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S3

当天晚上, 萧肃迟迟无法入睡, 郝运来的话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方卉泽每天都来看他?看他什么?看他一动不动躺着睡觉?

这是什么惊悚恐怖片桥段?方卉泽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辗转反侧直到午夜, 刚刚打了个盹儿, 又惊醒了, 萧肃迷迷糊糊睁眼,赫然看见起居室的沙发上有个人影。

“谁?”萧肃抬起身,摸到眼镜戴上,发现是方卉泽。他右手夹着一根烟,但并没有点着,就这么坐在那儿,左手支着太阳穴,静静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 方卉泽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烟, 说:“怎么醒了?”

“你干什么?”萧肃后背发凉, 倒不是害怕,只是觉得这人心理可能有问题,行为太古怪了。

方卉泽没有回答,起身到床前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道:“冷吗?怎么这么凉。”

萧肃日渐一日地衰弱, 又被关在地底下,整个人代谢变得异常缓慢,体温也比常人低很多。方卉泽摸了摸他的侧颊, 说:“他说你吃的很少,是不好吃吗,还是没胃口?你知不知道我们在和时间赛跑,你这样任性,我心里急得很。”

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说话有些含混,萧肃发现他喝了不少酒,已经半醉了。

“你喝多了?”萧肃往后闪了闪,避开他的手。

方卉泽不置可否,坐到床沿上,声音有些沙哑:“以后不要这样了,你有严重的贫血,压差也低得很,对将来的治疗很不利……阿肃,算我求你了,别老想那些有的没的,你杀了我我杀了你……你得先活下去,不是么?”

萧肃不语,他抹了把脸,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眼睛里红血丝很多:“别那么倔了,你怎么折腾也没有用,我不会让你离开这里的,你高兴也是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阿肃,你是个聪明人,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逻辑倒是很自洽,萧肃不想跟醉酒的人吵架,默默闭嘴,扭过脸不理他。他坐了会儿,又开始自说自话:“郝运来说你白天问起过我?我其实每天都有来看你,只是你这个脾气……唉,你不说话的时候我心里还能安静点……有时候我很怕看你的眼睛……”

他摸到萧肃的手,气息有些沉重:“真凉啊,你怎么一丝热气都没有……别怕,阿肃,我没有离开你,我只是太忙了……我说过我要救你的,就快了,就快了。”

萧肃撤了一下手,没撤动,试探着问他:“你到底在做什么?你想怎么救我?你懂医学吗?”

“我不懂,有人懂。”方卉泽又握了一会儿,才放开了他,说,“我知道我不是学医的料,所以只有拼命赚钱,用尽一切找能够救你的人。”

“耶格尔?”萧肃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他?他也在这儿?”

方卉泽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萧肃心跳骤然加快,问:“他到底在做什么?那些能产生奇美拉现象的病毒?还有其他东西吗?”

方卉泽呼吸一窒,眼神似在犹豫。

萧肃道:“我要见他。”

“不行!”方卉泽几乎是立刻便拒绝了他。

“为什么?你不懂医学,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说谎?”萧肃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方卉泽倏地抖了一下,低声但极坚决地说:“不行,还不是时候。”

对峙片刻,萧肃无法可想,慢慢地松开手——虽然他喝醉了,警惕心仍然在。

“阿肃。”少顷,方卉泽再次开口,声音竟然带着些柔软,“你别急,相信我,我会让他治好你的……我知道我们时间不多了……你要好好吃饭,保重自己……就快了,就快了……”

他气息很粗,似乎醉得更厉害了,摸到萧肃的手指,摩挲他手腕上的伤疤,慢慢往上,隔着睡衣握着他的上臂,口齿不清地嘟哝道:“好瘦啊,怎么就瘦成这样了?以前明明那么健康,那么好看……不,现在也是好看的……阿肃,你别怕,你会和以前一样的……可是你不能离开我,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会救你的,我可以救你,就快了,就快了……”

他彻底醉了,慢慢滑下去,伏在萧肃腿上,口齿不清地反复保证着,语声越来越低,越来越混乱。萧肃被他压得难受,推了推他的肩膀,没推动,却看到他敞开的衬衫衣领里露出一角墨蓝色的纹身。

萧肃轻轻揭开他的后衣领,只见从脖根往下,直到满背,密密纹着整片的梵文。

这么大规模的纹身,至少要纹半年以上,萧肃从前见家里的刘阿姨抄过佛经,给死去的丈夫烧了超度,似乎就是差不多的字迹。

所以,他在超度什么?死去的父亲,疯掉的母亲,那些被他谋杀的仇家?

还是他曾经的自己?

萧肃垂眸看了一会儿,按了床头的呼叫铃。

这一夜萧肃睡得很不踏实,来来回回做了好几个噩梦,一会儿梦见自己被什么东西追着奔跑,但每一步都抬不起脚来,胸口闷得要炸开了;一会儿又梦见自己躺在大雨里,一动也不能动,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一锹一锹地往他身上撒着土。

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一身冷汗,萧肃想起床冲个澡,胳膊抖得撑不住轮椅,摔在地上很久都爬不起来。郝运来听到动静进来,忧心忡忡地扶他躺回去,说:“您气色不好,脸也太苍白了,是因为没睡好吗?”

萧肃闭目不语,他又问:“您有胃口吗?想吃点儿什么吗?”

萧肃摇头,因为眩晕只觉得恶心,根本不想吃饭,想了想,说:“我觉得很闷,要喘不上气了……我想出去走走。”

“这……”郝运来犹豫了,这个要求明显超出了他的权限。但萧肃觉得也许可以,因为这个基地隐蔽性太强了,地面上几乎没有任何标识物,他这个样子又不可能逃走,以方卉泽昨晚的态度,未必会拒绝这个要求。

果然,郝运来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便微笑着说:“那我陪您去林子里散散步吧,今天天气不错,太阳不太晒,风也不太冷。”

萧肃看了看床头的时钟,说:“等会儿吧,我头疼的厉害,需要一点布洛芬。”

郝运来点头哈腰地走了,给他拿了布洛芬和水,之后萧肃休息了一会儿,撑着去洗了个澡,吃了半碗粥,约莫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才叫他带自己出去。

地下的时间流速似乎分外缓慢,走上地面,萧肃才发现气候已经比他刚来的时候冷了一些,树木的颜色也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了。

天气倒是很不错,阳光温煦,秋风轻柔,也许是因为离鲸湖比较近的缘故,空气十分湿润,甚至有点甜丝丝的感觉。萧肃坐在轮椅上,盖着薄毯子并不觉得冷,郝运来推着他,在古老的石板路上慢慢散步,不时跟他说个笑话。

萧肃在空中俯瞰过基地,大致记得地形分布,让郝运来往东走,过了地下机场,便看到一片古旧的石屋。

“这些屋子有很多年了吧?”萧肃问他,“不像是你们修的。”

郝运来说:“那是古早时期猎人的石屋,不过现在没什么人打猎了,也就荒废了。”

“我想进去看看。”萧肃一边说着,一边开着轮椅走进了石屋,郝运来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阻止他。

石屋里摆着几件粗陋的木质桌椅,桌上有一盏煤油灯,里面早干涸了,凝结着一层黑乎乎的油泥。一张粗木床塌在地上,三条腿的木头都腐烂断裂了,上面的兽皮仍然还在,只是被虫蛀了很多大洞。墙角扔着几个小铁罐,是卡式炉的瓦斯气罐,非常陈旧,上面的漆都脱落了。

郝运来说:“这些年是没什么猎人了,不过有很多探险家来这儿,还有一些极限爱好者,玩儿洞潜的……”说到这里忽然打住了,话锋一转道,“不过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反对军闹起来以后这里就彻底没有外人来了。”

萧肃俯身捡起一个瓦斯气罐,可惜锈得太厉害,完全看不出是哪里生产的,倒是罐子下面压着一截铅笔,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截断了的彩铅,笔芯是紫色的,不知道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这东西,他随手放在毯子里,说:“走吧。”

出了石屋,萧肃让郝运来推着他往西走,那边是稀疏的树林,里头有一些坍塌的石屋,还有碎石板铺的小路,不时有小动物从脚下跑过,也不怕人,大摇大摆地捡着地上的果子。

“您累了没有,我们回去吧?”估摸着快到四点了,郝运来忽然说。

萧肃就是掐着这个点儿出来的,摇头道:“我不累,太阳正好,我想再晒一会儿……昨天他说我贫血很严重,需要晒太阳。”

郝运来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犹豫了一下,说:“对不起,萧先生,我有点私事,我们可以先回去吗?我明天早上再陪您出来晒太阳好吗?”

萧肃将毯子拉高了些,伸了个懒腰,说:“你有事就先回去吧,稍后来接我就行。”

“这……”

“你怕我跑了?”萧肃笑,“你觉得可能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郝运来忙说,犹豫了下,“那您就在这儿晒太阳,二十分钟后来接您。”

萧肃松了口气,点头。郝运来向他弓了弓腰,转身离开。萧肃目送他一路往东走去,发现他并没有下地下,而是越过入口往石屋的方向走去,稍微等了会儿,悄悄开着轮椅跟了上去。

怕他发觉,萧肃不敢跟得太近,远远地便停下了,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只见郝运来捡了一根树枝走进石屋,在地上认真地画了一个图腾,然后在图腾中央跪了下来,双手望天,口中念念有词,深深地拜了下去。

果然……萧肃看了十分钟,转身往之前他们分开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