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清露

祝如疏稳稳地将林鹭抱在怀中, 抬脚趟过地面上破碎的针雨, 身后那扇藏着生魂的门渐渐合拢,只留了一条狭长的缝隙。

少女在祝如疏怀中不经感叹,满级男二这个金手指确实好用啊,只要是祝如疏本人不犯神经病, 不想着要杀她的话, 完全就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

无论走哪儿,只要带着都能够保她不死。

前提是祝如疏乐意去保她。

这种靠着他人的感觉确实不好受, 但是谁能拒绝躺平呢。

虽说同祝如疏贴贴,强行攻略之时的确痛苦, 但是原本九死一生的关卡能够轻易跨过去时,不得不说, 感觉换卡boss难度同祝如疏压根不是同一个梯度。

跨级别碾压, 他也是真的强。

林鹭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再怎么说都应该多跟祝如疏贴贴才行, 抱紧这金手指才能活得久一点,也不用受这么多苦。

若是祝如疏铁石心肠些, 她估计自己早就死在魇鹩环境之中了。

而方才那处也是, 再加上林鹭觉得自己本就不够聪明谨慎,没有祝如疏, 她说不定早就被不知什么妖魔鬼怪害死了。

这么一想, 似乎眼前的少年也没这么可怕了。

少女看祝如疏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崇拜式的虔诚,好似眼冒金星,看见了救世主一般。

是思及此处,她不免又搂紧了些, 祝如疏脚下一顿, 撵过地面上破碎的针尖, 声音细微,少女突然靠近了些,倒是让他微微一怔。

像是被春桃的枝桠攀附而上,那枝桠缠着他,桃面圆润又泛着微淡的粉色,少女圆鼓鼓的脸颊几乎要靠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祝如疏本就体质偏寒,腾腾热气下更是像怀中拥了一团热烈的焰火。

煮熟的桃儿。

糜烂而馨香扑鼻。

少年眸中色泽微暗,心中甚至产生了想要一口咬下去的想法。

他那张甚至比女子还貌美的苍白脸庞上,呈现出了一种异样的病态,祝如疏微卷舌尖,舔舐过那两颗尖利的犬牙。

无声按捺着心头逐渐生长、几欲压不住的野兽。

眼底泛起的红渐渐消弭,他勾唇笑了出声,眼眸中衬着少女清丽的身影。

少年的眼眸弯成少见的月牙,只一睁一闭间,像是将少女的虚影吞了进去。

关着生魂们的屋子留了一条缝。

生魂们还在七嘴八舌聊天,他们多数意识不清醒,弥留太久记忆混沌,日复一日聊着重复又枯燥无趣的话题。

芸娘缩在角落处,抬起一双漂亮的眸子,她的眼睛好看却不像旁人般神采奕奕,比起方才同林鹭说话之时,显得灰暗上许多。

她的眼神一直困顿在门外二人身上。

多数之时却更像在看林鹭。

看着两人渐然走远,她缩在角落里将双臂用力抱紧,仍然是神色木然,还有眼尾稍起的倦怠之意。

芸娘再垂眸,从屋内的缺口处望了望外面的世界。

人间二月,天寒地冻,雪落鹅绒,纷纷如絮,她有多久没看过下雪呢?

芸娘将自己又抱得紧了些。

她好似在安慰自己,话语在这十年之间重复了数千次。

她哆嗦着,抬起纤细的十指,用赤色蔻丹遮住了那通往外面世界的洞口,她呆愣,又小声喃喃。

“快了…快到头了…”

落梅枝头压着雪,越堆越厚,难免有些秘密会被掩藏在纷飞大雪中,难以露出事故真正的原委,只有他们这些真正徘徊在苦难中的人才明了。

芸娘本是落亭一氏嫡亲长女,造化弄人,遭人构害,纵然身份尊贵,却也偏生落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如今就连想见见间屋外檐上的雪,也是一种奢侈。

她想起尚在闺阁中时,在落亭的梅园子里看着枝头压着苍白的雪、看落梅沉艳、看日升月沉。

她双眼迷蒙,似乎在混沌之中真的隔着岁月年华看到了当年的景象,还有周围的亲亲姊妹们。

那时…他们都还活着。

娇俏稚嫩的少女面容神色各异,那生动的神色,多是见着雪压枝头的欣喜和惊叹。

雪点子堆在少女们瑰丽的裙褶上,他们冻得柔嫩的指尖通红,却也学着芸娘所言,将雪点子团成球,朝着对方丢去。

芸娘说,这便是“打雪仗”。

头顶是纷纷扬的落梅点子,园中皆是少女们的嬉戏声。

芸娘微敛眉眼,靠在墙边,眼角似有泪珠儿滑落。

她好似还在闭眸想着那美好的场景,唇边又复勾起一抹柔弱易碎的笑。

“那时候真好…”

这是她来这世界的第十年,她是穿书人,只是不像旁人有任务,有系统,她踩不到任何前人的步子,也没人为她指路,只是在另一个世界生命终结之时,来到了此处。

她来之初也曾意气风发,满心欢喜以为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改变世界,谁知,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

芸娘闭上双眼,她只是明白了,并非所有人都能成为故事中意气风发的主角。

她深陷泥潭之时,也曾挣扎过。

无论如何,有些事不是她能够决定的,能走到此处也几乎是到了她的极限。

这是她来这世界的第十年。

她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时日无多,即将尽入生命的倒计时。

也在此处见到了最想见到的人。

林鹭和祝如疏二人站在将男女主卷进去的房门前,少女耳朵凑近了房门,却听不见一点声响,里面似乎静得出奇。

林鹭甚至怀疑里面是不是没有人,或者说男女主已经遭遇不测了。

少女摇了摇头,这种想法未免太晦气了。

也应当不会。

再怎么说,作为男女主也不会如此快就领饭盒了。

林鹭又凑到祝如疏眼皮子底下问他。

“师兄知道这个清露吗?”

祝如疏点头,薄唇微启。

“自然知道知晓,只是我儿时在此处,她还未曾疯。”

祝如疏又轻笑一说,却觉得此话讽刺至极。

“小师妹,可若说疯,谁又比得上阑珊处里的人疯呢?”

林鹭心中一动,别人她或许不知道,她知道祝如疏确实也挺疯的。

少年看向她的神色温吞,眉目更是细软如水,祝如疏柔情之时,看起来却并非真的温柔。

他虽是好看的,只是肤色过于苍白,看起来有些扭曲和不和谐,就是这幅模样越发让林鹭不免心头发怵。

少女咽了咽口水,定睛看着面前这个一提起阑珊处相关就即将进入暴走模式的神经病,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她根本就不怕祝如疏。

反正祝如疏一直都是这副神经病样子嘛。

有什么好怕的。

林鹭不停给自己做思想工作,不停ppt自己。

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少女点头,又开口接上祝如疏的话。

“确实。”

关于阑珊处里神经病多的说辞,她深表赞同。

那扇门林鹭如何都推不开

而祝如疏的方法向来粗暴,他灭灾一横,强制将门破开了。

那门直接被少年从中间削成两半,“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这动静吓得林鹭一抖,往后退了一大步。

少女看呆了。

说实话,他那副不言不语的模样,再加上灭灾这么一滑,不像在削门,倒像是在削什么烂菜叶子,轻巧得紧。

是有些帅的。

破开之后二人见着里面的困顿场景。

房间一片暗红,此处甚至比其他房间黑上几分,约莫是没有窗户的原因,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血色大笼子,凭着不太好的光线,林鹭看到四面墙壁上贴着泛白褪色的符纸。

还有她一抬脚,险些踩到脚边横着的森然白骨,吓得差点滑倒在地上。

被祝如疏眼疾手快捞了起来。

少年温声提醒她。

“小心。”

房中四处摆放着色泽相近的物件,林鹭结合了芸娘的说辞,也知大抵都是红色。

虽堆叠得无比混乱,却多了几分奇妙又诡异的和谐感。

坐在屋子正中央的身材窈窕的红衣女子,正在为少女梳洗打扮,而少年也正端坐在旁边。

他们周遭围着许多破碎尸骨,像围成了一个少见的阵法,尸骨中间少女面容娇丽,嘴唇嫣红,她凤冠霞帔,神色空洞,随女子摆弄。

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沈若烟。

旁边坐着的少年是南宫信。

林鹭看着二人这幅乖顺的模样,便知定是被控制住了。

这地方也太邪门了,怎么总是出怪事。

前有祝如疏频频失控,后有男女主角任由他人摆布。

纵然他们是劈开门进来的,红衣女子也未曾将丝毫神色分给二人。

她那样专注,似乎当真是至亲之人要成亲了。

二人抬轻了步子,缓步靠近。

屋子中甚至是装饰成了成亲的婚房模样。

按理说原本应当是万分喜庆的场景,此处的场景看起来却相当诡异,林鹭从身后看着那女子的指尖血色蔻丹,指甲尖利无比,她不停晃动,似乎下一刻便要捅进沈若烟的脖颈。

女子替沈若烟梳妆的动作温吞。

林鹭走到身侧,她观南宫信神色,他眼周泛着青,却有被附体控制之势。

而沈若烟则是双手被绳子绑在身后,跪坐在屋子的正中心,脸色木然,双眸空洞,那红衣女子为她描眉画眼,看上去倒像是极致温柔。

若非林鹭知道其中缘由,说不定会以为清露是沈若烟的母亲,正为她婚前梳妆。

沈若烟身上穿着的那间嫁衣颜色沉沉,像是经年累月放在角落中积灰的,四角皆被揉得皱皱巴巴。

女子似乎是不满她同祝如疏打破了平静。

手中的描眉笔被她握紧折断,她抬眸,狭长的丹凤眼虽动人,却看起来颇为不悦。

她只抬眼一瞬,懒于搭理,侧目抬手又从梳妆台之上的木盒里取出一只眉笔,敛起袖口,又继续贴上沈若烟姣好的面容画了起来。

沈若烟像任她摆布的玩偶。

“清露姐姐…”

林鹭尝试轻轻唤着清露的名讳。

原本已然垂眸的清露又迅速抬起凤眸,有些警惕地看着她。

下一刻。

不知何处而来的鞭子朝着林鹭抽打过来,林鹭身手敏捷亮出青萝,格挡住了鞭子,使之抽了回去,将清露摔了个踉跄。

房中不仅是旁人,就连林鹭自己都没想到她会反应如此之快。

清露一个翻身已然站了起来,手中握着方才抽过来的鞭子。

此时林鹭当真能看出来,她十分厌恶旁人打扰。

林鹭自己半分武力值没有,能格挡住全靠原主的条件反射。

清露赤脚踩过地面上的尸骨,步步逼近。

她神色不悦,双目漆黑空洞将林鹭死死盯着。

“讨厌……妨碍吾之人……必…杀之。”

女子手中的银鞭往地上一抽,激起飞扬的尘土,视野之中混沌起来,林鹭心中慌的不是一星半点。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娘的,她不会打架啊!

林鹭听着脚步声,节节后退。

【宿主,您的战斗值其实可以应对这种程度的boss。】

林鹭欲哭无泪。

【可是我看着那鞭子腿就软了,怎么办啊!】

系统静默,似乎对她无语了。

她听着鞭子抽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响,似乎下一刻就要抽到自己身上了。

一道影子闪了过去。

祝如疏以极快的速度移到清露身边,掐着脖子,随着一身巨响,灰尘中见着少年的虚影,他毫不留情将其砸在地面上。

灭灾所到之处,更是一片狼藉。

枯骨铺成的阵法被毁了一大半。

少年目色冷漠,他吞吐着字句,杀意逼近,用只有清露才能听得见的声音似乎无比傲慢地问她。

“你想伤她?”

阵法被销毁,男女主自然也就不受意识的控制。

林鹭得了这空隙,火速跑不过将沈若烟手上的绳子解开了。

少女担忧地将她扶起来,问。

“师姐师姐,你还好吗?”

沈若烟才恢复意识,虽面色苍白了些,却摇了摇头。

她没什么大碍,也不知怎的便失去了意识。

再垂眸看着这一身大红嫁衣,更觉奇怪了。

南宫信也清醒了。

他晃悠着站起来,正好见着祝如疏掐着清露的脖颈,少年神色淡然,却泛着少见的冷意。

祝如疏冷着神色起身,他根本就未曾将清露放在眼中。

少年此番不杀只是因为他的小师妹曾嘱咐他。

杀不得。

谁知他刚一起身,身后的清露便起身将手中的鞭子又挥了过来。

祝如疏虽眼瞎,其余的感官却是异于常人的敏捷,转身一躲,灭灾朝着清露的方向刺了过去。

谁知南宫信挡了上来,停在清露面前,双手将其护住,灭灾堪堪指过他的下巴。

祝如疏抬眸,神色不耐。

这是在场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

南宫信抬起压低的双眸,似乎有话要说。

他咬紧下唇,挡在神色茫然的清露面前,少年深吸一口气才说。

“不要杀她,她…”

南宫信好似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将心头的秘密吐露出来。

“她是我母亲。”

林鹭愣了,沈若烟在一旁听到也面色惨白,她虽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唇瓣也被染得嫣红,却掩盖不了身上的伤痕和倦怠神色。

听到南宫信的话以后,她抬眸同祝如疏说。

“剑放下吧,别伤了她。”

祝如疏停下剑。

两步走到林鹭身边,垂眸却抓住了少女的手腕,神色虽像在看她,却又看不见她。

就这么片刻的停顿,林鹭这才懂,祝如疏是在询问她。

是杀,还是不杀。

少年似乎在等她的回答,抓着她的手也一刻都没松懈。

林鹭头皮发麻,磕磕巴巴,有些不熟练道。

“放下剑…”

祝如疏这才好似心满意足将她松开,把灭灾收进剑鞘,侧身站在旁边。

清露是生魂,她同其他生魂一样,丢失了许多过往的记忆,却又不同,她记得她需护着阑珊处,将闯入其中的人都杀尽。

她全然不记得是谁嘱咐的,她只知道,必须要这么做。

清露在南宫信身后却并不安分,鞭子抽到南宫信身上,将其抽得踉跄。

沈若烟出声道。

“需要超度才行。”

祝如疏闻言微微颔首。

“嗯。”

祝如疏将清露用术法捆了起来,丢到沈若烟脚边让她超度。

沈若烟指尖翻飞,闭眼口中念着诀。

见到了清露的过往之镜。

清露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她还没看到儿子成亲便死在了阑珊处。

因执念太深,所以每当有人进房中,清露便会让两人成亲,若是只有一个人进去,那就只剩下一堆尸骨。

清露虽说名字听起来温润如水,但却是个烈性子的女子。

她被哄骗成了南宫氏宗主的通房小妾。

纵然生在青楼之中,清露始终不甘为人妾,谁知他哄她,说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谁知这只是一场恍然大梦,清露不认输便次次偷偷逃跑,又被抓回来。

夫家人用药、用捆、用打稍加手段折磨便让她乖乖伏就。

丈夫说她挥鞭的样子很美,奈何最终那些鞭子被让人挥到了她自己身上。

日子始终看不到尽头

丈夫不打她之时,是因为她怀上了孩子。

大抵是在深宅里困久了,她的翅膀被折断,也并不再向往外面的世界。

而是日日想着丈夫何时再来看她呢。

清露变得温柔如水,不再像从前那般浑身都是棱角。

她孕期之时,丈夫对她出奇的好,时常来看她也不打她了。

有时清露摸摸肚子,还是会觉得恍惚,丈夫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呢,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在梦中。

清露的孩子出生在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雪夜中,被神棍掐指一算只言“灾星降世,多携之灾祸”,而被视作不详。

满身伤痕的清露,连带着襁褓中的婴儿被赶到破旧的偏院中。

再后来,她被送到了阑珊处,成了这里的「蝶。」

说起来可笑至极,她被孩子捆绑,孩子也成了她心中的念想。

更是成了她在阑珊处苟活如此之久的精神支柱。

她恨那个男人,理应连着他的孩子一起恨。

她却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