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布施者(下)
这种所谓的“死气”倒不是人死之后晶状体肌肉松弛的放大,或是光反射的消失,而是纯然的“感觉”:如果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这扇窗户后面的屋子估计空空****。
刷啦!
角落的帘布整个拉开——
那是个平刘海的女子,头发乌黑透亮,发梢垂在丰满浑圆的胸口上。很难判断她的年龄——那张脸上该是经过许多次大刀阔斧的改动,让人的第一印象总是介于少女与女人之间。
她穿着帆布改出的淡粉色粗劣袈裟,但上头没有袈裟常见的“1”与“0”的图案。而是印满了无数具身躯正交叠在一起,共享肉体的极乐。
“……是个布施者。”
就算是在双修模拟器已经颇为廉价的现在,人类依然对他们眼中“真实”的肉体交融情有独钟。有些人会将身体进行托管,让它们在夜总会与酒肆中提供服务,以此来换取收入。
但另外一些人会提供免费且发于自身意愿的排解服务:以肉身布施。
在平日的生活里,布施者往往受到排斥。毕竟与“算力布施”、“硬件布施”这些“最上乘佛法六度”中的布施正道相比,布施者们的“肉身布施”连野狐禅也算不上。
方白鹿审视地打量着这位似乎已经休息完毕的布施者——静立在屋角的义体却发出了吱呀的摩擦声:对于陌生人,他总是保持着保持戒心。
从前他见到的布施者都是中性风格,像这种突出单纯女性性征的布施者倒是少见。
“听老刘头说,还是刚改造的部件……”
方白鹿也曾听说布施者所做的改造极为特殊,可以经常更换性征部件以贴合受施者的口味。
“我先走了,下次再来。”
布施者的声音满溢着绵软与香甜,和她双眼的死气大相径庭。这是经过无数次调试,遵循荷尔蒙分泌规律的发声机制。
“好、好、好……年轻人要记得早睡早起,保养好自己的身体。”老刘头的液晶分屏啪地合回一处,发出沉稳持重,犹如得道高人般的声音——与刚刚口水横飞的**邪模样判若两AI。
布施者用摇曳生姿的步伐经过方白鹿身旁,忽地一顿——
吱吱吱!
义体随着布施者突兀的停顿微微弯腰、膝盖微曲,收缩的液压肌肉发出怪声:这是有声的威胁与警告。
如果布施者有什么异动,义体的速度会比她更快。方白鹿一手探进衣服口袋——现在他不看屏幕也能熟练地开启手机的飞行模式了。
“我在外面等你。”
布施者冲着方白鹿一点头,推开铁门走出了药铺。
“……啊?”
“哦豁豁,小伙子你有艳福啦……”老刘头液晶屏中的老脸露出呵呵痴笑,口水从嘴角滑落,“跟你说了吧,换根家伙使没什么坏处……”
方白鹿皱了皱眉头,没有搭老刘头的话茬。一方面是他对这种怪异的欢爱敬谢不敏,另一方面他觉得这布施者口中的等待……
肯定不是为了向他布施。
……
方白鹿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双腿:现在那组足三阳经脉与穴位,已经植入其中了。人造经脉的植入手术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据说义肢的安装与恢复都是以月为单位计算的,而人造经脉不过才花上了短短几个小时,术后更是马上就能够行走。
“六个时辰里不要做腿部的剧烈运动,不然可是会经脉寸断的啊。”老刘头铁球似的躯干骨碌碌地滚动,带着它向后退开,“要不要给你调一管‘生脉散’?算了,我调的那些都是骗小孩的安慰剂……”
方白鹿感觉从脚底到大腿根部都鼓胀不已,有种长跑后的酸麻感。
“经脉质量很不错,不愧是大厂!你回去之后记得装上两盘轻功试试效果。对了,没植入丹田炉的话别多用,会横纹肌溶解……啊,刚刚我说的剧烈运动不包括那种事啊,你等等出去可以好好地受施……”
老刘头一边唠唠叨叨,一边清理着迷你无菌舱里血迹与人造经脉上的器官保存液。方白鹿没有理会它的絮叨,而是打量着已经做已经“套上一层人脸”的义体。
一个人的样貌不仅与脸上的那层皮肤有关,更包括脸部的骨骼、软组织与肌肉。所以一次整容常常需要多次对“骨相”与“皮相”的调整手术——在不对命理进行微调的情况下。
经过老刘头的填充与调整,义体现在看起来跟大街上刚做完整容手术的移民差不多。至于义体躯干与四肢的皮肤方白鹿就懒得花钱,只要让它把衣服穿得严实点就行。毕竟按照前任店主的打点,这具义体通过新马来海关的身份就是泛亚进口的“护院”。
也得亏义体不是真人,不然动辄六七次的整容手术与长时间的恢复,方白鹿还得带它来好几次。但义体在方白鹿植入后休息的空隙间,便完成了这次小小的整容手术。
“多谢了老刘头,我就等月末把钱一起结给你了哈。”方白鹿常会给老刘头介绍客人,自然也会收上一点中介费——这次的手术费用扣除了这个月的抽成,估计也花不了多少钱。
“也不知道老刘头这么个AI,到底把钱都花到什么事上了……”
“小事、都是小事!我就不送你了啊!”老刘头拉开冷藏室的小门,骨碌碌地滚了进去,“别太激烈,太高深的双修招式就别用了——”
它阖上隔温效果不大好的铁门,溢散的冷空气让狭小的药铺瞬间凉了不少。
方白鹿盯了一阵那扇紧闭的房门:老刘头似乎有点反常,但他又说不上来。
他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管是什么反常,自己还是不凑热闹了。
“那布施者不会真等在外头吧?”
义体沉重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打开了药铺的正门。透过义体的肩头,淡粉色的袈裟映入眼帘——
布施者正笔直地站在药铺的对面,紧紧靠着喷满小广告的墙壁。
似乎进行手术的这几个小时,她一直就站在这。
方白鹿站在义体的侧后方,以免发生危险时,可以第一时间躲避。他轻轻地掩上屋门却没有关紧,以便给自己多留一条退路。
他可不觉得自己能让这个布施者在这等上半天,就为了给自己布施。
布施者的双手交叠在小腹前,发出甜蜜、纯真却**的声音:“方白鹿先生,你好。”
“果然来者不善么……”
听到布施者口中叫出自己的名字,方白鹿脸上堆出职业化的笑容:
“啊!您认得我?您是店里的客人吧?不好意思,可能不记得了……”
五金店里有布施者来买过东西,但却不是眼前的这位。虽然他们的外貌常有变动,但……
方白鹿嘴里热情洋溢,身体却紧绷了起来。
他对周围的逃生路线了然于胸:自己和义体从天台下来时,一路上都对四周的环境做了分析与判断。
从虽然腿部已植入了人造经脉,但骨骼未曾做过替换——就算有足三阳经辅助缓冲,从数层楼的高度落地也是个腿骨尽碎的下场。
“我们还没有见过面,但是上次我的几个兄弟到方氏五金店吵闹了一番,我想为此道歉。”
布施者深深地鞠躬,姿态恭谨。
“……几个兄弟?”
昨晚那帮皮肤上满是荧光纹身,一身早熟肌肉的“阿罗街十三太保”浮现在方白鹿的脑海里。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地和善,似乎毫不在意:
“啊……都是小事罢了。”
嗡!
方白鹿话音未落,义体完好的左腿却已率先蹬地,带着沉重身躯的庞然势能向前蹿去——
它左手狠狠摁在墙上,炸起一团白雾。右手的五根手指尽数插进墙壁中,掌间则是布施者纤细白净的脖子。它双手一同使力,止住了自己的冲势。
义体的手掌、五指与水泥墙壁组合成一道镣铐,将布施者的脖子牢牢固定住。
方白鹿缩在义体的脊背后,从腰间抽出纯黑的方块狠狠一抖——随着噼里啪啦的展开声,他站直身子将亚音速沙包枪搭在义体的肩膀上以保持平衡与稳定,枪口牢牢锁定布施者的脑门。
这又不是戴着全遮面罩的安本诺拉,这种距离要轰碎布施者的颅骨绰绰有余。就算她有办法停止义体的行动,也躲不开方白鹿的沙包弹。
现在方白鹿出门都会带上沙包枪:他还无法同时控制义体与手机,沙包枪更易于冲突中的配合。
“昨天才收拾了那帮小孩,今天就在这碰上了他们背后的人。”
是巧合吗?
方白鹿随即对这个念头嗤之以鼻。他食指搭上了扳机,之前热情洋溢的声音冷却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里?”
他今天来老刘头这植入人造经脉,并没有提前预约。
“是被监视了?”
这个念头随即又被他自己打消:按照老刘头的说法,方白鹿到达药铺的时候,这布施者的改造手术已经差不多做完了。而且手术前也做了次检查,身体里没有被下蛊的痕迹……
“有人……为我……算了一卦,说我……今天在这有机缘……我也……没想到……碰到的是你……”
布施者因为脖颈受到的压迫而满脸涨得通红,连说话也断断续续。
“兄弟们……去五金店前……我就调查过了……我有你的……照片……”
方白鹿微微挪开枪口,扣下扳机——
砰!
装满铁沙的沙袋深深嵌进布施者的脸旁边,飞溅出的水泥碎片刮在她与义体的脸上,划出几道血痕。
布施者的表情除了难以呼吸的涨红外,没有丝毫改变——每个布施者都已经屏蔽了痛觉信号,这是肉体布施的必备措施。
方白鹿把沙包枪的枪口狠狠抵在布施者的眉心:
“那个卦,谁给你算的?”
“一位……练气士……和他的信客……我同时……给他们五人布施……”
算卦、练气士、总共五个人……
“他妈的,魁先生和他的四只小鬼?!这死变态怎么老和我过不去?”
义体死死扣住布施者脖颈的手向后滑动了一些,手指与从粗糙的水泥摩擦发出怪声。
要是魁先生直接卜算方白鹿,这时候早就该被天机反噬成脑死亡了……可是他替自身与布施者卜算的机缘,居然都通向了方白鹿。
气管得以松懈的布施者发出几声急促的咳嗽,圆润饱满的胸前也随之抖动。
方白鹿对这人造的奇观视若无睹:
“那你现在想干什么?先说清楚,我灵台清明得很,不需要你布施来扫清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