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谢云笈说着, 便牵芫娘摸了摸床榻。

被?褥里头塞了汤婆子,早已经捂得暖暖和和了。

天色已暗,两个人便早早安置下来。

也?不知是怎么,芫娘总觉得谢云笈身上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 只要凑在谢云笈身?边, 就总觉得格外安心。

芫娘便?顾涌着往谢云笈身?边靠近一些?。

谢云笈轻笑一声, 伸手将芫娘揽进自己怀里:“冷么?”

芫娘摇摇头。

她已经数不清有多?久没有同人一道儿睡过觉了,如今骤然?枕进谢云笈怀里, 她竟被?唤起几分朦朦胧胧的记忆,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她的娘。

那种久违的亲切, 便?让她忍不住要靠得离谢云笈再近一些?。

谢云笈掖了掖被?角:“芫娘, 冷就跟我凑紧些?。”

芫娘伸手抱住谢云笈:“云笈姐姐,你待我真?好呀。”

谢云笈便?拍了拍芫娘的背, 温声道:“咱们?芫娘这样好的女孩子,谁见过不会喜欢呢?”

芫娘便?轻轻贴进谢云笈怀里,笑眯眯道:“云笈姐姐怀里头暖暖的, 我一点也?不冷了。”

谢云笈搂着芫娘,和颜悦色地?问:“如今正逢雨季, 山路下?雨难免湿滑, 芫娘怎么冒着雨下?山?”

“若是临上山洪,水流巨大, 你一个小姑娘在山上,实在太危险了。”

“我有件重要的东西, 想?要下?山去交给别人。”芫娘忙不迭解释,“这山雨一下?便?是三?五天, 越发困得不能成行了。若是东西不能早点送到他的手里,我怕他会有危险。”

“说是性命之忧, 也?绝不为过的。”

谢云笈皱了皱眉头:“可是山洪猛烈,山中死伤无数,你自己也?冒着性命之忧啊。”

“真?的是一个这么重要的人,重要到芫娘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他的性命吗?”

芫娘连忙点头:“他值得的。”

“他虽然?瞧起来玩世不恭,可是做事情一向?很靠谱。他帮过我好多?忙,待我也?一直很好,若是没有他,我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芫娘的声音越说越小,忽然?好似有些?没底气地?望向?谢云笈的双眸。

“云笈姐姐,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傻?”

谢云笈笑了笑:“芫娘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觉得他很好。”芫娘垂着眼眸略做思索,“我想?天天都能见着他。”

“可他和云笈姐姐一样,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又有官职差事在身?,往常出手更是一贯阔绰,想?来便?知他家中富足。”

“像他那样的人家,一定都喜欢云笈姐姐这样,自小就生在京城中,长在高门内,温婉又稳重的大家闺秀吧。”

谢云笈忍俊不禁:“芫娘,‘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勿因出身?便?妄自菲薄。”

“你能只身?来到顺天,能在凤翔楼里做到掌灶,这些?事情若是轮在我头上,我未必能有你这么出色。高门如何?寒贱又如何?不要因为门第和成见就心甘情愿地?屈居人下?。”

芫娘抿了抿唇角:“可是……”

“芫娘,你知道吗?其实我也?并非自小就长在京城里,生在高门内。”谢云笈声音轻柔,“世事从来都并非一成不变,如今旁人瞧见我家父兄双双入朝,满门光耀。可实际上我年少之时?,父亲曾在朝堂中失势,一家人被?迫远迁烟瘴地?面,几回险些?万劫难复。”

“那时?日?子过得格外清苦,旁人见到了谢家,都唯恐避之不及,生怕会受到牵连。只有父母兄长同我相依为命,如今思来,仍旧悲从中来。”

芫娘不禁有些?诧异:“云笈姐姐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过往?”

谢云笈点点头,对芫娘坦然?道:“我如今能过得这样好,是因为得到了父母和兄长的关照。”

“旁人只看到谢府高门显贵,却无人知我父亲在朝堂中如履薄冰长夜无眠,母亲缠绵病榻饱受病痛,兄长年岁渐长却拖延至今仍未议亲,我不能替亲人们?分忧丝毫,只能羡慕芫娘的敢想?敢做。”

“这世上真?情最难得,比任何身?份地?位都更重要。更何况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芫娘焉知自己就没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芫娘既然?心中对那儿郎有情,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一定就不行呢?”

芫娘埋了埋脸:“哪是什么情,云笈姐姐又取笑我了。”

“哦?难道我看错了?”谢云笈弯着眉眼挠了挠芫娘的脖子,“可我看人一贯很准的。”

芫娘被?挠得发痒,只好在**“咯咯”直笑。

她喜欢六爷吗?

兴许这正是喜欢吧。

在这样好的年岁,可以恣意地?去喜欢一个人,又怎么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呢?

芫娘一把揽住谢云笈的腰肢:“那云笈姐姐,我该怎么办?”

“芫娘,再喜欢旁的人,也?要记得先爱惜自己,往后不能再冒雨往山下?赶了。”谢云笈唇边勾出一抹浅笑,眸中漾着淡淡的无奈,“我相信芫娘会护好自己,再之后若是能喜欢自己中意的人,就尽情去喜欢,才?不算是辜负这一腔热情。”

“假如有朝一日?他欺负你,你就来同我说,我给你撑腰。”

芫娘轻轻眨了眨眼,忽然?笑着沉沉地?点下?了头:“云笈姐姐,你如果真?的是我姐姐就好了。”

自从见不到爹娘和哥哥以后,她仿佛已经很久很久遇到过这样亲切的人了。

“那就把我当做你的姐姐,也?未尝不可。”谢云笈碰了碰芫娘的鼻尖,两个人在**又嬉闹起来。

好半晌之后,谢云笈才?擦了擦额角的薄汗:“芫娘好生厉害,我挠你不过,我认输了。”

芫娘从善如流地?“嗯”一声,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慢慢骨涌到谢云笈身?边:“对了,云笈姐姐,还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帮忙,姐姐知不知道哪里有会锔葫芦的师傅?要手艺绝顶的那种最好。”

她虽气老孙自暴自弃,却不是存心要毁掉老孙的酒葫芦。那日?望着老孙气愤又心疼的样子,便?知那酒葫芦对老孙至关重要。

毕竟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是她的玉环有个好歹,她定也?要难过死了。

芫娘沉声道:“我砸坏了旁人的一只酒葫芦,总有些?过意不去,想?着替他将葫芦重新锔好。”

“这不是什么难事,我让盼星去替你打听。”谢云笈应声,“京中的锔匠有名气的不少。”

“多?谢云笈姐姐。”芫娘欣喜道:“改日?我亲手做些?可口点心,给云笈姐姐和姐姐的家里人一起尝尝。”

“好了,时?辰不早了。”谢云笈又拍了拍芫娘的背,“早点睡吧。”

“嗯。”芫娘乖乖应一声,蜷在谢云笈怀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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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时?辰转瞬即过。

暴雨已经停止,鸟鸣重新唤醒了早晨。

山路上积满了枯枝和落石,但被?困在山上的人早早就已经开始清理起了倒树和淤泥。

芫娘换好自己晾干的衣裳,重新揣好半本账册,又带着盼星包好的一大包智妙寺素饼,便?告别了谢云笈,跟从下?山人群一道儿往寺外头走去。

山路上满片狼藉,杂乱的程度全然?出乎芫娘的预料。

众人有的翘石头,有的搬树枝,各自清理着山路上的杂物。

然?而山洪冲击下?来的淤泥实在太湿太厚,山才?刚刚下?了不到一半,便?有人滑了一个“出溜”,紧接着扫倒了一大片人。

芫娘未能幸免,在地?上摔得染了满身?的泥,却还是顾不得自怨自艾,连忙爬起身?来,只捂好怀里的账册,便?忙着同旁人继续清理起下?山的路来。

她满心只想?着,要早点见到陆怀熠就好了,她要把账本交给他,帮他早早抓住那些?凶恶之徒。

芫娘跟着众人,仿佛也?不觉得累,就一直不停地?往山下?推进着。

直等到午后十分,下?山的人群才?终于迎上一群上山的锦衣卫。

陆怀熠一眼便?撒中了人群里的芫娘,微皱的眉头终于缓缓松开:“芫娘。”

还正在捡树枝的芫娘一顿,回过头迎上陆怀熠的目光,便?忙不迭招了招手。

她还正在发愁下?山之后太晚了,都没想?到陆怀熠会迎上山来。

芫娘摸一把怀里的账册,悬着的心登时?落回原地?。

饶是她的模样早已经狼狈不堪,足像是个要饭逃荒,可她心下?却欣喜异常,脸上的笑容更是无比灿烂:“六爷,我在这。”

她攀着横梗在路当中的树干,三?两下?便?翻了过去。

陆怀熠一伸手,便?稳稳将芫娘接住。他打量着芫娘满身?的泥污和伤口,眼中漾过一抹心疼。

平日?里话不饶人的主儿难得安静了一回,最终只不由自主伸出手指揩了揩芫娘脸上的泥:“都脏了。”

“不过没事就好。”

芫娘笑着抹抹脸:“山上都是泥,免不得的,等下?次再给你做东西吃吧。”

她说着又伸手从怀里掏了掏,便?摸出从寺中带来的素饼。

“点心是干净的,我仔仔细细揣着。”

“六爷最喜欢干净,这我记得。”

和芫娘脏脏的模样不同,这点心的确是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一看就保护得小心翼翼。

陆怀熠嗤笑一声拆开点心纸,却见得纸包里头只裹着一大堆点心渣。

智妙寺的素饼以酥香闻名,便?也?意味着这素饼十足娇贵,随意的一点磕碰,都足以让素饼面目全非。

芫娘后知后觉挠挠头:“哎呀。”

“我忘了,方才?在山上摔了一跤,把点心都压碎了……”

“那还有这个,六爷肯定用得上。”芫娘连忙又拿出那半册账本,“那个要杀陆大人的紫衫人要烧掉这个,好像是怕你们?找见。”

“我从灶膛里头掏出来的。”

陆怀熠一滞,随即接过账册。

残缺的账册发了皱,字迹早已被?水浸得漫漶不清。

“啊……怎么会泡成这样?”芫娘顿时?皱起眉头,“我……我昨天没想?让这东西泡水的,我也?没想?到雨会这么大。”

“怎么就看不清了呢?明明昨天只是湿了,这字迹怎么会泡晕开?”

她一着急,顿时?便?觉眼前一黑,随即朝地?上陷了下?去。

“芫娘。”陆怀熠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你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