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无用功

这边的云苓事了一身轻,没在城里多转悠,紧赶慢赶,在天擦黑之前到了家。

赵大队长听说云苓回来了,套上大棉袄就溜达去到知青点。

云苓问:“赵叔,你咋来了?”

“这不是你上午说需要借车吗?”

他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她,“这个,是咱县里钢厂运输队主任的签条,你要是用车就可以去找他。上面没写时间,主要是看你啥时候需要,提前跟人说一声,可以顺便捎你一程。”

啥情况啊?

求人办事儿,开的条子还得看她的时间安排?

哪有这么好的事?

云苓感觉上面填写申请信息的笔迹格外熟悉,脑海中留下个印象,多问了一句:“叔,这是你帮我整的吗?”

赵大队长捻了捻手指,摸摸鼻子,神色带着点心虚,回道:“啊……这个是我在县里认识的人帮忙开的,我可没这么大本事。”

“那我得带点东西去谢谢他,人家好不容易帮我一次,还有赵叔,您也是,还费心帮我惦记着这事儿。”

云苓边说边观察赵大队长的神态,发现他眼神飘忽,说话也有些不自然。

他连忙道:“那可不用,都是举手之劳,也不麻烦。再说人家也忙,运输队的天天出去跑车,几天见不着人影。”

云苓对心中的猜测下了定论,心领神会,也不再故意套话。

知道答案再去猜解题过程未免太欺负人。

“既然这样,那叔您要方便的话,下次见他就帮我把这两斤大米带给人家,这另外两斤是您的,算作谢礼。”

她从大瓮里拎起一小麻袋细粮,约莫着分成两份儿递出去。

赵大队长连番推脱:“哎呦,这可不行,这都快赶上你一个月的细粮了,快过年了,可不能收。这事儿对我来说就是传个话,又没出什么力。”

云苓却道:“赵叔,您以为只是说句话的功夫?人是看您的面子才办的事儿,这求人消耗情份,归根结底您还是为了帮我,断然没有我置身事外的道理。”

她这话有理有据还论上情面,赵大队长只好臊红着脸收了东西。

待他走后,云苓坐在桌前,仔细端详这张薄薄的借调条。

其中申请人“云苓”二字写得格外整齐板正,不如其他字龙飞凤舞,撇捺纵横的末端还余有一点凌厉的笔锋。

她回想起中午在公安局看到的那份报告。

“傅承序”三字的书写笔顺和这些字如出一辙,都带着一股锋芒毕露的意气,藏不住书写者的凌云之志。

这字和他本人还真是大同小异。

果然是文似其人。

不过,好意她心领了,事情已解决,也用不上这张借调单。

她将长方形票据大小的纸张一丝不苟地掖进白色围巾里,束之高阁。

傅承序其实刚回来不久就去大队长家送条子了。

毕竟老友相聚,难免叙旧的时间长了些。他还因此被迫喝了一点点白酒,不过啥事儿都没有,脸都没红。

此时他还待在大队长家喝着过分热情的吴婶特地给他熬煮的醒酒汤——葱姜蒜煮豆芽。

其实很难喝,不过盛情难却,傅承序只得像灌药一样大口吞咽,几息的功夫就剩干净得发光的碗底了。

“辛苦婶子了。”虽然难喝,但吴婶对他是真好。

吴婶摆手:“嗐,村里的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这点小事儿不辛苦。”

赵大队长回来长吁一口气:“我把条子给云知青了,她送了四斤大白米给你。”

傅承序颠颠分量,见外面套了两个布袋,便笑道:“赵叔,您是把您那份给我了吧?”

赵大队长:“嘿——你这小子鬼机灵,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傅承序将大米重新一分为二,其中一袋递给吴婶,对他说:“事情虽然是我办的,但云医生救了我奶奶,按理我是应该的。但要不是您好心告诉我,我也帮不上这忙,理应有您一份。”

“可真行,你和云知青说的话真是相差无几。”

赵大队长摇摇头,怎么现在的小孩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他都反驳不了。

他送傅承序出门,眼睛望着那道背影消失在黑夜里。

回去躺在炕上,他跟自家老婆子闲谈:“我刚才突然觉得云知青和小傅还挺配的。”

吴婶正在纳鞋底子,闻言白了他一眼,反驳道:“你就因为一句话觉得两人合适也太简单了。”

赵大队长摇摇头:“那不是,就是跟这俩人说话的时候都有同样的感觉。”

吴婶拿针挑了挑头皮,不耐烦地说:“这合不合适不仅看感觉,还要看秉性、家世、文化程度,样样不能差。就像咱俩文化都不高,才能凑到一起去。”

男人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怎么听着像是在贬他呢?

“小傅文化条件也不差,要是不当兵,说不定还能上大学嘞!俩人都是高中毕业,不挺合适的嘛?”

吴婶见他像头牛似的倔起劲来,开始和他细细说道:“按你那么说,文化水平这边算是打平了。脾气秉性这方面,我看俩人都是稳重成熟的性格,也算合适。最主要的是家世,人云医生可是首都来的。”

赵大队长没说话了。

她继续说:“要是我,我就等能回首都的时候再找对象。咱小傅是厉害,但在首都,估计这种人才也不少。人都说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售货员。嫁娶更如此,且不说小云家世背景都好,自己还是个医生,想嫁给谁不都是大把大把地挑?首都生活环境还好,要啥有啥。”

说着说着她也惆怅:“其实不是小傅不好,就是人家条件太高,攀不上。”

赵大队长这么一合计,也掐了心里觉得两人合拍的想法,反而被她勾起另一个问题:“也不知道这些知青啥时候能回去?”

吴婶也不知道。

这日子只能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好坏都要熬。

外人都能一语中的,身在其中的傅承序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差距的存在呢?

正因为他格外清楚,所以向她走的每一步都需步步为营。

只有他自己足够优秀了,才能稍稍弥补两人的距离,才能把这根放风筝的线名正言顺地交付到她手里。

风筝是他。

而掌握主动权的人永远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