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药瓶

会议结束时,时针已经划过了表盘上的数字“11”,开始向“12”进发。

随月生关掉电脑,扯松了领带,又活动了下脖颈,顺手把桌上散落着的零食包装袋收拾了一下,一齐扔进了垃圾桶。

今天的工作结束得还算早,回房间洗个澡差不多就可以睡了。他在脑海中过了一下工作安排,这么盘算着。

紧接着,被他搁在书桌上的手机欢快地唱起了歌,随月生瞥了一眼,来电人那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字——江景云。

他戴上蓝牙耳机,伸手摁了接听键:“喂?”

“没打扰你休息吧?”江景云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没,刚开完会呢。”随月生单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合眼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这么晚了,师兄怎么也没休息?”

“人民公仆怎么能在十二点之前下班呢。”江景云一哂,没跟他继续寒暄下去,言归正传道,“事情我办完了。”

“嗯?”

江景云将话补全:“我让秘书给那对母子做了个新的身份,刚才他给我回了电话,说是已经送出国了,他亲眼看着上的飞机,那边的学校也已经安排好了。”

母子二人出面起诉货运公司,在社会上引起极大反响的同时,也必然会使他们的存在再次暴露在红帮的眼前。

经此一役,发觉他们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好掌控的红帮,为了避免被牵扯出来,最好的选择就是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随月生一直担心他们会因为这件事身亡,之前也承诺过他们会在事情结束后给他们一段新的人生。现如今通过江景云给他们做了个新的身份,又送出了国,即便红帮手再长,也伸不到西大陆去。

随月生心中的一颗大石落地,赶忙道:“辛苦师兄了,过两天有机会的话我请你吃饭。”

“这个真的不急。人命关天的事情,即使你不跟我开口,只要我能帮也能帮的。”江景云有些无奈,“至于案子的事……这本来就是互惠互利,我出面帮你解决货运公司,事情结束后我的民众支持率也直线上升,更何况那个‘议员信箱’,本来也是你的手笔。”

“这么多年了,你好不容易找上我帮个忙,我还以为还人情的机会到了呢,现在倒好,欠的人情跟雪球似的,眼见着是越滚越大了。”

江景云开了个玩笑,随月生很捧场地笑了两声,两人又寒暄几句,他突然正色道:“不过最近真的还有件事,得请你帮个忙。”

他声音严肃,电话那头的江景云也收了脸上的笑,慢慢在办公室里坐直了身子,沉下嗓子道:“你说。”

“这件事结束了,就轮到那边的事情了。”随月生虽然没有明说,但二人对其背后的指代对象心知肚明,“陶风澈前两天突然给我打了那个电话之后,我的人带话过来说……”

他微微眯了眯眼,被纤长睫毛遮掩住的眸色冷冽,一字一顿道:“有些人终于耐不住寂寞,悄悄冒出了个头。”

“这么快?”江景云一愣,下意识地反问一句,紧接着又突然反应过来些什么,“你有怀疑对象了?!”

“大概有了,但还不是很确定。”随月生垂下眼,慢慢地转了转右手大拇指上戴着的那个翡翠扳指。在灯光的照射下,扳指显得分外通透。

陶知行车祸身亡前,已经有了怀疑对象了,并且准备出手。五月二十四号白天,他预先将扳指褪了下来,连着遗嘱一起交给了李律师,并一起去了公证处公证。再之后,他又在去扫墓前通知了随月生,一旦他发生意外,第一时间赶回静浦继承陶家。

陶知行不可不谓计划缜密,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怀疑对象的姓名,就意外身亡,随月生回国之后面对着的简直是一片迷雾。

好在经过这一个多月,遮住人眼,使人不可视物的雾气总算有了些即将散去的迹象了。

会是那个人吗?随月生慢慢想着,又将扳指转了一圈。

···

十一点半,陶风澈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和锻炼,洗漱完毕后收拾书包的时候,却突然想起来了件事情。

随月生今晚来检查作业时,陶风澈虽然还未全部完成作业,但需要签名的那几项已经提前写好拿给他签字了,但现在一看,居然漏下了张通知。

明天是六月月考,学校为了防止学生在考试途中作弊,每次考试前都会发下一张考试通知,要求家长签名。

虽然陶风澈觉得这就是个没什么用的形式主义,但篮球队里的那几个球友表示还挺有用的,至少每次考前做小抄都心惊胆战生怕家长发现。

刚才随月生过来检查作业的时候,竟然忘了要把这个拿给他了。

随月生工作繁忙,即便两个人现在住在同一座房子里,但明天早上还真不一定能遇上……陶风澈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带着通知和笔去书房找他一趟。

可等陶风澈上楼推开书房的门,里面却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这是去哪儿了?随月生一个大活人还能在家里消失不成?这房子又不会吃人。

陶风澈有些茫然,他顺着楼梯走回二楼,却突然听见客房里有点微弱的动静——自从随月生十年前来到陶家,那就一直是他的房间。

这是结束工作了之后回房了?

陶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可等了半天也没人开。

再等下去,随月生都睡了……根据陶风澈对他的了解,这人每次忙完之后睡觉都特别积极,一旦被吵醒了还有惊人的起床气。

陶风澈小时候不懂,经常早上跑去闹随月生,让他起床陪自己吃饭然后一起上课,没少被黑着脸的随月生拿枕头砸。

然他斟酌了半天,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客房毕竟是客房,格局和陶风澈住的那间不大一样,没有配套的书房,推开门直接就是卧室,卧室旁就是衣帽间和浴室。

此时的卧室跟三楼的书房一样,里面一个人没有,唯独浴室的门紧闭着,里面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随月生正在洗澡。

陶风澈反应过来后,整个人杵在原地涨红了脸,活像是根烧红了的铁棍。

他有些尴尬,总觉得像是撞破了什么秘密似的,条件反射就想出去。但他转念一想,哥哥毕竟是哥哥,十年前两个人在同一张**都睡过不止一次,此时不过是隔着门洗个澡,没必要这么手足无措。

放轻松,放轻松……太紧张了反而才显得不对劲,哥哥关着门洗个澡怎么了?又不是敞开着门洗的!陶风澈拼命给自己洗脑。

片刻后,陶风澈的心跳终于趋于平稳,脸部温度也降低了不少,他的手上紧紧攥着通知和笔,好奇而又忐忑地环顾了一下这整个房间。

随月生刚刚消失的那段时间,他到处都找不到随月生,问了徐松和陶知行,却又没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就开始时不时地往随月生的房间跑。

就好像随月生某一天会突然出现,和往常一样靠在**翻着书,见他进来后就笑着说一声“小澈”似的。

现如今房间里的大致摆设都还跟十年前差不多,不过随月生重新住进来之后,空旷的房间中明显多了些人气。

虽然随月生的信息素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但陶风澈总是觉得,此时这间房间里,到处都是哥哥的味道。

他突然就有些怀念那一阵突如其来的荔枝味了,甜腻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刻着随月生的名字,是他独有的味道。

即便陶风澈也只闻过那么一次,但每每午夜梦回……

江景云会闻过吗?

他突然冒出来了这么一个年头,紧接着心头就是一阵酸涩,像是空口吃了一大颗带皮的柠檬,又酸又苦,刺激得人五官都紧紧皱在了一起。

不,不要多想。他这么告诫着自己,再次将视线投向曾经烂熟于心的房间。

等等。陶风澈敏锐地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床头柜上好像多了些东西。他鬼使神差地就想弄个明白,蹑手蹑脚凑过去一看,发现是几个药瓶,还有一个倒扣着的木制相框。

他小心翼翼地将相框扶正,里面的那张相片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边缘微微泛着黄,照片上是一位靠在床头的陌生老太太,头发花白,表情慈爱。

她的五官和随月生有些相似,但那一双蓝色的眼睛却比随月生的还要再暗上一些,像是幽深的湖。

而她看上去……气色很不好。

大概是随月生的奶奶?

陶风澈揣测着,没再细看,转而把目光投向了那几个药瓶。

都是不透明的包装,看不到里面的内容,最靠近他的那一个药瓶上写满了陌生的英文,加粗放大的那一行大概是名字?

陶风澈委实有些好奇,他正准备掏出手机搜搜看上面写的是什么,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进来干什么?”

陶风澈仓促回头。随月生的头发还湿着,裹着一套纯白色的浴袍,露出来的半截小腿是莹润的白,脚踝处骨节分明,纤细得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掌握。

他刚刚洗完澡,整个人身上都还带着水汽,正死死地皱着眉紧盯着他。

陶风澈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浴室里的水声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