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逊

随月生完全没有想过,两人竟是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相见。

不过说来也是,如果不是这让人啼笑皆非的“陶风澈跟人斗殴被逮进了局子,急需监护人来接”,他还不知道要多久之后才能做好心理准备,鼓足勇气来见一见清醒状态下的陶风澈。

十年了。

即便陶知行每年都会给他发来几张陶风澈的照片,时不时还跟他分享一下陶风澈的日常,可照片和转述,终归和真人还是不一样的。

陶家灵堂重逢,恍惚的不仅是陶风澈,还有他。

记忆中那个身高只到他胸口,爱哭爱撒娇的小朋友,一晃竟然都这么大了。

当时的形势太复杂,他必须得尽快镇住场,可当他干脆利落地开了枪后,陶风澈眼里的错愕实在是太明显,他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的惊愕,加之事务繁多,索性一走了之。

可后来事情一天比一天多,他又实在是拿不准陶风澈对自己的态度,索性一直避而不见。

却没想到上天送来了这么一个催化剂。

从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开始,他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一直等到现在,才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了这句迟来了很久的话。

随月生忐忑地等待着陶风澈的回答,孰不知陶风澈此时也是一阵心神不宁。

这些天以来,他心中对随月生的那些埋怨、怒气,或是些别的的,都随着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而消散了。

随月生说“好久不见”,哥哥他还……记得自己,还喊自己小澈。

可跟着喜悦一起涌上心间的还有一股委屈,为随月生一直记得他却又不理他,可喜悦终归还是盖过了这一阵别扭,陶风澈的心中隐隐含着期待,想着随月生这次……

不对。

等等。

他还没来得及将纷乱的思绪理出个头绪,突然间却反应过来,随月生身上到底哪里不大对劲了。

先前两人周围人潮汹涌,还不大明显,可如今二人差不多已经走到了警察局的门口,周围的人寥寥无几,随月生身上那丝丝缕缕的雪松味,瞬间就瞒不住了。

凛冽而又霸道的alpha信息素将他完全包裹,不管这股信息素的主人是谁,都无疑是在宣誓他对随月生的所有权。

陶风澈转瞬间便想通了始末——随月生过来接自己前,正跟一个雪松味的alpha在一起。

得是多么亲密的身体接触,才能让他浑身上下都沾染着对方的味道,以至于这么久了都还没有散去?

陶风澈的脸顿时白了。雪松并不是一种烂大街的信息素,而且这股味道闻起来特别熟悉,他确定自己近段时间肯定闻到过。

会是谁呢?同时跟自己和随月生都有接触的……

他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就在他在记忆深处努力寻觅这个信息素的主人时,随月生却是又说话了。

“你还记得我吗?”

随月生的声音轻微地发着颤,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句话中饱含的期待与忐忑,陶风澈一愣,霎时就想点头,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记忆的枷锁突然跌落,他终于找出了那个神秘的alpha。

——江景云。

静浦市的这位江议员,刚一踏入陶家灵堂时就带来了一阵清冽,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和随月生此时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而且……他恰恰就是五名议员中最后一个到场的,他离开不久后,随月生也到了。

或许这两个人当时其实是一起到的,只不过为了避嫌,刻意打了个时间差……?

陶风澈心中饱含疑虑,他再次将随月生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后者此时单穿了一件白衬衫,外套和领带均是不翼而飞,脸颊和眼尾却飞着一抹经久不散的红,无端给他这张脸添上了几分艳色。

他过来之前,到底跟江景云在干些什么?!

让他的脸一直红到了现在,还浑身上下沾满了江景云的味道到处乱跑……

是随月生在炫耀自己搭上了江景云的这艘大船?亦或是江景云在宣誓对随月生的主权?

是什么都好,反正都跟他陶风澈没半点关系。

陶风澈的理智已经被突然涌上心间的愤怒冲击得分崩离析,可他到底已经十七岁了,多年来受到的教育和他的自尊心,都不允许他此刻像个心爱的糖果被人夺走的孩子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

他深吸口气,从被人堵在路中央挑衅开始就处在失控与崩溃边缘的大脑从没有这么清晰过。

——他跟人打架,又被抓进警察局时,随月生正在江景云的**,而他毁了随月生的床笫之欢。

这是唯一的理由。

陶风澈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有些嗡嗡作响,他沉默着做了个深呼吸,用力之大仿佛要将肺部撑爆。

而随月生将他的沉默当做了否认。

倒也正常,毕竟隔着漫长的时间长河,陶风澈当时年纪太小,大概是真的对自己这个童年玩伴没什么印象,或者是大致记得有这么个人,但具体发生的事情却差不多忘了个干净,以至于现在一时间无从回答。

他理智上能够理解,可情感上还是一阵酸涩——他珍而重之的回忆,或许都不足以给陶风澈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好在没有在灵堂上当众问出这个问题,他苦中作乐。

“记得。”陶风澈突然给出了回答。

他的声音听上去生硬极了,可随月生依然感觉到心中一颗大石落地。短时间内情绪起伏过大,以至于他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该给出一个什么样的反应。

随月生刚想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来,陶风澈却又补充道。

“不就是偷我家公司的那个吗?”

这句话实在是太理所当然了,就仿佛随月生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偷走了他应得财产的陌生人,是窃贼。

随月生僵在了原地。

好在他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运气好的人,“陶风澈跟自己一样,清楚地记得往事”这个概率极低的假设,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抱有什么期待,而“陶风澈忘记了自己”这个,他却是做好了一系列预案。

毕竟陶风澈当时还那么小,自己告别的方式又那么突然,大概是真的把他吓到了。他还记得热流涌动,他昏倒在地上前,眼前那张仓皇惊惧的脸。

即便是成年人,面对那些让自己感到不适的回忆,第一反应都是淡忘,更何况是个当时还在念小学的孩子。

随月生很快调整了心情,重振旗鼓道:不能说是‘偷’,我是合法继承。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随月生,是你的新监护人。”

他甚至对着陶风澈扬起了一个笑来、

这下,发愣的轮到陶风澈了。

他鬼使神差地顶了一句嘴,就像是熊孩子故意闹事引起大人关注一样,内心中甚至隐隐期盼着随月生发怒,就像小时候一样。

可随月生这个回答,仿佛是真的要跟他划清界限了一般,要将那些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可凭什么呢?

难道就凭他如今大权在握,又搭上了江景云,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所以再也不需要有人记得他那些并不意气风发的曾经了吗?

更何况“监护”二字一出,平白无故地就给他抬高了一个辈分,就好像他是长辈,而陶风澈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孩子,突然间就低了他一头。

可在陶风澈的眼中,随月生一直都是那个穿着羽绒服,看着有些脏兮兮的少年,看着有些落魄,却有一双很亮的眼睛。

那是他最初,也是最好的朋友。

不过现在看来,或许要加上“曾经”二字了。

岌岌可危的理智防线终于彻底坍塌,陶风澈冷笑一声:“监护?监护什么?监护我有没有跟别人上床吗?”

“你……你说什么?”随月生说得迟疑。

他不过是下意识地反问,而陶风澈却一字一顿,口齿清晰地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你这个监护人,是监护我有没有像你一样,跟别人上床吗?”

我跟别人上床?

随月生几乎要被这劈头盖脸的一句指责给砸懵,他完全不明白陶风澈因何会产生这么无厘头的误解。难道是有人在其中刻意挑拨他们二人的关系?

是谁这么跟陶风澈说的?

他皱紧了眉,努力克制住自己心头熊熊燃烧着的怒火,试着平心静气地跟陶风澈讲道理:“陶风澈,你好好说话。”

陶风澈突然对着他挑了挑眉,然后上前一步,凑到了随月生的耳边。

这是个极亲昵的姿势,远远超过了社交距离,若是换做别人,早就被随月生掏枪顶住了脑袋,可此时凑上来的是陶风澈。

他呼出的气息拂在随月生的脖颈上,引起后者肌肤不受控的颤栗。未成年的alpha就连信息素都没来得及产生,闻上去像白纸一样干净,又因为他是陶风澈,随月生甚至都没有产生一星半点的攻击欲。

他们离的太近了。陶风澈甚至都能看到随月生光滑的脖颈上突然冒起的小疙瘩,可他视若无睹,只偏过头,专注地嗅了嗅。

即使是在这样的距离下,随月生后颈的腺体附近,也依然没有记忆中那甜腻的荔枝香气。他浑身上下只有一种味道——雪松,来源于江景云的信息素。

简直浓得扑鼻。

“哥哥。”

在这一阵味道的驱使下,陶风澈忽然开了口,他将音量控制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范畴,喊出了那个阔别已久的,熟悉的称呼。

随月生霎时便是浑身一颤,他条件反射地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嘴唇发着抖,就连眼眶都有些红了。

可陶风澈的话还没说完。

“哥哥,你是不是以为……没有人知道你是个omega啊?你到底是跟多少人睡过,才能把自己的信息素藏得这么深?”陶风澈宛若喟叹,说出来的话却是十成十的恶劣,“红灯区的婊/子闻起来,味道都比你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