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雨中夜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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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瓢泼大雨。
雨水像是倒倾而下的层层波浪,由天穹的暗灰色云层中盖向地面;恍惚之间、仿佛成了透明的实体。
轰!
一道道闪电交替撕裂天空、照亮街景,片刻后才传来滚滚的雷声。
就算是吉隆坡,这样的暴雨也属罕见。天地之间好似有无数根丝线相连,绵绵不绝。
“……雨怎么突然下得这么大?”
方白鹿的心底异常烦闷,这不仅来自于暴雨灌进雨衣缝隙的不适,还有面前将自己与方氏五金店隔开的队伍。
主干道上正有人在办白事,声势浩大。领头的丧礼司仪双手高举着通告牌,液晶屏里忽闪着惹眼的“奠”字。
众多孝子贤孙跟随在后,手臂上缠着的黑纱上用全息图像滚动播放着自己与死者间的亲戚关系。
丧仪车上唢呐齐鸣,扩音喇叭中的《哭皇天》,将发声口前的雨水一波又一波地炸散开来。
孝子贤孙们举起手中的发射器,将飘散纸钱的全息投影打得到处都是。
看着这波缓慢挪动的出殡队伍,方白鹿一时有些无语:这样大规模、甚至获得在主干道上前进许可的白事队伍,他倒是第一次见。
虽然穿着橡胶雨靴,但脚掌浸泡在积水里的不适更让他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雨水已经从胶靴的缝隙里灌进去了。
自己正要去五金店里,听听安本诺拉背后、那知道自己活死人身份的家伙到底有什么话说。
结果现在就被这一波拉成长龙,塞满街道的出殡队伍给挡住了。
“……明明没接到通知啊?”
阿罗街就这么一条纵贯南北的主干道,一旦有需要占用公共空间的大型活动,都会提前数小时发出通知。
“这样就只能从地下通道过去了……”
方白鹿转过头,望向地下通道那人头攒动的入口——
步行道上的人们看到马路上被挡着,便都往这去了。
“不太对劲。”
往常别说这种正下着这种等级的暴雨,就算是难得的晴天,阿罗街无人维修的地下通道里也常常是往外咕噜咕噜地冒着脏水。
怎么今天又是没有提前通知的大型出殡活动、地下通道又这么突然排水这么顺畅了呢?
也许是收到之前反常感的刺激,方白鹿对这种怪异的巧合变得异常敏感起来。
他直接跨出人行步道,打算就这么从出殡队伍中穿过去,而不走地下通道。
反正一旁的丧仪车也正以低速跟着队伍,不怕有什么危险。
但一踏上马路,他就后悔了:
积水中身裹粗布素服的出殡队伍你推我挤,就这么裹挟着方白鹿又往前走了半条街。
他好不容易再次跨上另一端的人行道,急忙窜进一旁的巷子里。
从这里穿过去,就能直达五金店。
可刚拐进巷子里,方白鹿的脚一下子定住了,甚至还想往后退。
眼前是一幅有些诡异的画面:
几个浑身紧紧裹着惨白布料的怪人站在雨中,手中各握着一根长棍。长棍的顶端用帆布相连,搭成了一个简易的雨遮。
凉棚下蹲着一个男人:积水没过他穿着人字拖的双脚,黑红相间的沙滩裤被雨水打得半湿。
胳膊搭在膝盖上,指间的烟卷正往外冒着一缕缕白烟。地上的积水中漂浮着五六个烟头,烟丝都被雨水泡得稀散开来。
看得出来,他已经在这呆上好一阵时间了。
“唔?”
他转过头,覆斗型道冠上垂下的方巾映出这个大大的语气词。
“这家伙怎么在这里?!”方白鹿心头有如此时的暴雨一般惊骇。
这是那天在福义胜见到的微机道学研究会练气士,魁先生。
他精通卜算之术,但最后却因为卜算到方白鹿头上而遭了反噬。
“他的跟屁虫怎么又变回了四个?”
“……仙师。”方白鹿心里头直骂娘,但还是准备脱去外披的橡胶雨衣,向这魁先生见礼。
以他现在安本诺拉道童的身份,掉头就走才更令人生疑。
“等等!别脱!”
魁先生一把甩开烟头,三步并两步地跑到方白鹿的面前,拖鞋带起一蓬蓬的水花。
那四个随行的白布人螃蟹般迈着小碎步横移,把雨遮挪到两人头顶。
魁先生环抱着双臂脖子前伸,那一张遮面方巾都快贴到方白鹿脸上了。
簌簌的怪声中,方巾上浮现出一张简笔画描出的人像,在脸的各个部位伸出了几个小小的箭头,指向一旁的文字注释:
“鼻:耸直丰隆,一生财旺富贵。额:天庭饱满,大福且慧……”
方白鹿看着那相面注解似的图案,不禁一愣:
“这是在说我?在他给我相面吗?”
魁先生往后退了一步,朝方白鹿指了指:
“就是你!我在这等你很久了。”
感叹号比文字大了一倍有余,不停闪动。
“等我?他算好我在这里了么……不对,以我为目标的卜算都会失败才对啊?”
上次魁先生受到搅乱天机的影响,拿小鬼挡灾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魁先生一点给方白鹿解惑的意思都没有,方巾上的文字自顾自地继续闪动:
“好、好、好!我在此有大吉之运,你就是应运之……”
覆面方巾上的文字忽然定住,被新的一行文字所覆盖: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方白鹿鞠了一躬,姿态恭敬:
“仙师,您忘了?那天在福义胜的驻地,侥幸和您有一面之缘。”
魁先生一手握拳,锤在另一边的手掌上:
“对!你是外门道士的童子。那天倒是没来得及给你相面一下。”
“他今天怎么这么客气?我能应他的大吉之运又是什么意思……妈的,神棍!”
方白鹿心底既觉得不安、又有些困惑,更多的是焦躁。
怎么就正好在这里碰到他呢?
魁先生右手搓弄着方巾的一角,踌躇片刻:
“你我有缘!今天送你一件东西。”
他在裤袋里掏摸了一阵,将手掌摊开到方白鹿眼前:
一块小小的麻将牌躺在魁先生被香烟熏得发黄的掌心里。
那是一张“發”。
魁先生耸了耸肩:
“收着吧,你会用得到……反正卦象上是这么说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