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芫娘听说过英国公府。

按着从前玩升官图时六爷给她讲的, 国公必是祖上带勋的权贵世家。

更有甚者,英国公比旁的国公爷还?要有名望些,因?为他娶的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妹妹宁安长公主,乃是当朝驸马爷。

不?过商老板说的那位“祸害”, 她就?不?甚清楚了?。

毕竟这些权贵的事, 她往日?甚少打听, 往国公府这种地方来做宴席,她也?是第一次。

能拿来当作经验的, 顶多只有先前去谢家做了?一回?菜,只不?过那经历提起?来就?让她毛骨悚然, 她半点也?不?欲回?想。

中秋这日?一大早, 芫娘就?默默跟着商老板往英国公府去。

这回?她定要塞在厨房里待着,荟贤楼的掌灶小厨们到哪, 她就?到哪,绝不?乱跑。

天色还?没有大亮,时?辰还?早着。

商老板在马车里事无巨细地嘱咐着做宴席的事宜, 等到说个差不?多的时?候,大家才相互嗡嗡嘤嘤起?来。

芫娘好奇, 便忍不?住问:“英国公府的那位世子, 是有多难伺候?怎的名声这么差?”

大家闻言,顿时?一致开炮。

“噫, 你是没见?过啊,那就?是个事儿?祖宗。上回?他自己点的金汤酸菜鱼, 才端上去,他居然尝一口就?当着人的面吐出来了?, 这算个什么事?”

“嗨,这算什么?老多年前有人花大功夫挖了?个无锡的厨子, 做酱排骨那是一绝,献宝似的给?这爷端上去,你猜怎么着?这爷端着就?去喂狗了?,还?说‘猪当厨子把?人酱了?都没这么难吃’。”

“唉,人家投胎投得?是真好,成日?里念书习武稀松,吃喝玩乐精通,整天左不?过就?是赌坊,马场,饭馆子里打转,就?他那挑剔劲,顺天城里哪个端锅的见?着能不?发毛的?”

芫娘蹙了?蹙眉头。

这顺天城里真是藏龙卧虎,居然还?有比陆老六更挑食的人。

一旁帮厨的娘子见?芫娘是第一回 ?来,便也?忍不?住提醒芫娘:“今天这宴,螃蟹是重头戏,最是那爷见?不?得?的东西。偏偏杨师傅也?不?在,咱们不?求能得?句夸,只求那爷不?发作,那就?谢天谢地了?。”

芫娘慎重地点下头:“好。”

她一点头,发间绒簪上的兔子便跟着轻轻晃两下。

旁边的娘子们的视线便都被吸引过来:“你这桂花玉兔的绒簪真好看,哪来的?今年卖桂花玉兔的店子到处都是,生是没见?过哪家店中做的这么活灵活现。”

芫娘听见?这话,登时?笑弯了?眉眼:“是别?人送我的。”

“等我今晚回?去,就?找他问问是在哪买到的。”

大家顿时?调笑成一团:“哦,怕不?是如?意郎君吧……”

芫娘摸了?摸怀里的茄袋,便也?跟着大家一起?笑。

今日?的宴会定得?顺顺利利。

她要早早回?去,跟六爷一同赏月去。

马车碌碌而行,不?一阵便进了?英国公府的大门。

芫娘跟着大家下马车,入眼便是座偌大的府邸。荟贤楼的掌灶们没有一丝停留,带着芫娘便一道儿?往英国公府的厨房中去。

这里的厨房大而宽广,还?有两位英国公府的厨师一早便伺候在府中了?。

有着先前在谢府的经历,芫娘也?不?能算是手忙脚乱。

她麻利搁下工具,便绑好袖子系住围裙。

英国公府办这中秋的宴会,秋日?的食材自然是主角。桂花白藕自不?能少,各色果子瓜菜也?纷纷成熟,不?过重头戏还?是先前便说过的螃蟹。

秋日?蟹肥,每年到了?中秋,正是蟹膏蟹黄最丰腴的时?节。

几篓子扬州贡一早就?备好了?。

江南水系发达,扬州的螃蟹更是肥大鲜美,年年都要往宫中进贡。

用河蟹配上姜片紫苏隔水清蒸,自然是最传统也?最能令人体会蟹肉鲜美的做法?。

另外还?有用花雕醉好的熟蟹,蜂蜜渍出的糖蟹,吃着都别?有一般滋味。

帮厨的娘子们个个都是拆蟹的好手,除去蟹胃蟹腮,蟹心蟹嘴,余下的膏黄和蟹肉全都能分门别?类地拆好。

蟹粉伴着汤冻,加上旁的配料,拌成馅料包了?面皮,隔水一蒸,汤冻便会化成一包蟹味浓郁的汤汁。

蟹粉汤包鲜香软糯,先吮汤再吃皮,倒也?算是有趣。

此?外,蟹粉熬了?豆腐也?是香嫩适口,用蟹粉熬成秃黄油,使着蟹醋一道儿?拌面,更是能鲜掉眉毛。

至于熬出来的蟹油,更是用来炒菜吊汤不?可多得?的香味之源。

虽说是螃蟹宴,但勋贵人家的宴会礼数细致,讲究颇多,只做蟹自然是远远不?够的。

启宴前要准备看盘果盘,宴中要有冷盘热盘,最后还?要备好点心面果,一场宴席方算是有始有终。

来与宴的达官贵人们不?在少数,芫娘自然同荟贤楼的掌灶们忙得?不?可开交。

精致的冷盘一道道连着往前院中端,宴前的忙碌已然达到了?**。

英国公府四下装点满了?彩绸,庭院中更是各色**相映。

赏菊吃蟹,自是风雅。

下人们来往匆匆,客人们已然到的七七八八,英国公府里一时?间好不?热闹。

宁安长公主一袭滚地金马面裙,上头套件杏子红妆花圆领袍,狄髻上簪着一副赤金八宝的头面,折枝牡丹的闹妆上还?挂了?条玉禁步,端方大气,华贵无比,坐在院中颇是引人注目。

她面上一对柳叶眉,一双丹凤眼,朱唇勾一抹笑,只看一眼便能认出英国公世子陆怀熠那俊俏模样的来处。

饶是她早已做了?人母,在这宴会上也?仍旧光彩照人。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了?年岁的淬炼,长公主比陆怀熠是要不?怒自威得?多,如?今饶是笑着,也?无人敢在她跟前放肆。

她瞧着院中的情形,轻晃几下手里的泥金折扇,懒洋洋地抬起?眼瞥一眼身旁的英国公:“熠哥儿?呢?怎么还?没影子?”

“你是不?是又给?他没事找事?”

“他?”英国公冷笑一声,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陆怀熠的那本不?正经的手札,不?禁为着陆家这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怒从中来,“你的好儿?子有的是能耐,我能给?他找什么事?”

“一大早说是寻了?张假银票,跟陆巡到北镇去,就?没了?音信。”

“我看他成日?里除过吃就?是野,没半分正形。如?今就?是不?想回?府,就?算他真要办什么正事,还?不?得?靠着陆巡?”

长公主眯了?眯眼,轻晃扇子的手不?由自主变得?慢了?下来:“我看你也?没好到哪去,你们老子儿?子,就?没一个能叫人省心的。”

“往常你给?谢尚书找茬也?算是找得?尽够了?,今日?等谢家来了?人,你把?嘴给?我闭上。”

英国公闻言,一脸诧异至极的表情:“什么?你还?请谢知行那个老匹夫?”

“为夫怎么就?是找茬?夫人还?讲不?讲理?明明是谢知行那个老匹夫欠骂,陛下身边围着的若都是那老匹夫一样的贼臣,早晚得?出事,为夫为了?江山社稷仗义执言!何错之有?”

话音未落,长公主“啪”地合住手里的泥金折扇,紧跟着便是一个眼刀子朝英国公横过去:“怎么?陆子叙,你长本事了??”

“是我这大半年不?在顺天,如?今说话不?好使了??”

英国公一怔,顿时?只能撇撇嘴噤声。

长公主侧过目,同身边的下人轻声耳语几句。

未几,下人便毕恭毕敬地端来一个黄封子。

英国公看着密不?透光的黄封子,不?禁皱起?眉头:“这又是何物?”

长公主伸手慢条斯理地揭起?黄封子,垂着眼帘将里头的签文拿出来,递到英国公眼前沉声道:“这是我离京时?专程去仙君山请张天师亲自点的姻缘。”

“天师说此?乃天佑金玉,红鸾高照,位在正东,行二?则大吉。我找人一瞧,英国公府东面与咱们连街墙都正正相对的,正是谢府。谢家子女双全,正是兄妹二?人,无不?与天师所言契合。”

“我们家熠哥儿?和谢家千金,定然是百年难得?的金玉良缘。听闻谢夫人缠绵病榻,有这么一桩喜事冲一冲,不?是更好?”

英国公闻言,脸色骤然变黑,一只手拍在桌上,另一只手“咔嚓”一声便捏碎了?手中端着的青花釉里红鲤鱼杯。

他神情忿然:“什么?夫人还?要拉那个老匹夫与我们做亲家?”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英国公闹出的动静实在不?小,周遭的宾客们顿时?都朝他投来不?明所以的目光。

长公主勾唇冲着宾客们轻笑起?来,可转眼瞪向英国公的目光就?变得?犀利如?刃。

她并没有什么言语,但她的眼神就?足以将话说得?清清楚楚。

英国公蹙起?眉头,恍惚就?从夫人脸色中读出“要是敢耽误熠哥儿?的婚事,你就?死定了?”这几个字来。

他临到嘴边的话一噎,半个字也?再讲不?出来,只能嘀嘀咕咕地将视线往别?的地方瞟,灰溜溜地招呼下人来替他打扫那被他捏碎的杯盏碎片。

长公主瞧着英国公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嘴角终于又勾出几分笑意。

她重新打开泥金折扇,慢悠悠地晃动起?来。

“赶紧去把?熠哥儿?给?我找回?来。”

“还?有,不?止是今天,往后凡是沾上谢家的事,你给?我夹着尾巴写折子,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