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同穴

只有林鹭知晓, 原著中并未存在司星南所说那处, 当初哄骗他父王去建造地处偏僻且鬼怪易现的那处之谓“兵器工厂”的地方。

还有一个人今夜会死。

那便是赤桑的太后。

正如司星南所言,陆白羽的魂灵今夜确实归回了,在原著之中,她会在今夜驻足于司星南的床榻前, 看着他死去。

林鹭抬眸, 盯着床前衾被上的血红一片,想起方才司星南费力的抬起头也要仰望着的那个地方, 他的眼神中含着痴迷,好似那处当真有人在。

原著中曾以司星南的视角描写过陆白羽回来见他之时, 他看见女子年轻貌美的模样。

林鹭当初看之时却觉得,这不过是以司星南视角写下的幻觉。

人之将死, 人生之中所经历过的一切, 都会犹如走马灯在眼前流转一遍,司星南看见陆白羽, 有可能是他将眼前的场景与过往融合了起来。

毕竟陆白羽早在之前就神魂俱灭了。

恶鬼无法被超度,魂飞魄散后, 自然就没了所谓的轮回转世。

原著中也并未提及, 司星南在死前会将他们几人唤去太和殿,且句句所言, 皆是他父皇当年之事。

沈若烟的神色灰暗, 以往清丽动人的小脸上苍白一片,她好似终于知晓,有些所谓的冤屈是如何都洗不清的。

只是她还是不敢相信。

所说姓沈的还有旁人,那也确实有可能, 只是那份宣纸上所写的“共犯”名单中却再无第二人姓沈。

沈若烟不想将这罪名愈加在她父亲身上, 只是在如今的线索中, 这一切的确有可能是她父亲所为。

甚至她的父亲极有可能是阑珊处建造的主谋。

这一切皆是由线穿针引线得来,却并无实质罪证。

在她的心中,她父亲向来是重情重义、坚守正道之人,绝非旁人口中为贪图修道术法,力求捷径之人。

沈若烟的父亲曾言,他少年时便是剑道奇才,自然对修为之事不甚看重,更不会也不屑于假借旁人之手。

沈若烟自小到大心中日日坚守的信念却这这一瞬间全然崩塌。

追查得越来越深,沈若烟便越发不知晓当如何面对她的父亲。

在沈若烟心中,他的父亲长久的立于高台之上,两袖生风,不沾人间腥臭之气。

却有一日,如奉神坛的人被旁人知晓阴暗面,让沈若烟无从接受,心中的信念便在那一瞬间分崩离析。

林鹭也确实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极有可能是沈知节做的。

她回想了一下原书中对沈知节的描述。

甚至全部都是正向的。

【我觉得这剧情走向不合理。】

悠长诡异的杂乱电子音后,系统才用器械的声线冷冷地回答着少女的问题。

【宿主觉得哪里不合理?】

【在原著中沈知节没有做这种事,为什么我来了后反而加了情节不说,如今看来还好像还被魔改了?】

系统一怔,回答道。

【并没有。】

林鹭闻言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系统以及宿主都无权干涉主线剧情的发展。】

林鹭说:【我还是不理解。】

他解释道。

【这个世界的转动是恒久的,不会出现因一人变动而带来的蝴蝶效应。所以宿主的出现,无法对世界的主旋律进行更改。这就意味着眼前发生的事确实存在,只是书中省略了许多细枝末节的东西。】

林鹭皱眉:【你的意思是,并非因为我的出现书中的内容才改变的,只是因为他在原文的基础上详细起来了。】

那机械音在她的脑海中回**:【是的,宿主。】

系统又接着说。

【任何事物都存在阴阳两面,眼见的不一定为实,耳听得也不一定为虚,我必须提醒宿主这个世界中没有“非黑即白”一说。】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宿主。】

【既然已知晓,因为宿主的出现主线节点不会改变。

【所以宿主无法改变原主在关键节点最终死去的命运,故而所有任务都需要在原主身死之前完成,才可完成任务重新返回世界。】

林鹭嗔目结舌。

【规定的轨迹不变,我在死的时候一定会死的意思?】

系统答:【是的。】

林鹭又问。

【所谓的关键节点是什么意思。】

系统说:【就是影响剧情主线和主角的任何关联因素都能称之为关键节点。】

林鹭皱眉:【我的死能影响沈若烟和南宫信的后续发展?】

系统说:【不,宿主的死亡能够影响「主角」祝如疏。】

他读“主角”二字时甚至加了重音。

【?】

所以系统是终于又承认了,祝如疏才是这本书的唯一主角这件事了吗?

林鹭蹙紧眉心:【那不就意味着,沈若烟和南宫信也一定会死吗?】

系统说:【不,他们的死亡并不是剧情线中的关键节点。】

林鹭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死亡是关键节点,而沈若烟和司星南的死亡却不是关键节点。

少女顿了顿又想。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在祝如疏心中的地位跟旁人不同。

别人死了不会引起他内心波动,她死了会引起他的内心波动。

换个思路,她似乎快攻略成功了。

林鹭又问:【所以,原主身死是何时?】

【等万物复苏,冰雪消融之时,原主死在春日中。】

林鹭原本还在忧心若是当初掉马被祝如疏杀了怎么办。

谁知道若是按照原主在剧情中的规定路线,祝如疏根本杀不掉她,她要死也只能死在规定时间之时。

这也就意味着。

她必须要在原主身死之前将祝如疏攻略下来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林鹭转头望向院外,那院外堆叠着越来越厚的落雪,这几日夜里还总是刮着大风,想来也是到了冬日最寒冷的季节。

那便离春水融化之时不远了。

她微微抬眸,偏着头悄然望着旁边的白衣少年,他神色有几分淡漠,双眸神色却不知落向何处。

少年好似感受到她的目光,垂眸竟像往日那般,弯起眉毛朝她一笑。

司星南在龙**永远合上了双眸,陆水镜站在一旁面色仍旧看得出几分憔悴。

她还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立在一旁,眼见皇帝同他们几人说完话后,生生咽了气。

她放轻脚步,踩着云屡缓缓走至大殿前,“吱呀”一声将大门推开了。

天色已晚,风月渐深。

因今夜他们新婚同房,院外还守着一干宫女太监。

一行人见他们的皇后面色惨白,她字字句句如珠帘锒铛作响。

是谁家新妇初初嫁人便守了寡。

她立于堂前的风雪中,唇瓣微启,只唤着。

“皇上,殡天了。”

她眼前的珠帘还在摇曳,雪下单薄的身影有些脆弱。

陆水镜抬眸,盯着宫墙之上伫立着的,瞳孔泛黑的乌鸦。

“哑——”

它扯着嗓子开始叫喊起来,像在叫丧。

举朝上下所有人的本意是用大婚为皇帝冲喜。谁曾知晓,偏偏是这场大婚要了他的命。

屋外众人闻言神色惨白,旁边握着拂尘的太监险些脚一滑,跌于地面。

他稳住脚步,朝院外边跑边一路喊着。

“皇上,殡天了——”

皇上,殡天了……”

深夜寂静,他声音被簌簌寒风吞了些进去,刺骨的风刮着他的脸颊生疼。

又想起那年在掖庭中,他是身份低微卑贱的人,日日给掖庭之中的大太监夜夜倒尿壶,日日遭人欺压责打。

是皇上将他从掖庭中带出去的。

他不嫌他摸过阉人尿壶,又脏又臭的手和身子。

那太监瞒着风雪边跑边唤着,尖利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哭腔。

他猝然跌倒在雪地里,却还在扯着嗓子喊。

犹如晨间将人唤醒的第一声犬吠,响彻赤桑寂静漆黑的上空。

他的眼泪划过粗粝的脸颊,冰冷的雪被他抓在掌心中。

一夜之间,举国嚎丧。

在陆白羽死后,太后几乎夜夜都睡得不好,若非梦到往日里的人和景物,便是梦到陆白羽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

有时她是尚在宫中为妃之时,出落得犹如初初绽放的梨花花蕊那般,美丽动人。

亦或者是,她经年累月居于井中之时,像枯槁的藤蔓攀附尸骨而生。

还有她在陆白羽身上犯下的种种罪孽,还在梦境中一一重现。

原本往日,她要已习惯,可今日在梦境中所见之景却比往日来得更真切几分。

梦中的陆白羽还若当面年那般倾城绝艳,她穿着寻常时日中爱穿的雪白衣裳,裙裾缓缓拖过地面。

陆白羽步步靠近,太后被逼得步步后退,她的身体也在微不可闻地颤抖着。

她神色慌张,喃喃道。

“不是我害了你,不是我害了你,不是我害了你…冤有头,债有主,你去…你去寻旁人,是…是司星赫他下旨将你送去阑珊处的,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她甚至奔溃得滑坐在地上,瞳孔微微放大,边摇头边淌下两行眼泪。

陆白羽好似未曾听见她在说什么,只模样天真地同她问。

“你为何害我?”

陆白羽有些咬牙切齿,她的眼中布满血丝,凑得近近的,她问她。

“我们姐妹一场…你为何要害我?”

她又一字一句问:“陆子衿,你为何,要害我?”

赤桑国当朝太后,前朝丞相庶女。

她同陆白羽是姊妹关系,区别只是一个嫡出,一个庶出,陆子衿当初嫁予先皇之时,他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并无几分夺嫡势力。

她陪他度过了那段最艰难困苦的时日,却比不得他同她的幼妹陆白羽在百花宴上的惊鸿一瞥。

何其讽刺。

陆子衿自小便恨陆白羽何事都会压她一头。

陆子衿的脸上,泪水模糊成一片,她使劲儿摇着头,陆白羽伸出纤细的手臂掐上了她苍白的脖颈。

陆白羽伸出另一只手,纤纤玉指将自己身上的衣裳往旁边一扯,露出白皙又骨瘦嶙峋的肩膀处,锁骨之上栩栩如生绽放着的绘花。

那一笔一划的描摹,在那阑珊处里的日日夜夜,皆让她生不如死。

她将陆子衿的衣裳也扯了下来,露出女人胸前的绘花,陆子衿吓了一跳,不停将衣裳从陆白羽手中拽出来,想将这罪恶遮掩住,却还是无果。

陆白羽直勾勾逼近,犹如失控般在耳边空灵又轻声地问她。

“姐姐,为何不是你去?”

陆白羽眼中虽是藏不住的恨意,她却又笑得有几分轻松,这一声“姐姐”更是如隔春秋。

“我带你一起走吧,陆子衿,你不是觉得夜夜梦见我很痛苦。为何又放不下这位置。”

陆子衿神色惊恐。

“不…不…我不走,我不要跟你一起死。”

她就像癫狂了一般使劲儿摇着头,面前的少女好像是凶神恶鬼,要将她吞没殆尽。

陆白羽轻笑一声,指尖蓦然收紧。

这恶鬼确实锁了她的命。

晨间。

昼钰去唤太后晨起。

她隔着婷婷袅袅的床帘,轻声又恭敬地问床榻之上的女人。

“太后娘娘,今日可有何想吃的?”

昨天夜里有人在通传皇帝的死讯,昼钰知晓自家太后娘娘本就夜里梦多易醒,便没有将她唤醒。

再者,此时也在他们的计划中,皇帝死于昨夜,只能说是陆水镜得手了。

候了半宿,谁知床榻上的太后却一直未曾回答。

昼钰心中生了些端倪,觉着不对劲上前掀开窗帘才知晓,太后已然在床榻上咽了气了。

她眼周发青,瞳孔放大,那模样就像被什么人吓死的一般。

昼钰吓得两腿发软,坐在了地上,往后退了两步。

睁大双目,双腿发颤,她惊恐地喊着。

“来人啊!太后娘娘没了!”

赤桑国两日之间向先后经历了皇帝驾崩和太后驾崩,举国上下心都犹如高高悬挂起来了一般。

一夜之间。

陆水镜从新妇成了寡妇,从皇后成了太后。

她终是如司星南所言,坐上了这个位置。

她在太后驾崩那日,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裳,唇和眉眼淡漠无比。

陆水镜手握皇帝遗诏,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宛若粉面团子的小少年,立于大殿的高台之上,冷眼看着台下众臣神色恍恍的模样。

这少年便是同旁系中过继过来的太子。

她眉眼间的神色淡极了,像失去光泽的珠翠玉石敛去了华而不实的在外。

国不可一日无帝。

如今司星家子嗣稀薄,即便是旁系,也仅余下这一子,重臣叩首,请求立刻将太子立为新帝。

少年便理所应当成了天子。

陆子衿曾以为她将一切都做得密不透风,没人会知晓她曾在床榻之上谏言皇帝将陆白羽送去阑珊处,害她失了贞洁,沦为玩物。

她却不知晓,这一切早已被陆水镜调查出来了。

无论是她所言字句还是后来做的一切令人厌恶之事,她这个庶出的姑姑一旦坐上高位,便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姓什么了。

毕竟陆子衿恶毒起来,连她亲妹妹的贞洁和死活都不管不顾。

陆水镜却未曾都没做,只因生了副好皮囊便被她的亲姐姐嫉妒,招下此等祸端。

陆白羽是前朝丞相的老来嫡亲女儿,自出生起便将府中的宠爱集于一身,同陆水镜他们这些年级稍长的小辈关系融洽。

她这个姑姑性子单薄,不好争抢,待人却是极好的。

陆水镜在府中自小便不受宠爱,也没少受着陆白羽的照拂。

自陆白羽死那日起,她便起誓要为她报仇,之时当初苦于报仇无门。

谁曾想皇帝病危需所谓的“神女下凡”冲喜,她父亲的嫡亲女儿不愿入宫为后,却阴差阳错成全了她想给陆白羽报仇的心。

陆水镜同样失去自由,犹如陆白羽当初一般,被困于深宫中。

此所谓,万事万物皆需要代价。

先皇遗诏,要同前朝羽妃陆白羽合葬于皇陵。

此诏书由陆水镜宣读,遭到了群臣的反对。

“荒唐至极!”

“虽说羽太妃并非先帝亲生母亲,但也是他父亲的妃子呀!如此做,我大赤桑国的见面往哪里放!都让旁人笑话了去了!”那大臣颇有卑躬屈膝之姿。

还有朝臣附议着。

新帝年幼,便由太后垂帘听政,她听着朝堂上一群大臣众议纷纷,再转眸看向旁边穿着明黄朝服的少年,他坐于龙座上,手中正在摆弄着宫女昨日赠予他竹蚱蜢,丝毫未曾听闻台下这群老头究竟在说些什么。

陆水镜冷声呵道。

“若先帝想那便随他去吧,至于后世如何论功过,又何苦由诸位大臣猜。”

“先帝尚且不在意后世如何评说,诸位又为何如此在意,若说我赤桑国会被此种流言蜚语所嘲讽,惹人讥诮,那只能说明国之根本并非无坚不摧,若是强者,又做何事会遭人非议?”

她微微停顿,又言。

“活人的事尚且理不清,又为何要去限制这已故之人。”

她说的是边关战事,此言一出,台下群臣神色惨白几分。

纵然朝臣极其反对,她都要为司星南将此事做到。

旁边的史官见着此等场景,笔下一抖,竟将笔墨挥于衣裳之上了。

他神色苍白,看着高台上的女子同底下群儒舌战。

笔尖仓促,饶是他,也有些不知究竟这一笔该不该记下。

最终,帝后大婚不足十日,先帝被葬于皇陵同前朝羽妃的衣冠一起。

据说先帝下葬之时,周身缠绕着女子衣物,那日雪深,他神色苍白,唇瓣之上却悄然停留了一只飘然若舞的蝴蝶,蜻蜓点水般停在他毫无血色的薄唇上。

至此,棺封。

史官颤巍巍下笔,修修改改,将此事一笔一划记了下来。

兰香殿中那口井被封住,便无人再知晓前朝这些腌臜事。

更不会有人再知道先帝年轻之时曾被众人欺辱,不会知晓他曾同父皇的宠妃有一段情。

一切皆生于深宫,也终将埋于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