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

这些话说出来,宋桐觉得十分轻松,他瞧着面前的女儿,清瑜没料到实情竟是这样的,眉头紧皱地看着他。宋桐站起身,走到清瑜面前,伸手欲去拍她的肩:“瑜儿,夫人她为人最好,知道有你还叮嘱我每年带些钱财回去供养你们母女,现在你没了娘,她又把你接回来,吃穿用度和露儿毫无二致。瑜儿,看在这些份上,你唤她一声娘也是天经地义的。”

清瑜的肩膀轻轻一缩,重新站直看着面前的父亲,声音十分清晰地问道:“敢问父亲,您当官没有俸银吗?”宋桐震住,但很快就道:“自然是有俸禄的,可是俸禄不多,我初任官时不过一年百两银子,现在也不过一年三百来两,要过这样的……”

清瑜打断了他:“娘在世的时候,父亲您每年带回家乡二十两银,这些足够我们母女生活,若依了父亲所言,您初任官时一年百两,您就算花销比我们母女俩大,拿去二十两尚余八十两,一个人怎么都够花了。更何况现在每年三百来两,这笔银子足够我们母女过十五年,父亲您口口声声,说到底,怕的就是过穷日子,说到底,不过就是为自己的负心辩解,说到底,”

清瑜说一句宋桐后退一步,渐渐已经退无可无,清瑜抬头瞧着他,眼里似乎有火在烧:“说到底,父亲你也不是娘口里那个温柔体贴,人品高尚的宋桐,而是一个满腹无可奈何,贪图富贵还摆出为人所逼的……”

清瑜还待往下说,宋桐大喊一声够了,伸手就要往清瑜脸上打去,清瑜高高抬着头,这张脸是这么的像楚氏,宋桐似乎又看见临上京之前,楚氏送自己的时候面上那温柔笑容,还有那句不中也没什么,我在家等你回来。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回答的是你放心,等我高中了就一定会来接你。然后就是带着对妻子的思念入场,放榜时候的欣喜,回客栈后打算写信回去报喜。接着就是尚书府的招揽,称有女儿愿托付君子,当时也曾推脱,林尚书并没动怒,只是派人送回去,然后就有别人的劝说,还说这种事又不是没听过,上科的某某就是如此,你这还没孩子呢,他那个孩子可都有两个了。

原本还想着继续推脱,可劝说的人一多,再一想尚书家的女儿定是有才有貌的,嫁妆也不少,结了这门亲在仕途上也多了许多帮助。于是狠心把回家报喜的信,换成一封休书。

休书刚送出去,就登了林家的门,做了他家的女婿,洞房之中,看见新娘容貌只是平平还有些许懊悔,但很快就被她带来的丰厚嫁妆迷花了眼。接着就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日子,从没穿过的衣衫,吃过的东西,用过的笔墨,全都堆在眼前任自己挑选。

等收到族兄的信,知道他已劝说楚氏接了休书,这才松了口气,最后的一点事情也了了,当看到最下方写到楚氏已然怀孕,总是宋家骨肉,她又不肯另嫁,商量了就让楚氏住在那里,抚养孩子长大。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心里是多了牵挂还是有些叹息?只是在信里嘱咐族兄照拂好他们,每年会带银子回去。从此就有每年的二十两银子和一封书信,去的总是薄薄的,回来的却是厚厚数张。

以为会成习惯,一直到女儿长大嫁人,这件事就全都了了,从此后就只有这边的儿女。可是怎么也想不到道人会说清瑜是贵不可言的命。

清瑜见宋桐的手久久不落下来,看见他似乎在想什么,也没开口问询只是后退一步。清瑜的后退让宋桐醒了过来,把心中的种种悔恨都收了起来瞧着清瑜道:“你娘是怎么教你的,是这样对长辈的吗?”

清瑜一字一顿十分清楚地道:“子不教父之过,我是没有父亲教导的孩子。”宋桐如被雷击,喉头有些干涩地道:“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吃的用的都是别人的,你好好思量吧。”

清瑜眉一扬就跪下:“还请父亲送我回乡。”回乡?宋桐是真的不明白这个女儿了,他有些口吃地道:“你回乡做什么?那里什么亲人都没有。”清瑜的头高高抬起:“父亲每年三百两的俸禄,每年分二十两养我这个女儿足够了吧?我回乡守着娘的墓,生死都和娘相依,绝不为了什么好日子认别人为母不说,还要污我娘为外室。”

说完清瑜又是一笑:“况且我是您的女儿,唤您一声父亲,您养我天下人都不会说吧。”清瑜的性子是怎么了?如此刚烈倔强,宋桐闭目叹息:“我不会让你还乡的。”清瑜还是跪在那里不起来:“为何?”

为何?宋桐知道女儿不会相信他的任何说辞,声音有些沙哑地道:“你我父女,总是要团聚的。”团聚?清瑜唇边有讽刺的笑:“团聚就是让我受下人的欺辱?让我认抢了我娘的女人为母,还要时时听她们说,那个女人是怎样的温柔贤惠大方妥帖,要我敬重她,甚至还要敬重她的子女们,不要在他们面前摆出做长姐的架势来。父亲,我是您的女儿,和他们一样姓宋,在这天地间堂堂正正,我,绝不会因要过什么荣华富贵的日子就对别人摇尾乞怜。”

宋桐已经说不出话来,弯腰看着女儿,清瑜说完就再拜下去,接着起身:“父亲既不愿送我回乡,那就请另立一本帐,我每年吃穿用度绝不超过二十两银子,那些什么摆设下人、衣服首饰,也请她一并收回。”

说着清瑜就转身出去,宋桐追了一步想喊住她,但是清瑜如同没听到一样往前走,宋桐颓然停下,手柱着桌子开始流泪。

清瑜走出时候那婆子还等在外面,瞧见清瑜忙道:“姑娘,话都说完了,小的送您进去。”清瑜狠狠瞪了她一眼,婆子被她这眼差点吓坏了,下意识地往里面望去,是不是姑娘被老爷训了,不然怎么这样表情?

看见清瑜已经往前走,婆子忙跟上前,清瑜停下脚步:“不用你送了,我自己走。”说着清瑜就快步往前走,觉得这步子还不够快,又小跑起来。

婆子追了两步没追上就停下,横竖已经进二门了也丢不了就由她去吧。婆子打个哈欠打算去歇歇,瞧见林氏带着人走出,忙上前行礼:“县君好。”

林氏历来都是温和的,这时也不例外,微微一笑就道:“老爷可在里面,我给他带了几样点心。”婆子忙回说在,见林氏要进去又小声道:“县君,方才瑜姑娘刚出去,只怕老爷有些生气了,您是没瞧见瑜姑娘的那张脸。”

林氏了然,点点头就往里面走,一进去看见宋桐扶着桌子在哭,林氏心里暗喜面上还要做个焦急神色,忙上前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谁气您了?”

宋桐听到她话里的焦急,心里一暖,只是摇头叹气,那泪没有停。林氏扶他坐下给他捶着肩:“老爷,难道是瑜儿惹恼了您,她和您虽说是父女,可是见面的日子少,况且她还小呢,总要好好教。”

宋桐叹气:“还小?说出的话句句诛心,也不知道是谁教她的,才十三的孩子啊,我真不知道接这孩子进来是好事还是坏事?”林氏心里一喜,何不借机把她送走,语气转的更温柔地道:“教孩子总要慢慢教,再说她原来在乡下长大,进了京不习惯也是有的。”

说完林氏就瞧着宋桐,想等他顺势答应把清瑜送回去,可是宋桐并没接话,林氏不由有些失望,还是打开自己带来的东西:“老爷您尝尝,这是厨子刚做好的月饼,桃仁桂花馅是您最喜欢的。”

宋桐接过月饼却没吃,方才清瑜的话还一句句在眼前,顿了下才道:“瑜儿既不肯认你为娘,你也不用像对露儿她们一样待她,她说要把那些东西还给你你就收着,还有,每年支二十两银子给她花用,旁的一概不给,我倒要瞧瞧她怎么用。”

这中了林氏的心,但林氏面上添上几分愁色:“老爷,瑜儿毕竟是您的女儿,这样旁人会说闲话,说我这个嫡母刻薄庶女。”宋桐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闲话?这是她自己求的,小孩子家懂些什么?不给她点苦头吃吃她晓得些什么?”

林氏压抑住心里的欢喜又劝了宋桐几句,借机又说了清露和宋昂的好话,宋桐这才重有了笑模样,和林氏商量起过节的事。

清瑜跑到双腿都软了才停下来,用手抹一把脸上的泪,从没想过父亲竟是这样的人,没有半点娘说过的好处。为何他会是自己的父亲,而不是旁的那些敢做敢打的男子?

清瑜吸吸鼻子,望着面前景致,毫无目的地乱跑竟跑到了这所宅院几乎最后面的地方,这地方清瑜虽没来过但一定心就知道回去的路,收拾好心情往回走,走出几步就听到有人在哭。

清瑜觉得这哭声很耳熟,循声走过去,看见一丛竹林后面有个小小身子坐在地上哭。听到清瑜的脚步声,宋渊受惊一样想跑,清瑜比他腿长几步就来到他面前,伸手拉住他:“是不是又没吃饱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