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兄弟之间的饭局向来都不用避讳太多。

谁想抽烟了就会点上,当然,这是在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程越本来没感觉,这冷不丁嗅到烟味,瘾也被勾了起来,直接伸手去够孟怀谦的烟盒,从中抽了一根夹在手指之间点上。

他习惯性地又随手将烟盒递给梁潜。

梁潜轻咳一声,摆了摆手,“不抽,戒了。”

“真的假的?”程越不信,“你可是咱们四个里烟龄最长的,之前不知道听你说过多少次要戒烟,哪一次戒了,骗鬼吧?”

如果没有那些猜测和怀疑,梁潜一定会以无奈的口吻提及这一年生活上的清贫,也会将他所遇到的可耻算计一一诉说。

他受了很重的伤,都养了好几个月,吃饭都难,更别说抽烟,而且即便他已经失忆,他再怎样厚颜无耻都不可能向一个外人张口要钱买烟。

自然而然地,烟就这样戒了。

可现在,关于过去那一年,他根本不想再在其他人面前透露哪怕一星半点。

所有的事情他也都准备自己处理。

“早就准备戒了。”梁潜漫不经心地说,“之前霜霜就不喜欢我抽烟,反正这东西抽多了对身体也没好处,能戒你们也早点戒,实在戒不了,你们也别在我面前吞云吐雾,免得我身上一身的烟味。”

程越啧了一声:“看来还是池老板说话管用。”

容坤起身。

这出戏他也看够了。

再不跑他担心等下被波及……本来他对说服怀谦放下这件事就没什么把握,现在倒好,梁潜一会儿立遗嘱要结婚,一会儿戒烟,这不是把人往梁山上逼吗?以前就没见梁潜这么多废话过,难道这就是失忆的后遗症?

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简直听不下去。

反正这恶俗的三角恋他是不打算掺和进去了。

跟他也没多大关系,这两人不管怎么闹,总归最后都是他的朋友。

这浑水里已经有了两只王八了,只怕他去当这个和事佬,最后只会灰头土脸,两边不是人。

“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容坤抬手看了眼腕表,将杯中还为喝完的酒仰头一饮而尽,给他们看了看空了的杯底,爽快道,“你们慢慢聊,我得走了。有事电话联系。”

程越错愕,“不是,不一块儿吃饭了?怀谦才到都没多久啊。”

“真有事。”容坤说,“不然你们看看去哪吃,记我账上呗?”

梁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怀谦不是刚出差回来?”

他看向已经掐灭了烟头在闭目养神的孟怀谦,“我看他也挺累的,要不这样,今天就散了,让他回去好好休息,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处理,过几天得空了我做东,咱们去霜霜那餐厅吃个饭,我再正式向你们道个谢。”

“也行。”程越首先应下。

容坤已经在骂天骂地了,他神情僵硬片刻,含糊道:“有空再说哈。”

孟怀谦没有出声,睁开了眼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一向话少。

几人都了解他的性子,又是刚出差匆忙赶回来,可能累得都不想说话了。

四人陆陆续续地走出包间。

长长的廊道上,光线半明半暗,落在孟怀谦身上,显得他的神情模样晦暗不明。

梁潜最后一个出来。

他抬起眼眸,注视着前方他的三位好友。

容坤的反应很反常,他猜,容坤要么是这出戏的当事人,要么是知情者。

这三位无论是哪一个,都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朋友。他想知道是谁,但所有的试探都应该点到即止,明明只要一通电话,让人查查这一年里谁跟霜霜走得最近,自然一切都明了,可他不能这样,一旦迈出这步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

今天他所说的这些话便是希望那人也点到即止,就让一切都回到原点,哪怕咬碎了牙也得咽下满腹的不甘。

孟怀谦脸上神情寡淡。

不疾不徐地走在中间,戒烟的不只是梁潜,他也很久没有再抽了。

今天抽了一根,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好东西,至少它可以让他辨别,原来那一瞬间的种种情绪叫做,被激怒。

即便是反应相对而言稍微迟钝的程越在上车后沉思片刻,也意识到了一些微妙的不对劲。

今天这局,怎么这样奇怪,还结束得如此迅速?

总共加起来也就半个多小时,容坤突然说有事,然后以各自都忙为由散了场。以前他们四个人凑在一块,哪次不是聊到深夜,怎么会连饭都没吃,酒也没喝几口就散了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拨通了容坤的号码。

那头很快接了起来。

“你今天怎么回事?”程越问,“是不是有病啊?”

容坤叹了一口气,用怜悯的口气说道:“自己琢磨琢磨吧,还有,过段时间跟我去一趟洛杉矶吧。”

“搞什么?”

“避世。”

另一边。

池霜闲来无事,又仗着柳絮天已经结束,自告奋勇开车送肖萌和江诗雨回家后,仍然意犹未尽,找了个人少的商场逛了一个多小时,心情才彻底愉快起来,提着大包小包满载而归,将车开进地库,正要转弯时,通过倒车镜看到了一辆眼熟的车,她迟疑,又倒退回去,确定了是孟怀谦的车后,她也茫然——她已经知道这人有病了,他又来干嘛呢?

将车停好,她脚步轻快地来到这辆车车旁。

孟怀谦所有的车都是定制的防弹款,在此之前玻璃都是全黑的,她曾抱怨过一次,后来这台他最常开的车又换了另一种防弹玻璃,至少站在外面依稀也能看到里面。

车上没司机,早上只有孟怀谦,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换了套衣服。

他正背靠座椅似乎睡着了。

她在车窗外死亡凝视了他几分钟他都没反应,看来是真的陷入了沉睡中。

这受气包的模样看起来太好欺负了。池霜抿唇一笑,她所有的恶作剧潜力在碰到孟怀谦后都被开发了个彻底,可以这样说,过去一年里,她二分之一的快乐都是他贡献的。

她要好好地吓吓他,给他提提神。

正好她家里还有好几顶假发,等下就铺在他的挡风玻璃上。光是想象一下他被吓得花枝乱颤的情景,她就乐不可支,哒哒哒地往电梯口走去,还没按电梯键,她又踟蹰停下脚步。

这个恶作剧会不会太没品。

她倒是不怕吓坏孟怀谦,反正他人高马大也耐吓。

可这一栋楼里,好像有个阿姨去年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她也是在电梯里时听了几句。

算了,算他运气好!

池霜又灰溜溜地回了车上,在中控台一顿翻找,也只找到了便利贴,连一支笔都没见着。思来想去,从手包里找到了眉笔,一时兴起,用眉笔勾勒出了栩栩如生的猪头,在旁边写着违章罚单四个字,又雄赳赳气昂昂地贴在了他的车窗玻璃上,她刻意放轻了力度,就这样也没吵醒他,他只是皱了皱眉,又换了更舒服的姿势。

她也知道在车上睡着很危险,还好车没熄火,里面有足够的空气循环。

可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这个狼子野心的家伙。虽然说他的狼心狗肺也有她在一旁煽风点火的功劳。

贴完罚单后,她又看了他一眼,这才往电梯方向走去,边走边在跑腿软件上下单,给他买了一杯加倍浓缩咖啡,特意给跑腿多加了一些钱,拜托能早点送到翡翠星城的停车场来。

她真是别扭。

池霜这样反省,不过,心地善良的人通常都会别扭一点。

她没看到的是,当电梯门合上没多久,坐在车内沉睡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按下车窗,伸手将那枚便利贴无比珍惜地撕下,借着车内的灯光看了许久,他哑然失笑,本来疲倦而阴郁的情绪被她一扫而空。

他开车过来,却也没想过要上楼找她。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从来都不是她需要他的照顾,而是他需要她。

过了一会儿,跑腿来了,照着池霜给的地库停车号来到了车旁,还在犹豫,下一秒车门被人从里推开,静坐在车上的孟怀谦下车。

跑腿刻意咬字不清晰地说:“是……猪圈里最能睡的猪……吗?”

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以往还会幽默地提高分贝,可眼前这个先生看起来就是不好招惹的那一挂。

短暂几秒的静默。

孟怀谦微不可察地颔首:“嗯,给我,谢谢。”

他又出于习惯,拿出钱包,掏出一张纸币,算是给跑腿的小费。

“谢谢,谢谢!!”

跑腿如释重负,手中的纸袋子跟烫手山芋一般赶忙递给了他便飞快离开。

孟怀谦姿态轻松地倚着车门,喝了口这咖啡。

不需要再犹豫了。

在得知梁潜回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吗。

既然是卑劣的人,就不要妄图压抑本性去做一个好人,这太可笑。

重新回到车上,他将那张便利贴小心地放进钱包里,而他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他并没有立刻接通,而是沉着地喝了几口咖啡,思绪也恢复了前所未有的清醒清明后,才重新回拨了这个未接来电。

那头的人似乎是在询问他一些事,语气谦卑。

他温和而冷静地回:“我能理解你们的顾虑,放心,过去一年里梁氏是如何运转的,之后也不会有大变动。”

希望阿潜知道,一年时光它真实存在,谁也回不到过去。

而这一年的空白也将意味着他从这一刻开始,失去所有的控制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