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

天子驾崩?席上顿时安静下来,段县君已经起身出去吩咐下人把为庆祝孙子满月挂的那些东西全都拿下来,还要去库房里拿白布挂上。天子驾崩,民间要守丧三月,这酒席自然也进行不下去。

众人纷纷摘下戴着的首饰花朵,丫鬟们已经端来热水请各位把脸上脂粉洗掉。清瑜褪下手里的镯子洗了脸就对众人道:“既如此,大家就各自回去吧。”按理还该有众人哀哭之举,但怎么说今日也是段家的好日子,这种事情也没有人来查的,清瑜既这样说,众人也就各自回家。

清瑜一路走出段宅,檐下已挂了白布,来往的下人们有一些已穿了孝服。到门边骑了马一路回去,已有人在那敲着锣宣布这个消息。这是国之大事,听到消息的人纷纷回家去换上丧服,此时最热闹的是布店,白布这种东西一般人家备的不多,遇到这种事情也只有赶紧去布店买,平日没人多关心的白布此时就成了抢手货。

一路瞧着街上风景,陈樾轻轻夹了下马腹来到清瑜身边,悄声道:“陛下驾崩,小哥的婚事就要往后拖了。”陈枫尚的是蔡贵妃所出的安阳公主,婚期定在今年十月,京中正在热热闹闹地建造公主府,陈节度使也派人送去无数金银珠宝首饰衣料。

此时皇帝驾崩,公主要守三年孝,这婚事怎么都要往后拖了。但清瑜心中所想却和陈樾不一样。太子早立并已娶过太子妃。这一登基按理是要立原来太子妃为皇后,但听说皇后对这个太子妃微有不满,去年妙选淑女之后,太子身边已经多了两位良娣,四位孺子。其中一位良娣是皇后的娘家侄女,听说深得太子宠爱,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这位良娣既是皇后的娘家侄女,出身并不比太子妃差什么,又身怀有孕,到时这皇后位只怕要争一争,毕竟新帝登基不立太子妃为皇后也是有前例的。但太子妃是王侍中之女,王侍中在朝中那么多年,又怎会甘心皇后之位旁落?明面上的皇后之位相争,只怕到时就是朝中新老权贵的交锋。

而局势一变再加上新帝不知是什么心性,还不知道对凉州会如何。清瑜不由叹了一声,陈樾看着那些张贴在外面的昭告,昭告上写的是天子驾崩,太子即位,明年改元,又听到清瑜这声叹息,回头瞧着清瑜:“嫂嫂,有阿父在,什么都不怕。”

清瑜瞧着陈樾那亮晶晶的脸,如果现在不在马上,一定会拍拍小姑的脸,陈樾沉吟一下又加一句:“就算有一日阿父不在,还有大哥呢。”陈樾的话如同一个小锤子把清瑜的心结敲开。天塌下来还有男人顶着呢,能有个人依靠而且这个人不会抛下你,这种感觉多美妙。

两人回到府邸时候,两边大门都糊了白纸,檐下挂了白布,守门的下人已经着了孝服。不过往里面走,来往的丫鬟婆子们只是没有戴首饰花朵,衣着还和平常一样。清瑜没有回屋,直接到了平日管事娘子们聚集的地方。

今日这里不光有管事娘子们,琴娘也在这里,瞧见清瑜过来,她们急忙上前行礼:“夫人,刚收到消息就把摆设都给换了,也拿出白布去给下人们裁衣衫了,只是别的好办,按例各勋贵家里蓄的歌姬舞女不能再服侍了,要遣散一些。”

那些歌姬舞女是备着宴饮服侍的,天子驾崩,三月内不得宴饮,她们自然也没有用处,多有人家趁这个时候把她们遣散,等三月满了再招一批新人进府。这样一来显得自己守礼,二来也换了新鲜的人。

这些人这些事平日都是琴娘管着,清瑜听到管家娘子这话不由微微皱眉看向管家娘子,旁边一个已经道:“虽说要遣散,可这也不是例上规定的,也有留下的,就全看主人家怎么定夺。”清瑜哦了声才望向琴娘:“琴姨,你的意思是?”

琴娘已经有了主意,方才不好说出来,迟疑一下才道:“按说遣散或者留在家里也都有的,若留在家里的话,这三个月她们不能练习歌舞。”清瑜眉一扬就道:“既如此,就不遣散她们了,去和窈娘说一声,让她管紧了那些人,别趁这个空闹出点什么事来。”

琴娘松了一口气,这种被遣散的家伎,除了歌舞没有别的谋生手段,年纪大些的还能被人请去教人歌舞,年纪小些的多是流落到烟花巷。凉州这种地方,烟花巷多是供粗鄙士兵的,连间好一点的青楼都寻不出来,若去了那种地方,这些女子只怕也活不了几年。留在家里虽则三月不能练习歌舞,但过了三月再练习就是。

琴娘应是后就亲自去吩咐窈娘,这府邸里还要备起灵堂,全家上下换上白布孝服面朝京城方向哭泣举哀,一日三次,直到大行皇帝入土为安才可。

清瑜换好丫鬟拿来的孝服,灵堂已经备好,除了没有僧道在旁念经,也像这家里经了什么丧事一样。这边举哀方毕,合城管员都着了丧服来到这里为大行皇帝举哀,来人络绎不绝,哭声惊天动地,也不管是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表面上看起来都是哀戚过毁。

这夜清瑜终于能回房已经打过三更了,屋内明亮些的摆设都撤了下去,整个屋子雪洞一般,清瑜虽则爱素净,看了雪洞样的屋子也觉得有些过了。

打开减妆打算卸妆,里面的脂粉都收了起来,这三月除了不能宴饮、要着素服,不能做的事情还多着呢,但清瑜已经十分疲惫,此时只想睡觉。

匆匆卸了妆,清瑜躺到**,陈枚还没有回来,也不知他在和陈节度使说什么?除了惯例的奏本之外,只怕还要商量朝中局势。清瑜翻了个身模模糊糊地想,刚沉入梦乡不久就有个身子来到床边,伸手抱住清瑜。

清瑜伸手摸着陈枚的脸,新的胡茬又长了出来,戳着清瑜的手。清瑜含糊地道:“现在还在丧期,要三个月呢。”陈枚沉声道:“我知道,只是想抱抱你。”清瑜听出丈夫话里的疲惫没有再动只是静静躺在他怀里。

过了好一会儿清瑜以为丈夫已经睡着,刚要重新躺好,陈枚已经开口说话了:“这天,只怕要变了。”清瑜没有再动,静静等着丈夫往下说。黑暗之中,陈枚的声音似乎离的很远:“先帝虽对各自镇守的节度使们有猜忌,但面上还是维持下来了。太子年轻冲动,背后还有何家,而何皇后……”

陈枚顿住没有往下说,在京城时候,清瑜也曾听说过关于何皇后的事,说的都是她宽厚慈爱的话,还说她和天子极其恩爱,天子对她言听计从。何家依靠皇后,在朝中渐渐做大,若不是一门出两后这种事太扎眼,何家那位良娣只怕就是太子妃了。

清瑜把手放到丈夫手心,陈枚握住妻子的手:“何家在朝中虽然看来已经势大,但在何皇后心中还不满意,太子妃的娘家只怕就是头一块绊脚石,而王侍中,是阿玖的族伯。”这样凉州就必定会被算到太子妃这边,王家怎么不许陈枚上门,陈枚是王家女婿这点是改不了的。

何氏要上位,前面要拔的钉子里面,凉州就是其中之一。清瑜往丈夫怀里靠了靠:“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天不负我,我不负天,否则就要与天争,再说局势没定,何家再怎样也是新贵,王家在朝中也有百年,岂会坐以待毙?”

陈枚把妻子搂紧一些,笑声从发间传来:“我竟从不知道,我娶了个胆子那么大的媳妇。”黑暗之中看不清人脸,清瑜伸手在丈夫胳膊上掐了一下:“嫁了你,没胆子的人也要变的胆子大些,不然怎么过?”

陈枚顺势拉着妻子的手亲了下才把她的手放开:“嗯,你不乱这后院就不会乱,这后院不会乱我就放心了。”这话真不错,清瑜靠在丈夫怀里,夜很静,静的连风吹落叶子的声音都能听到。身后的肩膀宽厚让人安心,如同永远不受风雨侵袭的小天地一样,就这样靠一辈子多好。

京城的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何皇后已经被尊为太后,何国舅加太师衔,隐隐有和王侍中对抗之势。最关心的皇后之位还是没有定下,王氏被封为贵妃代掌皇后印总领后宫事务,何氏被封为昭仪。表面上看起来是王家压了何家一头,其实还是王家输了,王氏是原配嫡妻,不被封后仅被封为贵妃,贵妃再贵和皇后也是两回事,若何氏生下儿子,在问鼎后位上又多了一个筹码,那时王氏这个原配嫡妻就成了笑话。

王家怎么肯接受,据说这些日子已经接连有人上本,称王氏本是先帝钦点的太子妃,自当正位中宫才为合理,但本上上去,新帝只当做个不知,何太后接连往何昭仪宫中赐下无数珍贵药材。这场后位之争,已经越演越烈,远不是皇帝家的家事。

不过和凉州有关的消息还是关于陈枫的,先帝一归天,陈枫的婚事就要往后押,已经押到了三年后的五月。陈枫信上分明对这件婚事往后押十分高兴,巴不得赶紧回凉州,只是新帝脾气如何还不清楚,还要在京城里再待些日子再请旨出京。

陈节度使收到小儿子这封信,用手捋一下胡子:“这孩子,终究还是年轻,要能这样轻易出京,你二弟早回来了。”陈枚笑一笑:“让他在京里磨练一下也好,只要别惯成个纨绔。”陈节度使把信放下:“这倒不会,你二弟也不许。”父子俩说了这几句家常,才说到京里局势,陈节度使拍下大腿:“他不动,我也不动,若他真动起来,难道我还怕那么个黄毛小子?”

陈枚想提醒自己的爹,称皇帝为黄毛小子是大不敬的,但看见他的脸色还是把话咽下去。已有人来报:“京中有来使,称是新来监军。”新来监军?陈节度使父子都十分惊诧,鱼恩来此地近二十年,并没半点不是,怎么此时又来了一个监军,而且来的那么突然。

陈枚想到鱼恩的身份,还有和自家的联姻,不由开口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陈节度使的眉皱一下就道:“怕个鸟,老子百万军中从没怕过,还怕个没鸟的吗?”说着手一挥:“开中门,迎来使。”

太子妃没被立为皇后的情况是有的,一般出现这种情况都是和朝堂局势有关。立后废后都是大事,皇后不是很多人认为的一面招牌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