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皇上,难道……难道茉莉是……是代谢典正……受了……受了……”余下的话小于子没有说出来,只觉着心脏一阵阵抽紧。虽然也知道这后宫残酷无情,但是这一回的陷害和夺人性命的勾当,很显然和以前的都不一样了。他毫不怀疑江晚会为了这件事情,在后宫中掀起腥风血雨。

一念及此,腿不由得就软了,跪下禀告道:“皇上,求皇上明察,这……这真不是奴才泄露出去的啊,奴才……奴才有一回看见有人跟着咱们,还把那不知死活的东西好一顿收拾,奴才知道谢典正这事儿的紧要性,借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事儿上马虎。”

江晚的目光紧紧盯着他,好半晌才慢慢点头,喃喃道:“朕也相信不是你做的,虽然你平日里也贪些小便宜,但是对朕,还是忠心耿耿的。更何况,若是你有意泄露消息,那个贱女人也不至于等到现在才动手,更不可能杀错人。”他说到这里,便看了看御花园的入口,沉声道:“上一次我们被茉莉撞见,就是在这里吧?你还记得当时拜见朕的那个女人是谁吗?”

经他这一说,小于子也茅塞顿开,连忙爬起来道:“对对对,上次奴才陪皇上去冷宫,就是在这儿遇见了一个女官,她拜见皇上,结果让皇上在茉莉眼里露了形迹。奴才还记得皇上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把您的身份泄露给谢典正知道呢。”

“那个女官,你知道是谁吗?”江晚终于又迈开步子,慢慢的走进了御花园。

“宫里女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奴才上哪儿一一记着啊,到现在,连那人长什么样子都忘的差不多了。”小于子苦着脸:“不过皇上,这事儿咱也先别着急,慢慢查,总能查出一个水落石出不是?”

江晚的手紧握成拳,阴沉着面色道:“没错,总会水落石出的。还有,小于子,你去帮朕查一下,看看这宫里有没有一个叫小豆子的太监是在哪个娘娘的宫里伺候过的,西风说茉莉被诬陷偷来的首饰,多是这个小太监给的,那个贱女人既然能找到冷宫,又上来就要茉莉的命,根本不容分辩,只怕这小太监也是她命令去陷害茉莉的,查到了,不必声张,悄悄告诉朕就行了。”

小于子领命而去,然而这一查,却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半个多月后这小子愁眉苦脸的来向江晚汇报道:“皇上啊,不是奴才不卖力,实在是奴才先悄悄问了小墩子他们那小豆子的长相,之后把宫里叫小豆子的几个太监全都看过了,竟是没一个符合的。皇上,这……这差事奴才不好办啊,这么个查法,难保不泄露出去一点半点,到时候一旦让太后和妃嫔们知道了,皇上您想想这个后果,奴才……奴才实在是没办法……”

江晚心思玲珑,只略一思索,就吓出了一身冷汗。暗道是了,之前那个贱女人要了茉莉的命,定是因为那个女官泄露了口信儿,让她误以为朕喜欢的是茉莉。所以茉莉是代替西风死去的。如今朕若是让人暗中查察,万一泄露了口风,让人都知道朕的心上人不是茉莉,还另有其人,到时就怕西风要遭毒手了。朕毕竟不能住在冷宫中,皇后也不能,这宫里千千万万人,我们只有四只眼睛,怎么看也是看不过来的。

“小于子,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查了。等到将来朕向西风表明身份,让她自己指出凶手,朕再替她出这口气。”江晚说完,到底还是不放心,看向小于子道:“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泄露出去?”

“皇上,这半个月奴才是小心又小心的,应该还没有引起人注意。但再查下去就不一定了,奴才就是虑到这一层,才特意赶过来请示皇上。”小于子小心的措辞着,见江晚摆手,他知道这艰苦差事终于是可以搁下了,因此又笑道:“皇上,方仙师可是有阵子都没来了,连太后都在奴才耳边念过两回了呢,您看是不是因为这些日子皇上修炼的疏懒了,才导致仙师心里不痛快?要不要恭请仙师和王仙长他们过来和皇上论论道呢?”

“的确,朕这阵子因为西风的事情,根本没有心思去修炼,也难怪仙师冷落了朕。这样吧,你去给仙长和仙师送份厚礼,挑一个日子请他们进宫。”江晚随意的吩咐了一句,小于子连忙答应了,正要退出去办这件事,就听江晚又道:“是了,今年宫里的姻缘会,朕想提前办了,你去斟酌一下。”

小于子停了脚步,诧异道:“皇上,这是因为什么?姻缘会从来都是中秋前后办的。从祖宗手里留下来的规矩,您如今忽然贸然改了,怕是太后心里会疑惑,这何苦来呢?”

江晚转过身,冷哼一声道:“祖宗留下的规矩也多,难道到现在都是一成不变的么?什么大事,也值得大惊小怪?朕今年偏偏要将姻缘会提前,如今眼看就是六月了,七月初七不是乞巧节吗?我看这个日子也挺好,今年就在这一天办吧,你吩咐人准备一下。”

小于子不敢再多说,连忙答应了,悄悄儿退了出去。这里江晚想到西风在冷宫中,之前险些就被人害死,不由得心烦意乱,翻着桌上自己替她画的花样子,喃喃自语道:“西风,你不知道朕心里有多焦急,恨不能现在就封你为妃,不让你受一丁点儿的委屈才好。只是朕始终想给你一个惊喜。若等到那一天,天地为证日月为媒,万众瞩目之下,你知道你的小丸子不是一个太监,而是当今的九五之尊,一定会很喜欢吧。朕一想起你到时候又惊又喜的模样,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的甜。为了这一刻,我们再忍一忍,忍一忍吧。”

谢西风对江晚的安排一无所知。日子一天天过着,她已经恢复了常态。在这后宫里,所谓的报仇,绝不是每天喊着口号,或者扎着小人咒骂几句就可以实现的。所以她把茉莉的仇恨深深埋在心里,只静静等待着一个机会,哪怕这个机会在她有生之年里未必会出现。

“西风,我今儿和小墩子闲聊,听说皇上身边有个叫小于子的太监问他关于茉莉的事情,又打听那个小豆子的容貌。你知道这件事儿吗?”正是炎炎盛夏,谢西风穿了淡黄色的薄缎长裙正在藤萝架下绣花,柳明枫摇着羽扇,坐在她的对面。

“我不知道啊。小于子打探这件事情做什么?”西风放下绣棚,有些诧异的看着柳明枫:“再说小丸子也没和我提起过啊。”

柳明枫微笑道:“这个我也不知。只是隐约想起来,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小于子的身份地位可不低呢,当日他便是太子身边伺候的,哦,那会儿是太子,这会儿都是皇帝了。后来我又听人说,小于子那干爹,就是前大内总管,不知道怎么犯了皇上的忌讳,被打发去给先帝守陵,这小于子又机灵,大概这会儿已经是皇上身边的心腹太监,现任的大内总管了吧?”

“是吗?他竟有这等身份?”西风惊奇的挑高柳眉,接着又摇头笑道:“我竟不知道,小丸子这个要好的朋友,竟还是一只可以抱着的大粗腿。亏那小于子每次见了我,神情中也没有半点倨傲之意呢,可见他和小丸子的交情的确不错。”

柳明枫摇头微笑,暗道傻丫头啊,你平日里聪明伶俐,怎么这会儿却迟钝如斯?正叹着,忽听西风“啊”的一声惊叫,放下了那绣棚。柳明枫眼睛不由得一亮,还料她参透了这其中的关窍,起了疑心,却不料听西风惊叫道:“这是怎么说的?小于子打听那小豆子。该不会是小丸子因为我伤心欲绝,所以托他这有权有势的好朋友帮我查这个案子吧?这傻瓜,万一他没查出什么,反而走漏了信息,让那狠毒女人给害了怎么办?不行,我得去提醒他一声。”

柳明枫叹了口气,心想果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一关系到情之一字,连我这聪明伶俐的义女竟也变的和痴傻无异。只是……罢了罢了,且让他们小儿女去闹吧。难得那痴儿于修炼和木匠活之外,头一次尝到情窦初开的滋味,既然他精心筹谋,要给西风一个惊喜,我又何必煞他的风景?只不过西风这个孩子个性刚强,到时候究竟会怎么个反应殊未可知,但愿痴儿不要辛辛苦苦筹谋一场,却落得个惨淡收场。

柳明枫那是什么人,江晚关心西风,早在不经意间露出了许多的蛛丝马迹,这些小漏洞,只有一条给柳明枫,也够猜出他的身份了,何况他一送还送了这么多条给人家。柳明枫若是这样也猜不透他的身份,也不配做天下敬仰的大才子。

江晚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露了形迹,心里还喜滋滋的等着西风到时会惊喜的扑在自己怀中痛哭呢。这些日子他跟着方紫华和王全修炼,再加上怕惹人疑心,因此偷偷去见西风的次数就少了。只是虽然见面时候少了,这心里的思念却是疯长,只让他恨不得一下子就到七月初七,自己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心上人在一起,从此后一生厮守直到白头了。

坐在书房的龙案后,想着美好的未来,江晚嘴角边不由得露出了白痴一样的笑容。正在这时,就听外面一个宫女的声音道:“奴婢参见皇上,奴婢奉太后口谕,请皇上至慈心殿小聚。”

江晚站起身,先看了小于子一眼,方疑惑道:“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忽然想起请朕去慈心殿了?”虽如此说,嘴上却答应道:“你回去告诉母后,朕稍后就到。”

那宫女答应了一声,就离去了。这里江晚换了衣裳,才和小于子往慈心殿而来,刚走过九曲桥,就见一个身子单薄,穿着宫女服色的女子迎面走过来。见到他和身后的那群太监,这小宫女仿佛受了惊吓似的,连忙退到一边跪下,趴伏在地上也不敢抬头。

江晚这时候心里满满的全是西风,自然不会再把别的女人放在心上。只是刚刚这个小宫女迎面走来的时候,他看了两眼,恍惚却觉得对方有些面善。因走过身边时,不由得就多看了两眼,却见那小宫女将头都触到地上去了,似是十分害怕。因此他也不想吓着对方,施施然走了过去。

小于子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想疑惑道:这女孩儿身子单薄的要命,怎么腰却一点儿都不细呢?不会是在后宫里搞了什么鬼吧?看来有时间,得命那些女官们好好在宫里查一下。因这样想着,就把宫女的容貌暗暗记在心中,忽听前面的江晚笑道:”刚刚那个宫女是哪里的?不知为什么,朕总觉着恍惚有些面善。“

小于子笑道:“奴才也没见过,只是刚刚见她走过来,容貌倒是十分不错的,自然,是没办法和谢典正相比,但在这后宫里,也算是上等的,皇上……”他本想问江晚是不是看上了对方,但转念一想,暗道你真是傻了,现在皇上心里除了谢典正,还能有谁?若是真看中了这小宫女,能正眼都不瞧一下就走过去吗?因连忙将话头打住,一边还在心里庆幸,暗道好险好险,这舌头差点儿就遭了无妄之灾。

江晚也没在意他说的半截话,一路来到太后的慈心殿,正是晌午,太后早已备好了精致的宴席,见他来了,似是十分高兴。母子两个先叙了寒温,接着饮宴,太后也喝了两杯酒,江晚自然陪了两杯。且不论平日里这毫无血缘关系的母子两个是怎样的离心离德,最起码在这一刻,看在宫女太监们的眼里,却是其乐融融的。

用完午膳,太后命人奉上茶来,母子两个在炕桌两旁落座,太后这才像是漫不经心似的问道:“哀家听说皇上要把宫里的姻缘会提前,却不知是个什么缘故呢?”

江晚早就知道太后叫自己,定然有事,却没料到竟是特意为了这个。当下沉吟了一会儿,方抬眼直视太后道:“这个需要什么缘故吗?不过是个姻缘会罢了,宫女太监们对食的事,母后何必去多操心?朕也是那日忽发奇想,看到喜鹊在树枝上成双结对,想到乞巧节才和这姻缘会应景,因此命小于子传下命令,将今年的姻缘会提前罢了。母后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太后喝了口茶,刚要说话,却见江晚站起身,似笑非笑道:“小于子这榆木脑袋当时也劝了朕,非说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朕就骂了他一顿。朕想祖宗留下来的律法法令固然是不能变的,但一个小小姻缘会的时节,又和天下苍生有什么关系呢?即使因为朕变更了,想来列祖列宗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来怪罪朕,母后说是不是呢?”

太后微微一笑,心下却是越发惊疑,暗道皇上怎会对此事如此上心?竟连我的诘问都堵住了。因定要将这个疑惑弄清楚,便也慢慢站起身道:“皇上说的也没错,只是你也知道,如今内廷外廷都缺钱,你如今这么一提前,色色都要准备妥当,时间可显得仓促了一些,哀家的意思,即便要改,也不急于在今年嘛,大不了皇上怜悯宫女太监们可怜,以后一年举办一次姻缘会也就是了。”

“怎么就仓促了?宫里再缺钱,也不至于缺到这个地步吧?我大顺朝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泱泱数百年,何曾困窘到如此地步?朕想,或许是母后年纪大了,有时候难免察觉不到那些黑心的臣子们变着花样捞钱。唉!想一想朕也真的是不孝之极,只顾着自己玩乐,就让母后操劳。如今朕以弱冠,纵观我中华几千年历史,竟没有一个像朕这样的,二十岁还没有亲政。因此朕想着,若母后真的累了,朕少不得就要操劳些,接过这些繁杂国事处理了。”

江晚这番话不软不硬的一说出来,就让太后猛的坐到了炕上,但她马上就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掩饰着笑道:“瞧皇上说的什么话?虽然你不是我生出来的,但我一直将你当做亲生儿子一样对待,眼看着你不善国事,我这做母后的,岂能袖手旁观?也罢,一个姻缘会而已,有什么打紧?自然是可着皇上的心意办。”

江晚这才露出笑容,转过身坐下道:“如此多谢母后了,想来朕在这里叨扰了半日,母后也累了罢?那朕这就告辞了。”说完将余下的茶喝尽,又将那茶杯不轻不重的放在桌子上,这才带着小于子和十几个太监宫女昂首挺胸的大步离去。