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理寺司直柳素鳞(5)

不想再受折磨的金市东,艰难开口承认:“是。句句属实。”

何连兴这才松了口气。

谁知柳素鳞突然发难,大喝:“大胆人犯,死到临头还敢说谎!”

金市东是一脸茫然,而何连兴却心里咯噔一下,只见柳素鳞指着供词道:“你在供词上说,杀人当夜,你喝多了酒,跟蔺君之发生口角,新仇旧怨一起爆发,于是用厨房里的菜刀,一刀割了蔺君之的喉管。然后以为是酒后错觉,就在现场睡到了里正发现尸体,是也不是?”

金市东点头。

柳素鳞回头看何连兴,只见何连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当然知道,这是何连兴写好之后,让金市东签字画押之物。

柳素鳞站起身,走到何连兴身边:“这供词何捕头看过,没问题,对吧?”

何连兴不知道柳素鳞肚子里卖的什么药,但这供词就是他写的,反复看过几遍,并没有错,于是问:“有问题?”

看来何连兴是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柳素鳞解释道:“金市东杀完人就醉倒现场,直到被里正发现并叫来你,这才醒。说明当夜他喝得极多,满身酒气,醉得不清,这情况下,他不用随手可拿的捕快佩刀,而是去厨房,找来菜刀,满身酒气还能把蔺君之杀个措手不及?他金市东喝醉了,蔺君之也喝醉了?闻不到金市东满身酒味?”

柳素鳞知道供词是何连兴写的,干脆绕开金市东,直接去问伪造供词之人,既满足了自己与何连兴的约定,也免得在金市东身上浪费时间。只见何连兴眼珠子急转,看样子是把他刚才每一个字都细细分析,思索后这才道:“自然是等蔺君之睡了之后,再下杀手!”

柳素鳞接着就问:“那他怎么保证,在蔺君之睡着前,自己不醉倒?”

何连兴冷笑,明显有些不耐烦:“世上那么多巧合,要是蔺君之不睡,那不就不会被杀,也没有这案子了。”

柳素鳞又拿出了卷宗里的仵作文书:“仵作剖开了蔺君之的腹部,从胃里发现了元宵节御街上才有的苏子汤圆,那汤圆基本没有消化,说明蔺君之是在御街上吃了汤圆后,回家不久就被杀了。而你给我的证词里,里正居然说,听到蔺君之和金市东吵了至少一个时辰,那他胃里的汤圆,怎么可能还被仵作发现?”

何连兴当然不能让他找出漏洞,理所当然地道:“他买回家放着,吵完架,觉得饿了,就吃汤圆,吃完被杀,难道不合情合理?”

“公文里,现场可没发现装汤圆的东西。”柳素鳞眼神冰冷,他就看何连兴要怎么圆这些谎。

“此等小事,何须记录在案!”何连兴被柳素鳞穷追不舍问得烦躁不已:“那仵作杨文光本就是个不得志的书生,他的文书只不过是因为朝廷惯例才放进卷宗之内,断案之道重点在于审问凶嫌。”

“金市东!”柳素鳞突然问道:“汤圆呢!”

“什么汤圆?”金市东一脸茫然,何连兴终于忍无可忍,怒道:“他喝那么多,怎么会知道!”

柳素鳞没有说话,现在何连兴已经被激怒,那么破绽只会越来越多。

“柳司直,既然你处处维护人犯,要替他洗脱罪名,那你要如何给死去的蔺君之一个交代!”蔺君之死了,必须有个凶手,何连兴斩钉截铁:“金市东就是人犯!”

柳素鳞并不着急,他已经确信,何连兴根本没看懂仵作的报告,但这正是他的致命伤:“仵作文书上说,蔺君之咽喉处的伤口,长七寸,有特殊压痕,与伤口重叠。那压痕被仵作记录了下来,就在你给我的卷宗中。而脖子上的血迹呈流动状,现场无飞溅血滴,你可懂这是什么意思?”

“那仵作不过是在记录他看到的东西,我应该懂什么?”何连兴反唇相讥:“我可不是柳大人,仗着年轻,信口开河。”

这何连兴,都被人逼到墙角了,还不忘讽刺挖苦。

柳素鳞只能好心替他解释:“脖子上的压痕呈暗紫色,又自正面延续至耳后,说明蔺君之死前,被人吊至半空。而脖子上的血迹无飞溅,说明蔺君之被割喉之前就已经死亡,死因乃是上吊,证据就是那圈奇怪的压痕,而凶手为了掩饰勒痕,这才用菜刀划出七寸之长的伤口!”

何连兴震惊地看着柳素鳞,柳素鳞的这段话像是闷雷,一句句敲在他心头,仵作的文书上,怎么会写了这些东西!瞬间苍白了脸色。

柳素鳞看着何连兴嚣张的气焰终于因为这句话而改变,知道他现在终于害怕了,于是继续道:“仵作文书里还特别写了,在现场并未发现造成压痕之物。也就是说,金市东的案子,你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就送至本官面前,到底是谁失职!”

“你该不会想说是有人吊死了蔺君之,再嫁祸金市东吧?”何连兴就算再蠢,也听出了这句话的意思,既然柳素鳞喜欢把话摊开说,他也不介意在这时候戳穿:“大人怎么知道蔺君之是死后被割喉,而不是割喉后,故弄玄虚留下的压痕?”

“就是,我们虽敬你是大人,但你一直处处刁难何捕头,说得这么细,大人你该不会才是真凶吧?”另一个捕快凉飕飕地说了一句,其他捕快故意附和,就是要给柳素鳞难堪。

柳素鳞上下打量这个说话的捕快,突然将桌上另一沓纸,朝着捕快的脸就丢了过来。那纸张本就轻薄,这一丢,直接让那些纸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而下,落得整个公堂都是。

有些直接落在了金市东面前。

金市东原本也好奇,柳大人这时候丢这些纸干嘛,仔细一看,竟然是状告捕快王虎的诉状!

柳素鳞指着地上的诉状:“你就是王虎吧,你本是坊市间的地痞无赖,素靠欺压邻里,勒索钱财为生,两年前入三法司当了捕快后,更是变本加厉,这些就是被你欺压之人的诉状,都到本官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