?
唐沢裕一时间卡了壳。
其实他早就被琴酒的话说服了,只是习惯在所有细节上面面俱到,明明是一件力所能及的小事,却偏要眼睁睁放弃,会让他有种强迫症似的不自在。
琴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片刻,审视的眼神慢慢消失,咄咄逼人的气势才缓和下来。唐沢裕跟着他下了车,他不知道,自己无意识流露出的,是一种怎样混杂着好奇和期待的神情。
“那我们去哪?”
琴酒对谜底守口如瓶,唐沢裕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却好像让他误会了什么,他动作微妙地顿了顿,才说:“走了。”
落叶被沙沙地踩在脚下,银发的男人走出几步,声音却放轻了。
“……就当在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