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因果

沈知节为了她, 牺牲了无数无辜之人的性命, 自然没有回头路可走。

牧如景自然知晓。

他们修道之人皆念因果循环,生于世间的种种,皆覆于其上,无可避免。

沈知节听到牧如景说出“烟儿”之时, 他指尖蓦然收紧。

“她知晓, 又能如何。”

旁人不知晓,牧如景却比任何人都清楚, 若是为了孟青竹,沈知节这人究竟能狠厉到何种程度呢。

他甚至能牺牲自己同孟青竹的女儿。

从前他不是没有这般想过, 只是牧如景拼死拦下来了。

那时牧如景将尚在襁褓中的沈若烟护在怀中,他本就不修剑道, 自然难敌沈知节的一招一式。

沈知节手中握着剑, 抬眸冷冷的盯着他。

牧如景浑身上下都是伤,却还是要拼死护住怀中, 孟青竹唯一的血脉,他愤怒至极, 朝沈知节喝道。

“沈知节, 你所如此,那孟青竹便白死了!”

“你究竟有没有心?连自己同她的女儿都能牺牲!”

沈知节闻言却没有丝毫的悔过, 只是在牧如景提起“孟青竹”三个字时, 他眼眸中才多了几分微微闪烁的光,却又顷刻间被掐灭了。

沈知节薄唇微启,好似觉得牧如景所言字句好笑至极。

立于寒风中,风猎猎吹着墨色裙裾, 他声音薄凉。

“我为何, 不能牺牲她?”

他犹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声音阴冷极了,步步毕竟,已然站在悬崖边缘的牧如景。

怀中女婴的哭声刺耳,裹着崖边刺进骨髓的寒风,诡异极了。

“当初她将我一个人留在此处时,就该想到我会这么做,我明明…我明明更希望活着的人是她。”

沈知节的身影被冰冷的月色拉长,立于崖边,他的声音冷极了,丝毫未曾有情绪的起伏。

“以命换命,这是她亏欠她母亲的。”

牧如景看着眼前神色冷漠的沈知节才想起。

沈知节年少时起,便是修道界中声名显赫的剑道奇才,他受其师重视,同门爱戴,在旁人眼中自然也极其出色。

成为剑道奇才的代价又是什么?

是牧如景亲手为他斩断的情根。

那日山门外雨声凄凄,牧如景将噬魂钉钉入他体中后,再将少年情根拔除,那情根血淋淋的,连牧如景都是第一次见,他颤着手将那鲜活的情根握住。

高台上痛得将唇咬得血肉模糊的少年,身上钉着噬魂钉,他虚弱极了,却还是咬牙切齿同牧如景说。

“毁了他。”

御云峰山门外的长阶,雨水凄然,滚滚而下,薄雾描摹着水墨远山,檐上青瓦,江行孤帆。

这便是世道中为人所论、为人所困的因果轮回。

在后来的许多时日中,牧如景甚至还能想起,当初沈知节同他说“毁掉他”,空旷的高台,被钉在其上的少年,那日的画面还会不停地,在他脑中回**着。

他毁去了沈知节的情根,助他成为修道界所谓的剑道奇才,这是因。

他想助他成神,最终却为恶鬼埋下了种子。

后来,沈知节弑师杀子,残害无辜之人,这是他种下的因,结出的恶果。

牧如景睁开双眸,眼前还在御云峰前厅,沈知节冷着脸同他说。

“那又如何?”

他一顿,好似想起了什么,又道。

“将他们一并抓回来。”

牧如景如今无力再去阻止沈知节做任何事。

他只得答应:“好。”

沈知节问:“祝如疏可同她一起的?”

牧如景说:“是,还有一个新收入门的女弟子。”

沈知节眼眸中划过几分光亮,他有些贪婪道。

“正好,那长明灯还缺上一味药引。”

御云峰后山修炼之处常年霜寒,尤其是宗门之主沈知节闭关之处,更是寒霜一片,谓之曰冰室。

最近三界不稳,御云峰多受波及,好在此时沈知节出山了。

冰室之处,山门虚掩,寒风瑟瑟,纵然石门开了条缝隙,却无人敢靠近。

因那处过于寒冷,剑道之人多逐渐属阳,冰室极阴,寻常之人入内,没有极强的功力便会被寒气侵袭,折损修为,甚者更有可能会危及生命。

那石门缝隙中能隐约见着室内模样。

新入门的弟子不知其事,从此处路过,便好奇想看看那石门中究竟是何种光景。

弟子靠近虚掩的石门,却见着冰床周遭都是恹恹寒气,其上竟躺着一具森然白骨,冰床前,点着形状怪异的灯盏。

灯芯悦动如火光,好似顷刻间要将他吞噬殆尽。

弟子腿一软,跌落在地上,瞳孔微颤,抖着腿,哆哆嗦嗦往后缩,却推到身后男子腿旁。

他颤巍巍抬眼,看着墨衣男人神色一片漠然。

男人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弟子害怕极了,指着那石门道:“那里面…那里面有…鬼…”

他眼眸睁大了,脖颈处被剑划破,鲜红的血液翻涌而出,男人蹲下,将他的眼眸抚下。

将指尖放在他的唇边,声音又轻又冷,说道。

“不,你什么也没看到。”

那石门再缓缓掩上,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赤桑国皇宫内。

今日皇帝大婚,分明是举国同庆的日子,偏偏台下众臣子一片寂静,旁边的柱子上好似还撞死了以后身着紫衣的朝廷忠臣。

大婚之日,还偏偏见了血。

阶下臣子皆大气不敢喘上一口,若在说些什么,唯恐项上人头不保。

司星南一身喜服坐于高台之上,他好似又瘦了不少,原本生得美丽的面容却多了几分凹陷,眼周黑青,奇瘦无比,双眸犹如要突出来了。

旁边坐着一身华服的太后,她浓妆艳抹,神色却不大好看,纵然她脂粉抹得很重,却还是能看得出她神色之下的惨白。

她坐在那处,血色蔻丹指尖扣紧两旁的扶手,红唇咬紧,好似有话要说,却又忌惮着什么,不敢吐露出来。

而沈若烟几人也正站在旁边,看着满朝文武将头埋得低低的。

林鹭在书中看到过这个场景,只是亲眼见着还是冲击力极强,无论是旁边坐着的华服太后,还是高台之上的病弱喜服少年皇帝,亦或者是台下叩首的重臣。

宫中传闻说。

皇帝疯了。

方才曾有边关急报,那士兵满身是血闯入殿中,气喘吁吁道。

“报!敌军连破三关,不日后便会入主盛京!”

说完后便倒地咽气。

原著中说的是,邻国连破两座城池,边关士兵直指盛京。

赤桑国本就地界小,城池都没几座。

如今皇帝大婚,却听闻即将国破家亡,这宫中争权夺利镜花水月般的时日,仿佛顷刻间便被打破了。

那高台之上的美人帝君却笑得如痴如狂,他薄唇微启,只问台下众人。

“今日是朕大婚之日,众爱卿为何不笑?”

司星南这几日都是如何活着这人间炼狱的,所有人都不把他当做人看,就连陆白羽也走了,将他抛在这地狱中。

他心中生出几分恶念,不过却又思及陆白羽曾说。

她今日会来看他大婚。

于是他拾起那素未谋面的女人的指尖,陪她走过封后大典。

司星南咽下一口鲜血。

他最近都在吐血,日日都吐,无论吃和药都止不住。

少年抬眸见着长殿外的远山,他觉得自己似乎快到见到朝思暮想的少女了。

台下无人敢言,少年天子起身,从高台下一步步迈下去,他笑着。

“来人。”

宫中之人近乎都是太后的,旁边被唤及的侍卫听见皇帝唤人,甚至不知该不该上前。

司星南又唤了一声。

“朕说——来人!”

“你们都聋了吗!”

那几个侍卫才哆哆嗦嗦上前,伏在少年天子面前。

司星南状若癫狂,指着身旁几个大臣。

“将他们拖下去斩了。”

那几个被点名道姓的大臣惶惶抬眸,却好似有些不知天子竟是在呵他们。

“你……”

甚有人破口大骂道:“竖子!”

那几个侍卫硬着头皮将皇帝指名的几个大臣拖了下去。

旁边未曾被点到的大臣出列,狠狠道。

“敌军连破二都,你作为皇帝竟还如此铺张大婚,可知前线的士兵就是连饭都吃不起了!人人饿得瘦骨嶙峋,又如何能保家卫国打胜仗!”

他气得胸腔起伏。

“递上去的折子你可有看过?有此昏君,我赤桑国亡矣!”

说完便撞柱而死。

此举梅开二度,将林鹭吓得不轻,她微微一抖,朝祝如疏身后躲了躲。

原来书中的昏君是这样的,当真会有好几个大臣被当面逼着撞柱而亡。

少年天子见状,神色漠然,却笑着问众人。

“还有人想随他一同去吗?”

此话一处,便又有几个朝廷重臣撞柱而亡。

一时间大殿中回响着人撞上柱子的沉闷声响。

林鹭吓得将耳朵也捂了起来。

高台之上的太后见此场景,指尖微微颤抖,她指着皇帝怒道。

“荒唐!”

司星南这才回眸,一双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

太后见此景却有些心头发麻。

少年竟笑着,毫不遮掩讲了出来。

“母后可是窥伺我这位置多时了?”

此话将她问得一愣,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