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chapter 73

黎里开?门进房间, 插卡取电,说:“怎么突然这么大风,吹着?还有点冷。”

燕羽说:“好像今晚有暴雨, 但后面?几天都?是晴。”

窗外狂风肆虐, 夜景朦胧, 城市似乎摇摇欲坠。黎里一把拉上窗帘,将风雨遮挡在外边,说:“妖风,差点把我吹跑。”

燕羽把领来的证件宣传册资料放在桌上,道:“你太轻了。”

“哪有?”黎里刚回?身,人却一下腾空。

燕羽将她打横抱起,轻转一圈,说:“就是很轻。”他不经意吻了下她鬓角,才将她放下。

黎里来了兴致:“我试试看能不能把你抱起来。”就要搂他的腰。

燕羽不给, 一转身稳坐沙发里,说:“不去收拾行李吗?”

她作罢, 去整理衣物和?洗漱用品。等她回?来,燕羽低头在玩消消乐, 黑发遮了眼。

黎里经过他身边, 唤了声:“诶。”

燕羽抬头。

“你头发是不是长了?遮眉毛了。”她伸手拨弄他眉梢的发,原要走过, 可指尖将他额发撩起, 目光落在他清澈的凤眸里,脚步便挪不开?了。对视着?, 她身子落下去, 坐进他怀中。

燕羽的手机松落在沙发上,搂住她的腰。她软软倚贴着?他, 指肚从他眉尾抚落至下颌,她微微凑近,他已迎上来,吻住她的唇。

她轻闭上眼。燕羽的嘴唇很柔软,牙齿包裹在唇里,透出?隐隐坚硬的质感,一下一下,含咬着?她的唇瓣。濡湿而又温暖。他的面?颊蹭在她鼻尖上,男孩子的肌肤光滑而洁净。呼吸灼热喷在她脸上,像温热的浪潮。

他掌心炙热,握紧她膝盖,沿抚上短裤,隔着?薄薄夏衫,紧掐在细腰上,往身前收紧。

她挺起身子,贴近他,内心像有股本能的四下钻涌的力?量驱使着?,要与他更?近更?紧才好?。

她唇瓣启开?,迎他进来。他早已摸索着?学会了亲吻,舌尖灵巧地勾着?她的唇瓣、牙齿,拨弄着?,挑逗着?,带着?话梅糖的酸甜味道。

四周好?安静,耳畔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唇齿贴合轻碰声,和?外头远远的风声。

面?颊急剧升温,黎里只觉自己?像一块正午烈日下在水泥地上融化的雪糕,不可抑制地软塌下去。

燕羽顺势将她压在沙发上。

拖鞋从她脚背滑落,她的脚紧紧蜷起,抠摁在沙发布上。

他大大的手掌隔着?布料,揉着?她的腰,小小的T恤搓皱成一团,堆去肋骨下。

炙热的掌覆上,她心口一阵战栗,唇被堵着?,模糊地轻哼出?一声,像软软的小猫。

燕羽呼吸更?沉,没有停,似乎也不想停,只将她吻得?更?深;可忽然,手机响了。有人给黎里打了网络通话。

像被迫摁下暂停键。

燕羽稍支起身,与她分开?。对视着?,彼此?皆是面?颊潮红,眼睛清亮。

黎里不太好?意思地噗嗤一声,燕羽跪起身,将她拉起来。

她理好?衣服,溜下沙发去拿电话,竟是谢菡。她对燕羽做了个手势,说出?去讲。燕羽点了下头。

她一走,房间又安静了。燕羽坐在沙发上,平复着?呼吸,低头看一眼了,不太自在地拉了拉T恤下摆。

刚才,他很想……很想要她。要不是那通电话,大概……

他想着?,脸颊发烫,有些尴尬似的轻扯下唇角。他等着?那儿缓和?下去,等着?等着?,他望着?发白的天花板,听着?窗外飘摇的风雨声,忽觉此?处陌生而空茫。

黎里去到楼梯间,通道里有风涌动。一摁下接听键,谢菡的声音便穿透而来:“阿黎宝贝!你在干嘛?!”

“正跟男朋友亲亲,你这电话打得?是时候。”

谢菡叫:“我错了,挂电话。你们现在马上去do!立刻!马上!”

“……”黎里心想,她出?来接电话不要太明智,“你别?乱讲,没到那步。”

“啊?你俩怎么回?事?,能不能搞快点?他那张脸,你怎么忍得?住不扑倒的?就你那身材,要我我——”

“谢菡你暑假经历了什么,越来越疯了。”

“你不懂CP粉的心情!”谢菡嚎叫,“恨不得?天天摁头亲亲。哈哈。对了,你们不是在海城比赛吗,我过两天去海城。”

“好?啊。”

谢菡考上了海大的艺术学院,提前过来,正好?能碰上黎里。

过去这段时间黎里太忙,两人文字联系,很久没语音了。谢菡暑假跟同学们各种聚会玩疯了,一堆素材要分享。

黎里坐在楼梯上听她讲,小纸去了演职学院,王晗雪准备复读;小笔跟陈茵表白被拒,陈茵跟崔让表白被拒,王思奇居然跟小墨一夜情了;向小阳说挺想燕羽的,还说他跟燕羽发消息,燕羽虽回?得?慢,但都?回?,向小阳因此?特嘚瑟,说燕羽嘴上不讲,但心里是把他当朋友的;高晓飞不知惹了谁被打断一条腿,真是活该;有次吃串串遇见程宇帆,他还问黎里考去哪儿了……

黎里听着?谢菡在那头欢快地叽叽喳喳,忽觉不过两月,江州的那些人那些事?已经离她很远了。此?刻听着?竟有些陌生。

她望着?楼道玻璃窗外猛烈摇曳的树枝,颇觉怅然,或许将来某一天,江州于她会越来越远,像江水东逝卷走的泥沙。

挂断电话,已是一小时后。

黎里穿过寂静的酒店走廊,开?门进房间。室内很安静,沙发上、**没有人。浴室门关着?,里头没声音。

她莫名心头一凝,敲敲门,没有回?应。

这家酒店浴室门是横向开?关的,不能锁,黎里将门拉开?,见燕羽一身浴袍坐在淋浴间的地板上,抱着?膝盖蜷成一团,鲜血顺着?他小腿往下流,地上零星几滴血迹,半片沾血的刀片——是从刮胡刀上拆下来的。

黎里站在门口,有十几秒没做出?反应,像是无法?接受,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他或许听到了开?门声,但没有抬头。

镜子里的灯光晃人眼,黎里转身,冷静地在柜子里翻找。熨衣板、保险箱、洗衣袋……她找到药箱,折进洗手间,拎起台子上的抽纸盒,走进淋浴间,半跪去他身旁。

她拿纸巾擦掉他腿上的血迹,又拿无菌棉摁吸伤口,辨出?形状,三厘米长,划了两道。伤口有点深,所以血流得?吓人,但这会儿没太流了。

黎里拿碘伏涂他伤口,周围皮肤都?清洁了一遍,很熟练地盖上纱布,贴医用胶条。

贴第二条的时候,她察觉到什么,抬眸见燕羽正静静看着?她,眼睛像玻璃珠一样,很干净,没有多的情绪。

黎里冲他微微笑了下,继续撕胶条,固定纱布。她说:“你是不是有点儿不听话了,我才出?去多久哦?”

燕羽嘴唇动了下:“对不起。”

黎里心一疼,将胶条放进药盒,盖上盖子:“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只是,”她轻戳了戳他小腿,“觉得?它会疼。”

燕羽没讲话。

黎里拿纸巾擦拭地板上的血迹,语气寻常:“再说了,你这样,以后快没地方?了,迟早划到脸上去。”

燕羽眼里回?了点儿光,竟弯了半点唇角:“有时挺想把我这张脸划烂的。”

黎里正低头擦地板,心突然撕裂,手指就顿了下。

她把纸巾揉成团了,抬头,看向他的脸,他也看着?她。对视着?,什么话也没说,女孩的目光露出?一丝疼惜,很快就坚强地隐去。眼神变得?温柔,像一只手,又像轻盈的羽毛,拂过他细碎的额发,饱满的额头,拂过他深静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拂过他嫣红的嘴唇,利落的下颌,终又落回?他眼底。

“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我就很喜欢你这张脸。一张看着?就很温柔、善良、干净的脸。燕羽,你不知道,你长得?像天使一样。”黎里贴过去,趴在他膝盖上,一手捧住他脸颊,拇指轻抚,“我永远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感觉。心跳都?停了一拍,就想,天呐,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孩子。”

她将额头抵在他额上。燕羽任她抵着?,也贴近她,拿脸颊轻轻蹭了蹭她,像小动物的安抚。

“黎里,我不是故意……但有时候,”他很艰难地,点了点胸口,“太疼,太难受了。就只能……”他说得?很断续,仿佛表达本身于他是座困难的大山,“身体麻木了,脑袋就空了,心里就好?像没那么疼了。”

黎里很轻地点点头:“嗯,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但,下次再疼,再难受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别?的办法?。”她握紧他的手,轻抚他的皮肤,“燕羽,你这么好?,不该留下伤疤。”

他起先没说话,许久后,点了下头。

她爬到他身边,也靠墙坐着?,和?他一起。

坐了又一会儿,燕羽说:“视频是师恺拍的,他是想留证据。可能想帮我。”

黎里没做声。

“你应该很好?奇去年的事?,为什么暑假我还好?好?的。”

“你要不想讲也没关系。但,你想讲吗?”

燕羽想了一会儿,说:“我想跟你讲的。”

他说,人在受到巨大伤害后,会本能地将自己?包裹、封闭起来。潜意识不再去想。

但哪怕偶尔想起边边角角,也会太痛,痛到想死。大概是初二的时候,他有次意外摔倒,膝盖疼得?要命,疼得?脑袋都?懵了。他因此?发现,生理上的疼痛会叫他短暂放下心理上的痛苦。后来,他开?始习惯性地割伤自己?,用一种新的痛去掩盖旧的痛,去放空,去忘记。

脑子空了,似乎就能假装忘记了,像一种机体的自我保护。有段时间,居然是有用的。

但陈慕章碰到他的那一刻,一些尘封在脑子里的、不愿意去回?想的事?,又浮出?水面?。被拼命压藏在地下室的骷髅一下全?钻跑了出?来。

比起所谓的洁净或侮辱,更?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的无力?,无法?掌控,被碾压。

可在宿舍事?件后的一段时间,他很平静,也很冷静,像什么事?没有。他告诉爸爸发生了什么。

这一次,燕回?南冲进医院,把头被砸破还躺在病床的陈慕章拖下病床,连踢带踹。要不是医生护士赶来及时,他得?再进一次手术室。

陈乾商跟章仪乙依然是道歉加赔偿。多少年过去了,物价涨了,他们的赔偿金也涨了,愿意赔付八十万。

燕回?南不要,要学校按规办事?,把陈慕章开?除。

陈慕章给燕羽道了歉,全?校通报批评。校领导说,要高三了,同学那么多年,得?饶人处且饶人。

燕羽不肯松口,燕回?南这次完全?支持儿子,或许是为了弥补什么。他写信到教育局投诉。领导很重视,亲自询问了解,说等开?学一定给个公正的结果。

所以那个暑假,燕羽把自己?装进一个安全?的罩子里,仍在自我保护。

他觉得?这件事?会得?到解决。

他甚至情绪好?转了些,一边集训、演出?、比赛,一边等结果。

九月开?学第一天,陈慕章没来;但一周后,他正常来上课了,他没被开?除。校领导对燕羽说,陈慕章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抑郁了,还割腕自残;你也不希望逼你的同学去死吧。

很讽刺,奚音附日常就总有学生装抑郁,觉得?很酷很特别?,能吸引注意。而真正的抑郁往往沉默无声、隐藏水下。

但奚音附管理严格,处罚也分明;哪怕有学生装抑郁做自残状想逃脱罪责,学校也总是依规办事?。可陈慕章是特例。

那天,陈乾商出?现在琴房,劝燕羽不要太较真,顺便告诉他,12岁那年,他和?他父亲做了什么交易。

燕羽没再描述那天及之后,他经历了怎样的精神摧毁,他只是重复了一遍:“按照校规,他是一定要被开?除的。”

在那之前,他好?像还能坚持,还能勉强给自己?打造出?一个保护罩,苦苦支撑。但突然一下,那个罩子被打碎了,他也像是垮了。

“黎里,我以为这个世界,是有道理的。有正义、公平这些基本的东西。真和?假,好?和?坏,都?有它的归处。但其实,”燕羽摇了摇头,“或许没有。”

他扭头:“黎里,你觉得?有吗?”

黎里说不出?话,太沉重了,她早已被压得?喘不过气。

“或许也有,”燕羽微笑一下,“只是,我们能量不够,所以它不会轻易落到我们手里。”

黎里想张口,说他已经是顶级优秀,可她突然很无力?。他明明是顶级学校里最优秀的学生,几乎是多少年难遇的一个天才。他已经是普通家庭出?身的人能走到的最优秀的程度了,可……

或许到了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他心里始终在意的、无法?释怀的、一直在对抗着?的,究竟是什么。

是和?她一模一样的对不公不平、对现实黑暗的痛与恨。或许人活一生,终究要体验这种苦。可在太过年少的岁月便尝得?,那该是怎样一种摧残。

在她说不出?话来的间隙,他又笑了下,多年前那个夜里,章仪乙送他去的医院,国际医疗部。他当时年幼,以为师母心疼他,其实不过是为了熟人运作,遮掩就医记录。

他问:“黎里,为什么人可以这么……卑劣?而世界的能量,却偏偏掌握在这些人手里。”

黎里觉得?她必须说点什么,否则,他一个人太孤独,太单薄了,她有些发抖,道:“我能做点什么吗?燕羽,我能做点什么,让你好?受一点。只要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他放空许久,摇了摇头:“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待在这里,让我能看见就好?。”他身子沉下去,头一歪,靠在她肩头,

黎里一怔,苦痛的心像是忽然被抚平。她不知道自己?对他而言,是否也有这种力?量。但她希望她有。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燕羽的手冰凉,干燥,起先任她握着?,后来,回?握住她。

“我其实理解我爸爸的痛苦,他应该也在夜里哭过很多回?,哭他的无能为力?。所以我还想努力?,积攒能量。保护好?我的家人——包括你。”

黎里一下差点涌出?热泪,怕他看见,拼命忍住了。她歪头靠在他头上,在心里一字一句道,燕羽,别?怕啊,我也会努力?,会努力?保护你。

……

燕羽有些犯困,趴在**睡着?了。

黎里准备去洗漱,意外看见桌上他的抽签顺序,他明天的比赛是上午。她记错了,以为是下午。

她立刻拿出?手机,搜索某样东西,下了单外卖。但不知是时间晚了还是怎么,没人配送,商家取消了订单。

黎里见那店是地铁站内的24小时便利店,不远,就一站路,便换上鞋子。燕羽睡得?沉,她悄悄出?了门。

他们入住的酒店在一家复合型商场,坐地铁不用出?楼;一站便到达目的地。

黎里飞跑去,谢天谢地,架子上还剩最后一盒,立刻拿下。结账时竟要四十块。她心叫坑人,但还是买了,拎了塑料袋准备下站台。工作人员拿警戒线拦住扶梯口,说有暴雨,地铁站灌水,不能用了。

站内乘客一片哀嚎。黎里二话没说,转身就往外疾走。

燕羽趴着?睡有些难受,翻身的空隙眯眼看了下房内,没有黎里。浴室灯是熄的。他慢慢醒来,见她真的不在,拿了手机发消息:「你去哪儿了?」

有一分钟没回?。

他彻底醒了,电话打过去,她接起来,听筒里风声很大:“喂,你怎么醒了?”

“你去哪儿了?”

“我来便利店买点东西。马上回?来。”

燕羽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头电闪雷鸣,风雨如晦。

他立刻去换鞋:“哪个便利店?”

“水阳路地铁站这个。”

“你怎么在外面??”

“地铁积水了。”

“这么大雨,你带伞了吗?”

“带了啊,酒店的伞。”她说,“不跟你讲了,别?担心,马上回?来。”

电话挂了。燕羽走到廊上拉开?柜门,一把大黑伞挂在里头。

黎里手机塞兜,走到地铁口,望一眼瓢泼大雨,将塑料袋系紧了挂手腕上,头发一绑,奋力?冲进雨中。

暴雨如瓢泼,顷刻间将她浑身浇透,衣衫贴在身体上,布料里里外外都?在淌水。

风很大,夜又深,路上几乎没了行人,来往的车辆碾出?飞溅的雨水,水幕遮天。

黎里跟沉进泳池一般,在风阻中艰难前行,每走几步远就得?抹去眼睛上的雨水,再将额上冲刷而下的碎发抹上去。

狂风暴雨的夜,城市像一座废城。一公里的路,她艰难跋涉了三百米远,突见风雨中,前方?有人拿着?一把伞朝她奔跑而来。

他跑得?很快,脚步踏着?雨水飞溅。许是嫌开?伞有风阻,他没打伞,全?力?朝她奔跑着?。

她愣一秒,一瞬辨清他身影,飞奔过去。

在遇上的一刻,燕羽撑开?伞,朝她伸手,她扑进他怀里,他将她紧紧揽住。

黎里淋了一身的风雨,冷得?打颤。燕羽也是一身的水,抱着?她,心疼得?不行,正要说什么,她却抬起脸,眼里光芒闪闪:“你一路跑来的吗,身上好?暖和?,好?好?抱。”

燕羽紧紧贴了贴她的脸,抹去她脸上的雨水,道:“什么东西值得?你大晚上跑出?来买?”

黎里的脸一瞬放光,欢喜而雀跃,将手里的东西拎起:“最后一盒枇杷,被我买到。运气太好?了!”

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仿佛全?世界都?充斥着?遮天盖地的水声。

燕羽愣住,看着?那沾满雨水的金黄的枇杷,又看向黎里的脸。

“你……”他说不出?话来。

雨夜中,她的脸是水洗过的光洁白皙,眼睛灿如星辰:“燕羽,我要让所有的硬币,都?落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