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天外之色(中)
“过去多久了?”方白鹿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调不出时钟的面板。
“方叔……方叔……”
慈悲刀隐隐的呼叫声还在从极远之处传来。
方白鹿微微沉吟了一下:
“……只能试试用物理手段强行下线了。”
如果方白鹿是通过灵窍进行神游的话,拔去神经管线进行物理脱机就是死路一条:
他的三魂七魄会永远游**在数字空间里,直到转为阴灵或是被野AI和精怪吞噬。肉身也会成为植物人,甚至直接脑死亡。
被“拔线”后的肉身,不管是拆开单卖还是整个出售,都值钱。虽然方氏五金店不经手这类生意,但方白鹿听说菲律宾的人类养殖场生意兴隆,不少邪道修士都是他们的客户。
但方白鹿现在用的是老式的神经信号传导电极片。
如果说灵窍加上神经管线是出门到数字空间旅游的话……
电极片更像是穿上VR设备,在家里远程操控“机器人”四处游览——三魂七魄依然留在肉身内。当然,这也导致电极片神游的效果大大不如前者。
“果然安全的产品才是最好的产品……”
方白鹿举起仿佛绑着层层沙包的沉重双手,向自己的脑袋够去。
他把手指在太阳穴周围不断揉搓,抠动:
这是神经信号传导电极片现在处于被市场淘汰的边缘的第二个原因:处于神游状态时,现实世界中的肉身也依然会因为神经信号有些微的活动。
通过灵窍神游是深度睡眠时的迷梦,电极片的使用者则是得了梦游症。
“……不知道碰到了没有?”
就算使用的是电极片,物理脱机也是非常危险的行为。脱机后,患上妄想症或双向情感障碍的人可不少。
但方白鹿之前进货做产品调研时却发现了一点:那些患者大多是在模拟双修或是其他激烈运动时,动作幅度太大而把电极片打落了。太过强烈的神经信号与现实相混杂,才产生了种种症状。
可以他现在近乎五感封闭的状态来说,危险应该并没有那么大。
不过是这样程度的危险,方白鹿可不会坐以待毙。
他越发用力地挠着太阳穴——逐渐,有一丝坚硬的触感从指腹传了过来,眼前纯然的黑暗中隐隐透出一些些肉色混合淡红的亮块。
方白鹿心里一喜:
“电极片松动了!”
这些是他现实中肉体眼球所感到的,被光线照射到的眼皮内测。
方白鹿把注意力集中在双手指尖的坚硬,试图找到皮肤与电极片间的缝隙……
微微的疼痛感从太阳穴传来:电极片的黏着面脱离了皮肤——
黑暗像是被火焰点燃的幕布,烧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大洞:
从缺口中,射进了慈悲刀工作间中的景象。
他的身体有如羽毛般轻盈又像山石般沉重——这种混淆感不同于坠入信息之海时的终极体验,只有怪异与难受。
啪。
两枚电极片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方白鹿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啊……”
太阳穴的周围传来一阵阵的灼痛:之前神游状态的抓挠,把这里的皮肤都抠破了。
方白鹿抬起手想轻碰疼痛的太阳穴,却“啪”地一巴掌盖在自己脸上:
之前臃肿的电子身躯带来的拉扯感还没有消失,使他错估了力道。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狠狠跺了跺脚,来缓解维持固定姿势带来的酸麻。
慈悲刀还趴在工作台的桌面上,十六面显示屏照出的光在他后脑勺染上一圈光晕。
“我去……?”
那一排整整齐齐码在一起的主机正往外冒着电火花和烟雾。
“有部件烧毁了……”方白鹿一看就知道,慈悲刀的斗法肯定出了问题。
他一步跨到工作台前,差点一头撞进显示屏里——工作室实在太小了。
一条条的“方叔”两个字像“前世”视频网站里的弹幕般在显示屏里滚动不休。
“收到。安全吗?马上下线!”
方白鹿摸索了一阵,在对话框中敲出了这些字。
“方叔,打开‘天眼通’,我要检测记忆体的出入口处有没有异常信息,急!”
“天眼通”还特地标成红色,显然格外重要。
方白鹿在应用库翻找了一番,终于找到了“天眼通(永久破解版)”。
“刀仔他竟然真修成天眼通了……”方白鹿不禁有些惊讶,毕竟这可是佛门六神通之一。
虽然是什么“永久破解版”,但也不是一般人能用的。破解版的法术与神通方白鹿也经手过,但也没听说有谁成功练成了:倒是阿罗街的赤脚郎中那多接手了几个植物人。
他点开天眼通,一行淡金色的小字弹了出来: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底层代码。——南普陀™股份有限公司发行。”
经文闪动了一阵,突兀地由另一句话替代:
“未加密版本由‘西河少女’发布,请随意使用。”
“西河少女……这应该就是破解者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带破解署名的软件啊……”未加密版本这个词,倒是勾起来方白鹿“前世”的一些回忆。
……
过了一会,慈悲刀终于回了信息。
“方叔没事了,我准备下线。”
先是不断蠕动的眼皮归于平息:慈悲刀的动眼睡眠结束了。
随后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抬起又放下,双腿忽然向前一抽——
他的三魂七魄终于重归肉身。
慈悲刀一把拔下灵窍里的神经管线。他脸颊苍白得像是扑了太多脂粉,嘴唇带着异样的紫色。他的眼白上满是细密如蛛网的血丝,眼珠不住向四面八方打量着。
他抬起胳膊——手掌不停抖动,就像装了赛车的马达——把两边眼睛都摸了摸,好似在检查着什么:
“镜、镜子。镜子!有镜子吗?”
慈悲刀一边神经质似地重复,一边用手在身上大力搓动,好像在清洗什么方白鹿看不见的污渍。
他把脸凑到一面显示屏前,借着屏幕的反射观察着自己的脸——
“没事了、我没事了。”过了半晌,慈悲刀喘了几口粗气,回答道。
轰——
轻轨轰鸣前行的声音从墙壁外传来:慈悲刀的工作间在一栋握手楼里,一旁便是轻轨轨道。
“呕——”
慈悲刀一听巨大的响声,伏地呕吐起来:未消化完全的食物争先恐后地涌出,乱七八糟地糊在地板上。
长时间深度神游过后,肉身对各种感官信号会非常敏感。因此经验丰富的骇客会选择在僻静地点进行神游。
但慈悲刀认为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可以减小暴露身份的风险。
“还什么自己在第五层思考……看你现在吐的……”
方白鹿蹲下身,拍动慈悲刀的后背。
“呜……方叔……”慈悲刀忽然拦腰把方白鹿抱住,眼泪扑簌簌地流下;“太可怕了……我差点就……”
……
方白鹿把大乌苏啤酒的瓶口卡好塑料桌沿,用手掌狠狠一拍:瓶盖应声而起,冰镇的瓶口漏出一丝白气。
“鑫源茶社”四个字像是一条游鱼,在桌面上转动不休。
这是一家经过“天官赐福”的自助茶馆,算是阿罗街里不多的体面去处。
看到慈悲刀把肚子里的存货都吐完了,方白鹿就干脆把他拉出来一起吃饭。
“……阴神出体?练气士?”
听了慈悲刀的描述,方白鹿狠狠灌了一口乌苏:“前世”他因为肝癌,不怎么饮酒。现在倒是可以开开酒戒了。
“嗯。”
慈悲刀用吸管抿了抿玻璃瓶里的乌龙茶汽水,用手掌摸了摸脖子:
“羊头人身,头很大。长得很奇怪,不像是正常植入的。”
他沾了沾汽水瓶上凝结的水汽,在遍布灰尘的桌板上写了三个字:
苍阳子。
“方叔……这家伙不好惹,我斗不过他。”
慈悲刀紧紧握住乌龙茶汽水的瓶颈,手指惨白的皮肤透着红色。
“要不是后来……后来……呕!”
他刚喝进肚子里的汽水又吐了一地。
哔哔哔——
桌角边的发射器射出一道彩光,用光洁地板的全息图像遮住了地上那一摊淡黄的污水。
“难怪踩在地板上的脚感都那么怪,合着连架扫地机器人的成本都要压缩……”
“反正后来有什么‘东西’进入了记忆体。”慈悲刀咳嗽了几声,缓解**呛进气管的难受;“方叔你有没有听过几句诗?”
“异哉,异哉。吾哀世愚人,不识冥中神?”
“怎么听着跟邪教的祷文似的……”
方白鹿摇摇头,练气士的这些东西他还真不知道,估计要咨询一下安本诺拉。
“唔……还有一句。方叔,性感荷官在线发牌是什么意思?你有……”
噗!
慈悲刀还没说完,方白鹿刚喝进嘴里的啤酒全喷到了他脸上。
“哎,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刀仔,你从哪里听来这句话的?”
慈悲刀拿下满是酒水的黑框眼镜,用校服擦拭起来:
“这是那个练气士的思维拷贝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用倒序说的。还有几个字我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什么新葡京?”
“……新葡京……?”
“刀仔,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慈悲刀的脸拧在一起:那是一种把惶惑、惊疑、痛苦、恐惧混合熬成一锅浓汤的表情:
“我……我不知道,我把画面从记忆里删掉了……那是种很奇怪的颜色……”
“还有一只……手?”
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块光滑的小圆球,从桌板上滚给方白鹿:
“这是精怪的旧记忆体,我把画面存在里面了。方叔你别看,会死人的。只是……只是我真的不想把这种东西放在身边了。”
“手?等等……”
“刀仔,你是说记忆体的入口伸进来一只手?!”
方白鹿把手指在桌板下张合活动着,在数字空间中沉重滞涩的感觉早已消失不见。
“不会说的就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