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男人命运

为了撇清和“谋杀小动物”者的关系,诺里斯今天拒绝了吴震乔的副驾驶座。用他的话说,叫“情愿坐公车,也不与职业杀手同坐一车”。吴震乔望着他的两个鼻孔,只好忍气吞声,独自开车回家。

但他在半路就被“劫持”了。“劫持”他的是马鹿鹿。她把他拉到了结婚登记处的楼下。

“你有亲友结婚?”吴震乔抬头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的政府大楼。

“是我们俩,我们俩结婚!”马鹿鹿的脸庞因兴奋泛出红晕。

“什么?”吴震乔跳了起来,转身就欲离开。

马鹿鹿一把抓住他,“你不愿意?”

给予一个姑娘否定答案未免太残忍,吴震乔踯躅着不知如何回答。

“你不爱我了吗?”马鹿鹿眼中泛出委屈的泪光。

吴震乔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确认过爱她,但要开口提醒她这一点实在太难。他想起了时间,似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现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没人办公了!”

“不!”马鹿鹿重又现出了热切的模样,“我舅舅是登记处的主任,他现在就在等着我们!”

吴震乔一阵眩晕。

“走吧!”马鹿鹿拉他向楼内走。

“听我说……”吴震乔反拉住她。

马鹿鹿的脸上立即又露出那种要哭出来的神情,“你不想要我们两个了,是吗?”

“你知道那个孩子……”

“如果你不要我们,我们只有……”她放声大哭。

吴震乔这下慌了手脚,刚想安慰,一个人影从楼上冲了下来,叫道:“你是不是在欺负她?”

吴震乔还没瞧清来者面目,只慌张否认。

“我已经等了很久了,你们在这儿干什么?”来者道。

吴震乔这时看清了他,是一个戴一副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

“我是鹿鹿的舅舅!”那人见吴震乔傻望着他,自我介绍道。他认为自己对这个准侄女婿的第一印象差强人意。

“舅舅!”鹿鹿扑到那人怀中,依然没有停止哭泣。

“你你你!”舅舅边温柔地安慰侄女,边怒气冲冲地指着吴震乔。

吴震乔很想逃走,但又觉得不合适。

终于将侄女的哭泣声止住后,舅舅走到吴震乔面前,“结个婚这么难吗?”

“我……我还没有作好准备!”

“有什么好准备的,把字签了就行!”

“可是……”

舅舅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件,“我都准备好了,你们只要签个字就行,太简单了!”

“您有我的身份证?”吴震乔很吃惊。

舅舅没理会他的疑问,把一支签字笔塞到他手中,“签吧!”

吴震乔双手一哆嗦,“可是……”

马鹿鹿对舅舅道:“您不用催他,他要是不愿意,我也不逼他,也许我也不会再活下去了。”

两名男士都吓了一跳。舅舅转脸对吴震乔咆哮道:“你这个混小子,你这不是职业杀手吗?你向来这么冷血吗?”

“‘职业杀手’?”吴震乔打了个寒颤——这个词今天好像有别人也向他提过。

“小乔,”马鹿鹿用柔弱而哀怜的眼神望向他,“我们只有你,你要是不要我们,我们就再也没有空间活下去了。”

“鹿鹿……”吴震乔不知该说些什么。

“什么‘我们’?”舅舅一头雾水,但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晚饭,“行了,直接画个押吧,你们实在太啰嗦了!”他抓起吴震乔的手,摁了个指印,又抓起马鹿鹿的手摁了个指印,“好了,大功告成!”他以冲下楼来时的猛烈速度又冲上了楼去。

“你不要自暴自弃!”吴震乔对马鹿鹿道。

“是你要放弃我们!”马鹿鹿轻声道,情绪已稳定了许多。

“我只是……”

舅舅又从楼上冲了下来,将两本小本分别塞给了两人,“成了!我终于可以回家吃晚饭了!”

“这是什么?”吴震乔举起手中的红本,上面烫金字十分耀眼:结婚证!“啊!”他大叫了一声。

“现在你是我的了!”马鹿鹿喜滋滋地道。

“等一等!”吴震乔想要叫住那位舅舅,但对方已经踪影不见。

“鹿鹿,”吴震乔慌乱道,“不应该是这样!”

“震乔,”马鹿鹿扑到他怀里,“没有你我们活不下去!就是我想活,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求你不要狠心地抛下我们,求求你!”

吴震乔听得直吸冷气。半晌,他终于稳住了阵脚,深吸了口气,道:“天要黑了,我先送你回家吧!”

在路上,马鹿鹿要求吴震乔在一家礼品店的门前停下,她下车跑了进去,回来时手中多了一只小鱼缸,一尾红色小金鱼在其间畅游着。

“这是送你的新婚礼物。”马鹿鹿温情脉脉地道。

吴震乔望着那只鱼缸,心惊地说不出话来,脑中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自做孽,不可活!”

回到家,吴震乔眼皮不抬地将鱼缸搁在茶几上,就倒进了沙发。

诺里斯盯着那只鱼缸几分钟后,道:“小乔,看来你确实为这事作了忏悔,我原谅你了。”

“那是马鹿鹿买的!”吴震乔的脸埋在枕头里,瓮声瓮气地道。

“就算你的了!”诺里斯一副宽宏大量。

吴震乔从口袋里掏出那本小红本递给他。

“干嘛给我存折?”诺里斯问。

“你看清楚!”

“结……结……什么证……”诺里斯吃力地读道。

“‘结婚证’!”吴震乔有气无力地替他读全。

“结婚证?”诺里斯翻开内页,立即大叫了起来,“你们结婚了?”

吴震乔躺着没有动弹,也没有搭话。

诺里斯生起气来,“你又在撒谎,说什么不爱那个姑娘。”

“我没有撒谎!”

“可是你们却结了婚!”

“我是被拉去的!”

“哈,哈!”诺里斯故作夸张地笑了两声,“这叫什么借口?”

“这是事实!”

“结婚照拍得还很有明星气质!”诺里斯以讽刺的口吻道。

“那是电脑合成的,谁穿球衣拍结婚照?”

“谁知道你!”

吴震乔坐起身,“你说过只要有你在,就会救我,可现在你不仅眼睁睁看着我被逼结婚,还在这儿落井下石!”

“是你先没有信用!”

吴震乔又倒了回去。诺里斯气呼呼地进了浴室间。

不知过了多久,吴震乔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保持躺姿,接通电话。

“震乔,”电话里传来丹尼斯的声音,“这太过分了,我是你的经纪人,可你结婚还瞒着我!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我又不是同性恋!我确实不是同性恋,我到现在还没有结婚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我深深爱着詹妮弗·洛佩兹……”

吴震乔挂断了电话,继续无声地躺着。

约两分钟后,手机铃声又响了。

“小乔,”是方光亮的声音,“你这是故意气我的吧,我这正准备离婚,你却结了婚!你说你结婚干嘛?结了以后还得离,多费劲!我一定要尽快办理离婚手续,她现在对我的跟踪已经发展到在我的球鞋里装窃听器了……”

吴震乔掐断电话,重回到安静中。wωw奇Qìsuu書còm网

又过了片刻,铃声再次响起。

“小乔你疯啦,”这次是他的爸爸,“你怎么不说一声就结婚!是的,是我让你和那姑娘恋爱的,可我没叫你跟她结婚!恋爱和结婚是两回事!两回事,你知道吗……”

吴震乔从沙发上跳起来,冲进了浴室。诺里斯正裤子半褪地坐着,手中举着手机。

“这不是xing骚扰嘛!”他赶紧往上拉裤子。

吴震乔二话不说地夺过他的手机,扔进了纸篓。

“嘿,很贵的!”诺里斯叫道。

吴震乔瞪着眼道:“你要是再给我四处散布谣言,我就把你也扔进去!”

“那不是谣言!”诺里斯冲着转身出去的吴震乔道。等对方身影一消失在门口,他立即从纸篓里捡出手机,拨通了裘球的电话。

“是啊,就是啊……谁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突然就去结了婚……我也吓了一跳……脑子……确实不好使……啧啧……可不……就是……”

曾经在刚加盟球队时,吴震乔以“未来之星”的名声引得队友的关注,如今,他又以“闪婚男士”的名头再次引得了队友的瞩目。一到俱乐部,队友纷纷来向他道贺,并总是补上一句:别拉着个脸摆谱,想欢呼就欢呼出来嘛。

吴震乔在洗手间里蹲了一个小时,以躲避那些善意的“折磨”。当他拖着两条发麻的腿动作机械地向外走时,迎面碰上了老莫。

“啊,”老莫已经擦肩而过,又转回头来,“听说昨天你结婚了。”

“是诺里斯告诉您的?”

“马苏。”

“忘了,他的嘴巴也比较大。”

“结婚对男人有好处。”

“经理,我还是会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踢球上!”吴震乔又要露出那种鞠躬尽瘁的忠诚表情。

“感人。”老莫不咸不淡地道。

“我的眼睛真的没事,您……”

“憋坏了,憋坏了……”老莫逃进了里间。

吴震乔郁闷地向外走。天空下起了小雨,队友们都回家了,四顾看不到一个人影,那光景看上去放佛整个俱乐部都空空****的——不,放佛整个世界都空空****的!吴震乔打了个寒颤,对这死寂沉沉的景象感到了骇栗。他逃去地下室。

心理医生坐在椅子上,双手指尖依旧是相抵成尖塔状,两只眼睛茫然地瞪向门口。

当看到吴震乔走进来时,那双呆滞的眼睛猛然吃了一惊。

“我恐怕不久就要离开这里了!”吴震乔在他对面坐下,面色哀伤地道。

“离开?”医生又吃了一惊。

“我的眼睛出了点问题,他们正在渐渐放弃我。”

“你的眼睛没有肿!”

“不是肿这么简单,是老花!”

“老花?你隐瞒了年龄?”

“不,我没有隐瞒年龄,但我的眼睛就是出现了老花的症状!”

“这太荒唐了!”

“我也这么觉得。”

“不,等一下,”心理医生突然来了精神,在椅子上挺直了腰杆,“听着,你的身体出现了异常,根源很可能是你的心理!”

吴震乔困惑地望着他。

“现在来让我们找一找根源,”医生精神矍铄地用十指整理了一下自己已经一个月没梳的头发,“你过去遭受过什么打击吗?”

“我爸爸用我的皮球换了一包烟。”

“这个……再想想!”

“我的邻居在我的皮球上划了一个口子。”

“还有吗?”

“我的同学把我的皮球踢到了河中央。”

“这些都算不上‘打击’!”医生直摇头,“我想知道的是真正的‘打击’!”

吴震乔把他在“足球”上遇到的倒霉事都看成“打击”,除此对他来说就没什么要命的事情了。

“你的父母给过你负面的影响吗?”医生循循善诱。

“我想想……”吴震乔一只手撑着脑门,“我想是……我爸爸一直担心他的情敌会破坏他的生活,这算吗?”

“很好!他为什么担心?”

“为什么?我不知道,也许是缺乏自信。”

“为什么缺乏自信?”

“也许……也许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不,一个人不自信一定有他的原因,你再想想!”

吴震乔很不愿意去想这件事,不过,他的脑子一空闲,就会想到自己目前在富尔的痛苦处境,二者相权取其轻,他撑着头用心思索。

“有一次,我和诺里斯去了资料室,”他的思维在记忆的走廊中穿梭,“我在老乔的档案里看到……他……也许……我想……他先于我爸爸认识我妈妈……”他猛然醒转,“我知道了,我爸爸不自信的原因是他在他的情敌之后才认识了我妈妈!”

医生努力闭上大张的嘴巴,“我很荣幸知道你爸爸的情敌是富尔的那个糟老头!”

“呃!”吴震乔吃了一惊,“是我说的?”

医生拍了拍手,“小乔,明天你就能看清最近的东西了,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根源!”

“是我爸爸的不自信?”

“是你的不自信!”

吴震乔如坠五里雾中。

“你对自己的身份不自信,”医生道,“你认为自己是一个第三者的儿子,但是,小乔,不管你爸爸是第几者,那都和你没有关系!他们虽然是你的亲人,但也只是亲人而已,不是你。你应该有自己独立完整的人生,完全由你自己掌控的人生,别人的错误不用你承担,别人的光荣也不归你享有,你就是你,一个独立自主的全新的自我!”

吴震乔已经听傻了,“您……确定这次说得靠谱?”

“听我的,”医生显出少有的自信,“今天回家先祷告说‘别人是别人,我是我’,然后好好睡一觉。以后每天如此!”

吴震乔走到门口,不放心地回过头去,“您确定这个方法有用?”

“事实是,小乔,爱情里没有第几者!”

吴震乔觉得这句话和马苏的那句“爱情是够娘”一样充满玄机,不易理解,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抱着既充满希望又深怀绝望的心情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