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切玉如切泥(上)
方氏五金店无论一楼还是卧室,都是用水泥铺就的地板。
不是旧世界流行一时、光滑匀整的“自流平”水泥地;而是在毛坯房阶段——甚至都没用水泥浆抹平——便算装修完毕了。
这也使得方白鹿的卧室地板坑坑洼洼,走路不细看都可能被绊倒。
倒不是他对艰苦朴素的生活环境有多么热爱,只是把闲钱都放在进货与布置各项防卫机制上了。
至于全息风水这种昂贵且形式大于实用的东西,方白鹿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没事,很工业风。”这是方白鹿惯常拿来安慰自己的说法之一。
他在卧室拖鞋的鞋底上,各黏上了一层铁丝网——在常年暴雨的潮湿中,不做好卫生工作很容易就会发霉、长青苔。
所以每天睡前与早起时他踩着拖鞋都会在卧室里拖行几圈,刮去地面缝隙里的污物,也算聊胜于无。
从这点来看,方白鹿倒是个在生活方面颇为懒散的人。
而现在,一个新的卫生问题出现在他眼前:
手机在地板上斫出的坑。
方白鹿把手指探进水泥地上数厘米长,一厘米宽,形状方方正正的孔洞中——
触感光滑、甚至有些滑腻,混着潮湿的水汽——丝毫没有寻常水泥表面粗糙的颗粒感,就像是用锉刀打磨后,又上了一层漆。
“这是怎么钉进去的……?”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手机“钻”进水泥地里,方白鹿会以为这坑是某种热熔武器造成的。
此时手机正在方白鹿的面前飞行,像是他前世玩的悠悠球——时不时抽搐似的往上蹿起十几厘米,接着又缓缓地落回原来的高度。
就像是有一根透明的线线吊在它的顶端,偶尔提上两下。
他正试图让手机保持平稳的飞行线路——但这比想象的还要困难。
方白鹿拿袖口擦了擦脑门上沁出的点点汗水:闷热与兴奋交织着紧张,让他感觉身上黏腻。
屋外如天顶倒悬的豪雨此刻已消停了一半,连密集的雨点敲击声也轻了许多。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手机随之停止了运动,静止在空中。
方白鹿用指甲的尖端轻轻从它的边沿滑过,随即把手指拿回眼前观察:
完好无缺,没有异状。
“怎么会是那样的缺口?”
方白鹿望着地板上边缘光滑的坑洞,百思不得其解。
阵阵隐约的气喇叭声从遥远处传来,尖锐的音调有些刺耳。
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继续思考:
如果手机是单纯用加速度与自身质量造成动能冲击的话,那该是土石崩飞,水泥的碎渣喷溅得到处都是才对。
最多再以它为圆心,周围泛起片片龟裂。
但无声无息地没入地面?
他想不出来以手机平滑的外壳,是怎么造成这种裂口的:
“跟挤进面团里一样……”
方白鹿让手机在自己面前做着陀螺似的自转:这是他经过一会的练习后,运用得最熟练的动作。
音量越来越高的气喇叭中开始混入同样高亢的尖叫与癫狂笑声,连捂住耳朵的手掌都有些盖不住了。
“暴雨转中雨就有人出来活动了啊。前面的出殡队伍还没走完么?”
他刚一变念头,手机的旋转便停下了。
一旦转移注意力,手机的操控也会随之被打断。
“是不是有御剑术之类的法门?我看安本的‘兰草’挺灵活啊?”
方白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手机,没有被小小的中断打击到热切的练习心情。
这种成果所见即所得的练习喜悦,像是利剑般撕开了他心底层层叠叠的阴霾。
“说起来……它是怎么捕捉到我的神经信号的?”
与炼化“兰草”时不同,方白鹿既没有用身份证号进行登记成剑主;也不曾像安本诺拉一般,通过灵窍与飞剑深度结合成为用户。
似乎方白鹿一点开“飞行模式”,就直接能用思维操纵了。
他让手机在面前缓缓旋转,以便打量它的每一个细节:
“也不知道是什么级别的飞剑?也没有厂商……”
方白鹿唯一亲眼见过的“兰草”是柄玩具级飞剑,这从它未炼化时不断重复的“童梦玩具公司”可以得知。
但这架手机呢?
在过去它是玩具、健身用品、还是比赛道具呢……
“恐怕要好好测试一下手机的性能,才方便判断了。”
不知怎的,方白鹿虽然明了这其实是一柄飞剑,但还是习惯用手机来称呼它——这样的称呼更为亲切,让他想起在旧世界的生活。
狂笑包裹着引擎的嘶吼、轮胎在积水里打滑的哗啦声,像根锥子似的直入方白鹿的耳朵。
这次的声音尖利且清晰,发出声音的人该是已经到了巷子口。
“怎么回事?”
方白鹿抛下停止旋转的手机窜起身,跑到工作台旁调出店外的监控画面。
藏在方氏五金店招牌里摄像头传来的画面有些扭曲模糊:那是之前雨势太大,渗进了镜头上保护膜里的缘故:
逐渐缓下的雨水中,射来十多束车前灯的光圈:一群经过深度改装的电动车正从主干道拐进巷子,向最深处的方氏五金店冲来。
方白鹿一愣:
“……夜游神?哪个帮派的?”
这些流窜在吉隆坡街道上的电动车骑手,他已经有段时日没见到了。
电动车清一色的改装雨胎在积水里卷起层层波浪,声势骇人。
每辆电动车上后座上都载有乘客:他们肌肉虬结、满是夜光纹身的手上挥舞着铁链与撬棍,在巷子本已残破的墙壁上敲出火花。
吵闹刺耳的声浪中,有个夜游神竖起了手中用帆布和长杆做成的大旗,左右挥动。
黑色帆布上用猩红的喷漆画着几个大字,在雨水的浸透下有些模糊。但在旗杆上绑着的手电筒灯光下,还是能够辨认:
“阿罗街十三太保”。
“……啊。听说过。”方白鹿挠了挠鼻头:自己之前正好在广安花园的电梯涂鸦里见到了这个名字,当时还不禁感叹了一下作者的艺术天赋,“一群很有绘画品位的鬼火少年。”
“这阵势,是要在五金店里来上一波‘零元购'啊?”
看着这帮身体强壮的高大恶徒们,方白鹿倒知道他们其实也就不过十五六岁——合成食物里的激素含量极为惊人,也影响了新马来年轻人们的身体发育。
“倒是福义胜的人都是做什么吃的?这些小混混都快杀进我店里来了。”
方白鹿不禁在心里痛骂着不管事的福义胜,阿罗街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这保护费自己也没有少交过……
“啊……不对,错怪他们了。”
自己差点忘记前些日子福义胜近乎被魁先生单枪匹马灭帮,剩下的十来个帮众和角头还是自己帮忙救下的。
“哎……刚欠我个乙级人情,就跑去休养生息了吗?”
方白鹿心里知道拥有遗物“关圣帝君像”的他们自保绰绰有余,但街头角斗恐怕要被打得屁滚尿流了。
那福义胜收缩而产生的地下权力真空,恐怕又要在阿罗街上引发一场街头战争。
方氏五金店作为地下网络的枢纽之一,被人盯上也并不奇怪。
“等解决完这些群小屁孩,我得记得去进点武器回来……”
一旦发生街头战争,那枪支武器的利润可就成倍地翻了。
至于新马来西亚官方的警备力量,就不在方白鹿的考虑范围内了:阿罗街这种贫民窟,向来是处于“三不管”状态。
“一帮小兔崽子……”方白鹿盯着在五金店门口大呼小叫、甚至试图在积水中烧胎的夜游神们又好气又好笑。“有没有搞错,我这可是道产啊……?”
在方白鹿看来,五金店已经成为道产的消息可不算秘密——怕是有人挑动这帮愣头青来试探自己呢。
他敲敲工作台,考虑怎么样以最小的损失收拾这帮小混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