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节度使的七十大寿将到,陈樾的亲事一定,这就叫双喜临门。定亲后的陈樾见日子和原来还是一样,也没人来拘束她,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见她这样,清瑜她们更不好取笑她,只是清瑜既是长嫂,这小姑定了亲,陈节度使的意思,也要清瑜教教陈樾这些为人妇的道理,不然到了余家,被人笑话就不好了。

虽然陈节度使话是这么说的,但清瑜总觉得他这是在和鱼恩赌气一样。公公放的话又不得不听,好在纯凌她们这些日子也在学规矩、做针线,清瑜理家的时候也把她们带在身边瞧着,多添一个陈樾也没什么大不了。

王夫人留下的那些册子里面,对规矩的叙述很清楚明白,纯凌她们是规规矩矩地学,陈樾可不一样,看了几行就道:“嫂嫂留下的这些册子,初看起来很有道理,教育女儿家要贞静娴雅,可是翻过来,做了主母就要理家主事,这理家主事和贞静娴雅是不一样的,那做女儿和做主母,也不过就一夜之间,难道这一夜之间就这么大的变化吗?”

纯凌她们听了有趣,都转头去看陈樾。清瑜正在和如娘讨论着该给陈节度使备什么样的寿礼,听了这话不由去瞧陈樾:“你这话说的倒有几分道理,家里的下人们不是靠贞静娴雅就能辖制住的,可我在家的时候,这些也没学过多少,如娘,你服侍王夫人最久,能说说里面的道理吗?”

如娘被点到,眉头也皱了一下,接着就笑了:“五姑娘这话是极有道理的,可是五姑娘也要想想,姑娘家出嫁时,婆家都有婆婆,婆婆自然是要教导媳妇,等到媳妇慢慢熟了,两三年之后再将家政全都委托。”

陈樾的眉头没有松开,手里抓着支笔:“吴姨娘,世事没有绝对,如果家里没有婆婆呢,那还不是一过门就当家。那自然要在娘家多学习学习,可这一学习不就违背了女孩子家的贞静说法了。”见陈樾一双大眼睁的圆滚滚的,如娘摇头:“这我还真没想过,毕竟女儿家要怎么做,都是有人教导的,我们听着照做就是。”

见如娘无法解释,陈樾得意地站起身:“所以啊,尽信书不如无书,女孩子也不能一味贞静为要,失了天性,那多没趣。”清瑜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啊,就是不想在这坐着,想出这么多话来,不过你方才说的也对,女孩家一味只教给贞静柔顺,却没有一点刚烈,如果遇到性子好的婆婆还好,若遇到那种性子坏的,只会折磨媳妇的婆婆,岂不就是送羊入虎口?”

陈樾连连点头:“嫂嫂果然很聪明。”说着陈樾就去拉纯凌:“还有,对婆婆要侍奉是对的,但侍奉同时还有一句,要对婆婆欢喜,既要欢喜,怎能似个木头人一样?那样岂不是不但没欢喜反倒惹人厌了?侄女你说是不是?”

纯凌瞧一眼清瑜,见她神情温和,这十来日相处下来,纯凌对清瑜的局促之情渐渐消失,也觉得她不大像是那种当面一盆火、背后一把刀的人。既然陈樾问道,她也开口道:“五姑姑说的,的确有道理,做女儿的,如果一味柔顺,软的像泥一样,嫁过去遇到不体贴人的,岂不就被人糟蹋?所以,要柔中带钢,丈夫公婆是要恭敬的,但也要有自己主见,绝不能事事顺从。”

陈樾一拍桌子:“说的就是,天下哪有任男人们胡作非为,妻子不能说一句话的?”如娘在旁听着不由惊奇地看向清瑜,见清瑜眼里有赞同之色,心里十分惊奇。就如娘见到的,哪有嫡母这样教庶出女儿的?这样的教导,该是亲娘才会说的话。这位新夫人,果然和别人不一样呢。

陈樾说完就去瞧清瑜:“嫂嫂,我说的难道不对?”清瑜把陈樾拉过来,用手给她理一下方才说话激动时弄乱的头发:“对,你说的对,做人啊,不管是男人也好,女儿家也罢,都要有自己的主见,也要能听得进别人的话。一味只顾着自己的念头难免偏执,全听别人的就没了主见容易被欺。做女孩儿呢,也要柔中带刚才行。而且,”

清瑜瞧了眼众人,见她们都望着自己,勾唇一笑:“虽说人都说女儿家心事多,可既做了一家子,有话就要说话,切不可把心事都藏的密密麻麻,连至亲的人都不吐露,到时还要怪别人看不出自己心事,那样活活怄死了自己,那才更不值当。”

陈樾拍手笑了:“果然嫂嫂比我会说话,我方才就是这样想,可没有嫂嫂说的那么好。”纯淑纯漫两人年纪还小,并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同,纯凌瞧着清瑜的眼有些发亮,这个继母,纵然不能把她当亲娘,但也不是那种不可亲的人啊。

清瑜回头看见纯凌的眼,对她笑一笑,她们是陈枚的孩子,清瑜虽不能把她们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看待,但做人的道理还是能教的。纯凌看见清瑜的笑,不由微微低头,在她面前,那么多的小心思全都不起作用,反倒显得自己心胸狭窄不够大气。

陈樾是看不出她们之间的心思变化的,只是拉着清瑜在那说,这些规矩里面,那些是该照做的,那些是该有些变化的,清瑜沉静听着,偶尔也插一两句嘴。纯凌的眼越来越亮,原来只要忘掉有些东西,就可以跟五姑姑一样。

如娘看见纯凌的神色,心里叹了口气,倒是自己糊涂了,虽说纯凌是自己生的,但她也是陈枚的女儿,是堂堂正正的陈家女儿,何必怕这怕那呢?

门外已经有人说话:“哎,你们母女姑侄姑嫂,说的这么热闹。”说话的是月娘,陈樾起身叫了声月姨,清瑜没有动只是抬头请她坐下:“月姨一向事忙,今儿怎么得空过来?”月娘摸摸旁边纯漫的脸才坐下:“前几日主上出去打猎,得了几块好皮子,说让送过来给这边裁冬衣,皮子已经硝好,我恰好有空就送过来。这凉州的天比不得京城里的,这些日子就该穿皮的了,不然人怎么受得了。”

清瑜点头:“京城这几日还该赏菊呢,这里前几日将军就说,听说那边山上下雪了。”月娘正在从丫鬟手里接过皮子,听到清瑜的问话就点头:“再过几日,这边也就该下雪了,这才赶着把皮子送来。”

这些皮子的确是好皮子,特别是中间有块狐狸皮,一色都是红的见不到一根杂色,陈樾摸一摸就笑道:“去年我也得了块呢,不过是块白的,嫂嫂你赶紧做出来,等下雪时候,我们俩一红一白,那多俏丽。”

月娘掩口一笑:“说到这个,方才我还见余姑爷遣人来了,说给你送皮子过来,不然怎么主上分发皮子的时候没有五姑娘的。”这话让陈樾的脸红了一红就笑了:“那我倒要去瞧瞧,他给我送了些什么皮子,若是不好,我就把它们全给摔出去。”

说完陈樾就飞奔出去,清瑜含笑不语,月娘又说几句也就告辞,清瑜让如娘送她出去。等如娘回来清瑜就在那理着皮子,见如娘进来就笑了:“我在京城就没做过皮的,你拿下去带着人做吧,每人都做一身。”

如娘接过皮子问道:“怎么做还请夫人示下。”清瑜翻翻皮子,把那块红狐狸皮拿出来:“这个给将军做件围脖,冬日也好戴,别的我瞧着都差不多,就每人做一身。”如娘应是正准备带着丫鬟下去时候,纯凌轻声开口:“母亲,女儿也会做围脖,不如就把它交给女儿,女儿给父亲做。二妹也在学针线,她也可以帮忙。”

如娘下意识就要阻止女儿,这狐狸皮一看就是难得的,要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或者被什么小人在里面一捣乱,那可不好。清瑜已经去看纯凌:“凌儿有这份孝心很好,那就你们姊妹三人做。”

纯漫瞪圆眼睛:“可我不大会针线,要怎么做呢?”清瑜拍拍她的脸:“你啊,就在旁边瞧着姊姊们怎么做,到时姊姊们做累了,你就给姊姊们讲笑话,给她们端茶,还可以学着怎么做围脖,这样不就是帮忙了。”纯漫大力点头:“好,母亲,我也跟着做。”

如娘脸色苍白地开口:“夫人,虽说夫人是一片好心,姑娘们也是孝心,可是这狐狸皮是难得的,万一她们做不好,岂不糟蹋了这片孝心?请夫人还是交给奴,奴让她们做吧。”清瑜瞧着她眉一挑:“这话前半句可取,后半句全不可取,做事总是从小处开始学,这狐皮虽难得,但凌儿她们一片孝心更加难得,就算做的不好,也不叫糟蹋了东西,更不叫糟蹋了这片孝心?”

如娘的唇翕动几下,纯凌忍不住走到如娘身边:“姨娘,不怕的,我已经很会做针线了。”如娘瞧着女儿脸色更加苍白,清瑜的眉又挑起:“如娘,你知道我曾说过以军法治家,怕的就是凌儿她们做不好我趁机处置吗?你心疼你女儿,难道我就没有是非?凌儿她们唤我为母,她们一片孝心我却借此处置,伤的难道是凌儿她们吗?如娘,我晓得你是从大宅院里跟着先夫人一起过来的,见多了那些卑污苟贱的事情,我虽不能做到目下无尘,却不是个卑污苟贱的人,如娘你若这样想我,那就全想错了。”

说完清瑜也不去瞧如娘,径自拂袖而去。如娘此时的面色已经苍白的不成样子了,纯凌忙上前扶住她:“姨娘,这本来是好事,姨娘您怎么就拦阻呢?”如娘瞧着女儿,难道自己真的想错了?可小心些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