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流氓

(你你你!转过去)

策马送旨意而来的并非是陈深, 而是宋絮清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男子眉眼之间外散着不可接近之意,与裴牧曜镜花水月般看得见摸不着的生人勿进不同,这位男子仅仅是一眼, 给人的感觉便是若是靠近一刹那, 此处便会血流成河的戾气。

携带来的旨意之意也是简短的慰问,表示即将派人前来追查, 若裴牧曜伤势极重, 可在陉州多停留些时日,伤病养好之后再启程也不迟。

言语之时,垂眸听旨的宋絮清隐隐之间总觉得来人的目光时不时地掠过, 心中闪过些许疑惑,但也因为领旨不能抬头故而没有看清。

送走了男子,裴牧曜随手将圣旨递给泽川收好, 伸手将跪在地上的宋絮清拉起, 四目相对间, 他道:“午后我们离开陉州。”

宋絮清不明所以地睨了眼圣旨,继而侧目凝视着眸色沉沉的裴牧曜, 她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吩咐茗玥收拾行李。

不过裴牧曜并未给她思忖的意思, 牵着她往里走时,神色淡淡地道:“有时候,父皇的话需要反着听,他说你可以养伤, 实则是在催促加紧速度, 但有时候说养伤那便真是养伤。”

宋絮清满腹狐疑地拧了拧眉:“……”

帝王心海底针, 猜也猜不透。

但也由此可见, 皇帝在催促追查官盐走私一事。

她眸光从容不迫地扫了周遭一道,确定并无第三人身影之后才开口:“港口码头重兵把守,只怕也有他们的眼线在此,若要追查怕是困难重重,更何况是走私一事。”

“走私本是见不得光的事情,然而有些事情越见不得光有的人就越想把它摆在明面之上。”裴牧曜微微掀起眼眸,眸光含着些许冷冽的笑意,看向了透过竹林倾洒而落的阳光,“对走私背后之人不知情的人,并不会想着探查白日间经过道道查看而离港的船只,只会将目光透落在夜间离港的船只。”

夜间行事,可比青天大白日下要干脆利落许多。

宋絮清朝前迈进的步伐停顿刹那,仰首睨了眼裴牧曜,不多时,他眸光垂下了些许,径直地对上了她的眼神,那道清冷深邃的眼眸之中闪过些许笃定之意。

她想起适才贺夫人所言的事情,眉梢缓缓地往上扬了些许,“贺大人可有和你说些什么?”

“说倒是没有说什么,不过是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里,同我请了两次罪。”裴牧曜穿过竹林,走上了鹅卵石小道,道间微风徐徐吹过,扬起了女子下摆的纱裙,“一次是昨日受伤之事,至于另一次……”

他的尾音悠长,眼眸也扫向了自己,宋絮清心知肚明,嗤笑了声:“邀你前往绛月阁之事。”

前去打探的暗卫不仅仅是回报了顾娘子是冯娘子一事,更是明确地告诉她,整座陉州城皆知,贺林知乃是不可多得的磊落清官,别说是青楼就是饮酒谈事的花楼都少去,多为在家中宴请。

可裴牧曜抵达陉州那一日,他所邀的地点便是花楼,甚至还带上了宋淮安。

“我那时觉得,他知道宋淮安乃我兄长一事,故在接风宴时带上了宋淮安,可现下仔细一想,他明知宋淮安是裴翊琛的人,却还是带来宴见你,有意思。”

裴牧曜垂眸凝着她的侧颜,头也不抬地抬手挥开挡住她去路的树干枝桠,道:“他不过是想试探我对宋淮安的看法罢了,若是我不计前嫌地对待宋淮安,他自然不会将心思花费在你我二人身上。”

是以贺家夫人才会在翌日前来拜见,而不是宋絮清抵达陉州当日,他们也在衡量得失。

宋絮清笑了声,将在贺府发生的事情不疾不徐地告诉了裴牧曜,想起顾沁宁提及尹家小小姐时的决绝,叹了口气:“不过她们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尹珞还存在于世上了。”

想起前往东宫做客的那日,顾沁宁静静地坐在侧阁之中,眸底间并未有丝毫新婚妇人的欣喜,宋絮清不由得想起前世所遇顾沁宁之时,她好似也是这般?

那时宋絮清还以为她性子如此,可知道她的事情后,倒觉得若是她嫁给了仇人,也会同她那般吧。

久久都没有听到宋絮清的声音,裴牧曜目光略微掠向她,只见她垂着眸不知到在想些什么,然而整个人身上却散着些许无奈,悲凉萦萦环绕在她的身侧。

脑海中骤然闪过记忆中的宋絮清,她离宫的那一日,也是如此静默地站在马车前,不曾抬眸留恋过那宫中的任何事情,也对周围之事漫不关心,就好似早已料到了会是如此结局收场。

倏时闪过的记忆令裴牧曜眸色冷了几分,在这炎炎夏日之下很是显眼。

他眉心紧锁着,只有在对上宋絮清狐疑的眸光之时,如同干枯池塘里的鱼遇到了清泉般,修长的手臂一揽,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忽如其来的动作让宋絮清眼眸一颤,心中的涟漪被吓得惊起,抵着他胸膛的鼻尖略过熟悉的荀令香,淡淡清稳的沉香随风钻入她的鼻间。

她双手惊魂未定地紧紧地拽着他身侧的衣裳,想要抬眸看他,却被他压在了怀中,不由得问:“怎么了?”

抬眸的动作宛若挣脱姿势,裴牧曜贴在她腰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沉了几分,下颌轻扫过她的耳骨,“没事,就是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宋絮清疑惑不解地悄悄抬起眸,睨见他猩红的眸底时怔愣在原地。

她艰难地抿了抿干涩的唇瓣,“你……”

裴牧曜微微松开环着她的手,贴在腰侧的掌心也渐渐落下,嗓音喑哑:“想起了些往日,若要是再经历那些往事,不若像现在这般。”

他的话说得不清不白的,但左思右想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是以宋絮清也没有追问。

但她还是第一次见裴牧曜如此,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就像是失而复得的人,只想将心爱之物圈在视线范围之中,深怕它离开刹那。

思绪渐渐回笼,裴牧曜眸中的掠夺之意也渐渐散去,他垂眸睨了眼怔愣眨眸的宋絮清,掌心拂过她的发梢:“吓到了?”

宋絮清摇了摇头,“不是,并没有吓到。”

只是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她和裴牧曜提及自己会死时,他眸中的猩红也恰如此刻一般,她心神微敛,抬眸扫了眼他,心中有了些荒唐的念头在升起。

想起了踏春时,他带着自己前往马场学马,可是在此之前,并未有任何人知道她实际上是对策马一事有着点点向往的,但好似说他是心血**,也不为过?

裴牧曜垂下的掌心穿过她的指节,挤了进去,转移了话题:“贺府想要做的事情,实际上都已经达到了,其余的你就当作不知罢了。”

宋絮清听着倏的挥来的话题,也挥去了她心间的深思,好半响儿才意识道他说了些什么,颔了颔首。

就算裴牧曜不说,她也会如此行事。

裴翊琛的存亡,若非他逼宫,且抓到李锦都无法解决。

实际上宋絮清至今都不清楚,裴翊琛心思沉稳筹谋多年,为何会在一夜之间逼宫,就是用梦魇发狂来解释也是荒唐行不通的,但是李锦……

想到李锦,她皱了皱眉,裴牧曜的意思是他就在这陉州城中,此次他们大张旗鼓而来,此人定然会藏起来,若只是藏在城中还好,若是逃离了陉州……

“李锦。”宋絮清拽了拽两人相扣的掌心,“他可还在城中?”

“他不会离开陉州的。”裴牧曜一看就知道她担心些什么,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他祖籍在陉州,今年深秋是他父母的二十年祭辰,这段时间内他都不会离开。”

深秋?

宋絮清仔细想了想,也大概是这个时间段,这一世的所有事情都在提前,若此次不出意外的话,想来也应当是能够提前的。

思索之际祈安来报,行李都已经收拾妥当,若要赶在日落前离开此地,现下也是要动身了。

此处不过落脚的地方,两人对这儿也并没有多大的留念,是以便往门口走去。

准备踏上马车之时,宋絮清脚步顿了顿,回眸瞥了眼悬挂于高门之上的门匾,对茗玥道:“留个人在此地等候贺知桥,就跟她说有些前尘往事,该放下便放下,莫要因为往事而错付了当下。”

茗玥领了命,找了个人过来仔细叮嘱着。

裴牧曜被刺一事虽有不少人知晓,但为了避免外界传扬他伤重不能自理的情形,选择了策马离开。

宋絮清钻入舆内等待着马车行驶离去,忽然间瞧见静卧在软塌之上的陌生书册,指尖落上去不疾不徐地翻看,看到里面的熟悉字迹时,平静无波的眼眸**起波涛汹涌的涟漪。

离开陉州城时,马车径直地往南边走,直到夜渐渐深了,马车才在一处院落中缓缓地停下了。

半阖着眸闭目养神的宋絮清掀开眼皮,舆上垂挂的铃铛响了些许时候,她探身出去,在茗玥的搀扶下走下马凳,只是眼眸流转之间,并未瞧见裴牧曜的身影,她眉心微蹙:“裴牧曜呢?”

“王爷在后头。”茗玥应道,眸光伶俐地扫过静谧的环境,道:“姑娘随我入内。”

宋絮清微微回眸,果然在约莫十丈开外的距离瞧见了策马而来的熟悉身影,她‘嗯’了声,跟着茗玥进去。

进内之后,茗玥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套丫鬟的衣裳,以及她压在行李最底下的纱衣,道:“后段时日奴婢不能在身边陪您,和奴婢一同长大的暗卫秧婷已经在院中等您,她的身手不比奴婢差,但姑娘万事还是要多加小心。”

宋絮清取过丫鬟的服饰,点了点头入内换去。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留在陉州境内,自然是不能够真的依照对外所言南下前往株洲,她有想过裴牧曜有安排好一切,但没想到就连祈安和泽川二人,为了掩人耳目竟然也会南下离去,不在他的身边守着。

留在舆内的书册将事情交代得很是清楚,裴牧曜寻了两个身型相似的人扮作他们,由祈安和泽川及茗玥三人,一路护送前往株洲境内,寻个由头静默府中三日后,等他们的到来。

而宋絮清和裴牧曜,则是趁着夜色一路往回走,停留于郊外院落中。

宋絮清换好衣裳之后,垂头整理着衣襟,道:“届时就道我初次离京,水土不服谢绝见客即可。”

话音落下之后,她并未得到茗玥的答复,狐疑地抬起眸便瞧见一身侍卫装扮的裴牧曜。

他一对剑眉冷冽无情,手中握着长剑,像极了夜间来无影去无踪的武林杀手,此刻却敛去了杀意,上半身倚靠着门扉,身姿慵懒,静静地凝着她。

宋絮清拢着衣襟的手顿了下,顺着他的视线垂眸看到脖颈往下的一片雪白,立即将衣襟拢紧,羞愧的双颊红润,抬手指着他嗔道:“你,转头过去!”

裴牧曜闻言挑了挑眉,颇为正色地解释道:“并未看到。”

宋絮清:“……?”

她耳根红得都要冒烟了,指着他的手指颤了颤,“你你你!转过去。”

灯火洒在她的双颊上,冒着嫩粉色的脸颊熠熠生辉,裴牧曜眼眸暗了暗,低低地笑了声,“嗯。”

他侧身之余顿了顿,嗓音慵懒:“若是夫人觉得不公平,为夫也可勉为其难地摊开衣襟,供你观赏。”

宋絮清听到这句话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流氓!”

‘流氓’本人笑了下作势要往前走,就见宋絮清手微微往后撑着退了步,腰间抵在了长桌上。

看着他转过身后,宋絮清呼了口气,动作敏捷地理好了衣襟,再抬首看到他的背影之时,眼前掠过他适才看似慵懒实则眼眸却如同虎狼盯着猎物般的眼神,心中略微**起了山风,也吹拂不去她心中的燥热。

宋絮清清着嗓子咳了几声,走上前去扯了扯他的衣袖,“好了。”

裴牧曜回过身来,眸光早已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扬着唇带她走出了院落。

候在外头的祈安看到人影之后走上前来,低声道:“派出的侍卫已经和那两队人马纠缠起来,王爷和王妃现下离开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裴牧曜‘嗯’了声,接过泽川递来的缰绳,扫了他们俩一眼:“南下只有你们一行人,遇到不妥就往回撤,不要和来人纠缠不清。”

祈安眼眸闪了闪领命。

裴牧曜捏了捏宋絮清的手心,踩着踏环跃身上了马,朝她伸出手。

宋絮清把手放入他的掌中,踩上踏环的刹那,一只手就环过她的腰身,使了点劲儿将她捞上了马匹,待她坐稳之后策马离开了院落,趁着夜色往回走。

作者有话说:

这章字数不多,因为要进入下一个阶段了,所以稍稍卡一下章节。

悄咪咪透露:距离宋淮安下线不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